66.66

江狐和谢离守时到酒满香。

酒满香在瑶华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因它坐落在烟花柳巷中。

四周是灯火阑珊,暗香浮动...谢离狠狠打了个激灵:“莫非桑余的对象是秦楼女子?”

“进去看看便知。”

两人走进门口,已有跑堂迎上来, 点头哈腰的问:“哪位是谢离公子?”

江狐代为开口道:“桑余在哪?”

跑堂见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 喜笑颜开道:“二楼, 两位请随我来。”

酒满香的酒的确很香, 如待嫁闺中的女子, 令人向往,又如心头倩影,勾人心弦。

从一楼到二楼, 鼻尖都是酒的香味。

跑堂把人领到厢房前:“二位稍等片刻,桑魔尊稍后就来。”

若非跑堂的确是凡人, 江狐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桑余的狗腿子了。

两人进了厢房, 与外边的景色相反, 厢房内的布置十分静雅精致,既不奢侈也不显得庸俗, 一盆插花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谢离随意坐下,偷偷问江狐:“你在外边这些年,可曾来过这些地方?”

江狐怎么听都有查岗的意思。

他故意反问:“没有,你要带我去?”

谢离在烛光下怒张美目:“你敢去我阉了你。”

江狐老油条的捏了捏他的屁股,意有所指道:“我有你就够了。”

谢离拍掉他的手:“小心我剁了你。”却忍不住拉过人亲吻。

谢离抱着他, 喘了口气说:“解决了这些事, 你要回去吗?”

“不太想回, 你想见他?”

谢离把脸埋在他怀里, 闷声道:“我想留在青城山。”

“好, 就在那成亲。”

拜了天地,那些人不想认也得认了。

以前不去想, 现在对比一下,谢离发现江狐带给他的悸动远比西洲带来的多更多。

西洲可能会出格,可他更多是墨守成规,江狐不同,他新颖,想法也很古怪,谢离觉得江狐不管做什么他都喜欢。

江狐碰了碰谢离的肩膀:“桑余来了。”

就在话音落下时,门被敲了两声,接着从外朝里推开...

拉长了的一声“吱呀...”。

红影从外走进,桑余无双的面容出现在屏风后。

“谢离。”

早已分开的两人望着他,谢离说:“就你一个人?”

桑余边走边说:“后边。”

江狐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谢离问:“你这身体怎么回事?我居然没看出端倪。”

桑余在对面坐下,闻言笑了笑:“居然瞒过谢仙人耳目,真是意外啊。”

谢离又看了看:“倒像是把死物炼成了肉身,怎么做到的?”

“这得问我家那位。”话音甫落,门又被打开。

也不知是对那从未谋面的人有几分好奇还是怎么的,江狐的心随着这一声吱呀被无限拉长,一颗心绷着的紧张。

先是一只黑色鞋子迈过了屏风...桑余忽然道:“为何总是觉得你眼熟?”

身穿黑衣的人完完全全曝光在眼底,江狐愣住了,他那绷紧的心忽然像一根弦,从中断裂,锵的一声巨响...

本来就是亲兄弟,又怎会是单单眼熟...

分离七年,从未想过会以这等方式见面,一个入魔,一个跻身正道最前,冥冥之中,是什么拉着两兄弟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江狐...?”

黑衣青年心头一震,再回神已是两眼发热。

“江狐?碰巧我家那位也姓江,你愣着做什么?”

两位姓江的人就跟两块磁铁,目光狠狠的黏在了一块...等其余两人发现不妥时,黑衣青年蓦地转身离开。

江狐猛地站起,追了出去,随着的是那声怒吼:“江南...”

谢离一愣,出于本能的解封自身仙气,登时整个酒楼被一股金色光圈笼罩住,江南跑到楼下,已经走投无路...

江狐脚踩清风似的飘到楼下,对着那个背影热泪盈眶:“你要去哪?”

江南的背影绷直。

多年之后重聚,却不料是震惊,意外...实在超乎想象。

江狐上前一步,撕心裂肺的喊道:“哥。”

随后下来的桑余听见这话也愣住了。

江南忍了又忍,仍忍不住攥紧了双拳:“江南已经死了。”

江狐听见他压抑着情感的声音,委屈的抽了抽鼻子。

他这一生重视的人不多,偏偏一个两个离他而去,等他再回首,早已家破人亡。

如今上天大发慈悲似的,让他找回了半个风青娘,又不吝啬再给他个物是人非的江南。

“那我是谁?江家没了我是不是也该死了?还有小北...”他想上前,却止步在江南的冷漠里。

“那与我何干?”

江狐一抹鼻子,说:“这话你留着跟娘说。”

“娘...”江南的话兀的停住。

江狐掏出了聚灵玉,一股白烟散开...

江南感受到后边温度波动,猛地转过身,正好与风青娘四目相对。

风青娘那颗死了的心像被人狠狠一捶:“小南?”

“娘...”他再绷不住那张冷漠的皮,忐忑的上前:“你怎会...怎会变成这样?”

他像江狐江北的一样,想触碰却不知道从哪落手,慌慌张张的站在那,不知所措。

风青娘浑浊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我没事我没事。”

江南突然朝她跪下,重重一磕头:“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守住江家。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爹。

对不起搞丢了弟弟们。

对不起为了活下去舍道入魔。

风青娘扑过去抱住他,尽管穿过了他的身体,却仍旧救赎了江南的心。

江南也像小时候那样环抱住了她的魂体,好似能感觉到风青娘的心跳温度,甚至闻到那怡人的紫罗兰香,使他心安。

谢离看到这一幕,轻叹口气,上前拍了拍桑余的肩膀:“没想到百年之后竟成了一家人。”

桑余口不对心道:“谢谢抬举。”

然后他很不是滋味的想:“难怪他什么都不肯说,原来一直在意自己入魔了的事。”

江狐上前一步道:“娘,回客栈再说。”同时他回头看了眼谢离,谢离会意,撤掉酒楼的结界。

人声随着结界的消失传进,整个酒楼活了过来。

江狐扶起江南:“哥。”

江南看着他:“不觉得难堪吗?”

江狐说:“我回过江家,知道你还活着,托人找你,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的确有些意外,可说得通,哥...你依旧是江家的顶梁柱,为娘报仇的是你。”

犹记那年,江南受伤回来躲在别有洞天,宁愿面对自己一无是处的弟弟也不愿在自己父母前露怯。

江南眼睛骤红,握紧了江狐的手臂:“走吧,去见小北。”

谢离对桑余说:“带你见见小叔子。”

桑余道:“你这没志气的,好歹是个神仙,怎就被凡人吃死了?”

谢离边下楼边说:“那我走了。”

同样没志气的大魔头冷哼一声,高傲如凤凰的跟了上去。

回客栈的路第一次这么长。

江狐谢离牵着手,桑余眼神乱瞟的跟在江南身旁。

这个大魔头眼神举止分毫毕现的要江南哄。

可江南心不在焉,没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

在客栈楼下,江南望着匾额举步不前。

好似前边不是兄弟相见,而是万劫不复。

桑余看见了,哼了声道:“当年求我救你都没皱过眉,今日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了这般模样又是为何?”

江南的忐忑被少少的安慰了,烛光下他的脸裹了一层柔软:“说的也是,求‘黄泉碧落’是为了相见,今时也是为了相见,怕什么?”

桑余无言以对,却不由自主的心疼了。

这些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江南经历了什么,从一开始的不解到爱上,大多都是心疼在作祟。

他叹口气,心想:“要和他计较什么呢?以前就是个口里不一的性子,说句情话都要先别扭半天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想开了心底的芥蒂如烟消云散,来得快去得快。

桑余勾住他的手指,小声道:“你别忘了跟娘介绍我。”

江南从脖子到额头红成一片:“小狐在。”

“行了吧,你弟比你开放多了。”

比江南开放多了的江狐无奈的耸耸肩。

江南的魔气吸引了楼上的人,何所愁开门出来站在二楼朝下望,看见了桑余,明白了一切。

同时,他旁边的房门也被拉开了,凤非言等人和...江北也走了出来。

江北朝下一看,不可抑制的呆住了,他张了张嘴,完全发不出声音。

江南的面貌还是二十岁的模样,大约是因为入魔了的原因,他的年纪固定在了那一年,若说江狐江北变了不大认得出来,这位就是不管这两位怎么变,也认得出这是大哥。

江北攥住木栏的手指发白,唇也是颤抖的:“哥...”

江南看到了他的嘴型,朝他一笑:“小北。”

完完全全就是那个有点禁欲却很温暖的大哥。

凌安惊讶道:“又认识?”

身旁的孟非凡朝着他腰部肘了一下:“那就是江南。”

“可这个人...”比桑余更像魔头。

孟非凡怒不可揭道:“闭嘴。”

等全部人坐在一块,那脸色可就不只是春花烂漫,姹紫嫣红。

正事重要,认亲暂搁一旁。

身为正道第一人,见惯人世百态的何所愁也不得不对这江家三兄弟的际遇表示赞叹。

一个讨了仙人做媳妇,一个受教于三仙山,另一个以身饲魔,最后自己成了比大魔头更魔的魔。

写个小本子一定能大卖,准保是百年来比武功心法更热销的书籍。

江家三个儿子,两个断袖了,仅剩江北硕果仅存,关键是他们的娘还乐见其成的样子,若非地点不合,估计都要喝上媳妇茶了。

何所愁表示再淡定的心也经不住这等惊吓,狠狠地颤巍了一下。

何所愁总结了一下语言,说:“有个新消息,尸王终于不安本分,肯从千尸坑出来了。”

“去了哪?”

凌安回道:“江州城,估计是因为你们封了归云山。”

江南不解问道:“归云山为何被封?”

江狐避轻就重的将大概说了一遍。

桑余道:“也就是说要破除千尸坑如今只有万魔之气?“

谢离道:“的确如此,乾坤炉丢了,无法画阵启鼎。”

桑余笑了笑:“想不到我这个大魔头还有拯救天下的时候。”

江狐冷不丁道:“还望大嫂施予援手。”

桑余被他吓到,紧张的咬了自己的舌头:“再...再叫一次。”

众人捂脸,害羞的想:“天啊,为什么大魔头如此纯情。”

江南道:“怕来不及,聚集万魔需要时间。”

何所愁:“掌门师弟已经联合七大仙门前往江州城,应该能拖延些时日。”

如若不能,江州城会再一次面临七年前的噩梦,比那更恐怖的不是没了江家,而是生灵涂炭。

千尸坑的恐怖之处在于它可以援助离开法阵内的干尸。

就像可以回营补血...千尸坑不破,干尸将所向无敌。

风青娘蹙眉道:“不宜再拖延,花无妖以控制思量门为开始,同时让尸王灭掉归云派,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毁掉十大仙门。”

十大仙门一旦被毁,那就是人间惨况的真正开始。

桑余站了起来:“我即刻召集万魔。”

事情虽然比想象中来的容易,可桑余这般兴奋是为何?

桑余走后,房中几位大能面面相觑。

最后何所愁道:“花无妖的打算,你们能推测多少?”

江南说:“我连杀她两名大将就是为了激她现身,可...”作用不大。

谢离说:“花无妖有改变空间的能力,即使我算到她的下落,也难免狡兔三窟。”

这是最头疼的...江狐不禁怒想:“西洲是做什么孽要把秘法传给妖王。”

凤非言说:“为今之计,不妨让小妖们帮帮忙。”

鹿韭点头:“只好如此了。”

谢离说:“试试吧,总比干等好。”

花无妖是打算物尽其用吗?还是觉得尸王可以摆平一切,她只要幕后操控就好?

江狐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却不免被她心狠手辣的手段给震慑,可能不是人,那颗心疼起来也不是撕心裂肺的。

众人想了几个法子,总结不到一块只好分头行动。

何所愁他们回房后,三兄弟坐在一块说了会话。

江南细说当年之事:“尸王的围攻出其不意,着急之下又找不到你和小北,只好上归云山找爹,可没承想归云派过半弟子叛变,爹被大长老二长老牵制,又有三长老在后下黑手,一时耽搁,延误了找你们的时机,而爹为了让我走...你们也知道,以爹的修为自爆内府,方圆三十丈必受其累...我重伤后回到别有洞天,想让麒麟前辈出关,可去到的时候麒麟前辈已不见踪影,发现诛心阵也撤下了,只好借用传送阵离开,在东海意识不清的时候产生心魔,意外解除了桑余的封印,被他救活,之后...也就这样了。”

他看似平淡无奇的叙述,里边含着的是见血封喉的狠厉和愤懑。

当年尸王来势汹汹,江狐侥幸破了吴太平的奸计救下自己和江北的小命,可那时候的两人也几乎丢掉半条命。

从诛心阵内找到的血迹来看,当年的江南怕是一口气吊着,若非碰巧,今日哪还有他?

江北沉声道:“这笔账要怎么算?”

众位长老中,吴太平被诛心,大长老二长老死有余辜,而连自己因何丧生都不清楚的余文和五长老...

若说不可恨,谁人替他们讨公道?

江狐说:“哥,嫂子既然并非是夺舍,那他怎么...”

“是聚灵玉,桑余炼化了它...算机缘巧合吧,夺舍之后要再修炼,少不了几十年光阴,可聚灵玉不一样,它虽然抢夺世间万物的修为,但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那娘...”

三兄弟同时看着风青娘。

风青娘一心一意听着他们说话,突然停顿了就回过神,之后笑了笑:“都说修道之人要清心寡欲,可实际他们内心更加坚韧,通常都是一条道走到底,我在年少无暇时选了你爹,虽然半路分开,可缘分是要继续的。”

“娘...”

“嗯,就这样吧,小南和狐儿都找到另一半了,虽然不太放心小北,可你有两个哥哥,也没有什么好让我操心的了。”

风青娘看了看她三个垂下头的儿子,大概为人母之后心就是那么一点,很容易就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