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0

思量门人就像睡着了。

还睡得死沉, 仿佛将归云山这座大床踢掉了也不能将他们吵醒。

江狐站在桃木剑上,轻启薄唇,而随着他开口, 山色依旧的树枝头上, 小鸟展翅飞起, 冻结的光阴也如解冻之水, 再次流动起来。

“贾仁。”

犹如福至心灵, 众人齐齐掀开眼皮。

贾仁往声源处一看,觉得此人熟悉,又不像印象中的人。

“你...”

江狐缓缓眨了下眼, 轻声说:“尸王已除,天下安定, 我来问尔等罪。”

贾仁毕恭毕敬的掀衣起身, 把盘坐的腿改为跪, 诚恳道:“我等认罚。”

听到尸王死了的思量门众人都喜形于色,连自己干下的龌龊事都在此时显得不足一提, 几乎所有人都抱着只要活着就能还清一身罪孽的态度。

“如此便好。”江狐说完又对朱雀门弟子吩咐道:“你把众位师兄弟召回归云山,我有事吩咐。”

朱雀门弟子应承:“是。”

江狐又对贾仁道:“你带着他们去仙门大会,如何惩处你们由八大仙门商议后决定。”

贾仁不敢不从,反而觉得江狐做事公允,就算修为惊人, 也没有半点桀骜无礼。

江狐就站在桃木剑上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朝他揖礼, 然后御剑离去。

他不怕有人逃, 这些人身上早已血债累累, 走到哪都带着一身腥。

等人走了, 江狐便联系凌安。

凌安直接咋呼了:“你现在在哪?”

距离上次大战过了这么久,他“失踪”的消息应该传到朱雀门了。

“江州城。”

“江北说你失踪了, 你怎么又在江州城?”

“说来话长,我解了归云山的封山令,让贾仁前去仙门大会,你转告前辈一声。”

凌安大嚎:“你又给师父找事。”

江狐阴恻恻说:“行啊,我找掌教,前辈留给你。”

“你这个坏心眼的...”

接着听到凌安跟何所愁说话的声音,江狐就静静听着,等他们两人讲完了才插口说:“解决此事后你们来青城山,我请你们喝酒。”

“修道之人不能重口腹之欲...你为何要请我们喝酒?”

这龟孙子...

“庆祝我们终于干掉头号反派取得绝对性胜利?”

“...”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

江狐仿佛能想象对方心塞的模样,好心情的笑了出来:“记得带贺礼。”

“啪...”那边直接摔东西了。

江狐看着断掉的传讯,默默地把传讯器收了回去。

颀长身影翩翩飞下,江狐抬头望着昔日的归云殿,面色沉重的抬手轻挥,光影拂过,归云殿三字重回匾额之上。

眉头终于有所松懈。

这些年他们三人上下求索,江南堕入魔道也不曾裹足不前,每个人都目的明确的活着。

疲于奔命,吊着口气——如一颗尚未雕琢的玉,终于被风霜这把刀刻下磨灭不了的痕迹。

直到今日,那冤魂才得以安息,归云山也再不怕贪者觊觎。

朱雀门弟子召回师兄弟来找江狐的时候,就看见他仰视的背影。

明明是意气风发的人,可怎么会看到哀伤呢?

弟子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摇了摇头,壮着胆上前打扰:“江前辈,十二位弟子尽在此。”

待江狐转过身,弟子更认为自己是眼花了。

江狐和颜悦色说:“请你们来此是为了帮我一件事...”

十二位弟子安静听完了,先前那位弟子正想开口,忽然听到一声怒吼:“江狐!”

随之而来的是气势汹汹的攻击,十二位弟子的心随着这声同时咯噔,本能的就要拔剑抵抗掩护江狐,可后者不但不避,反迎身而上...

下一秒几乎就是命案现场,可那道金色神元在快要挨到江狐时又无声溃散——这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

众位弟子直接瞪大了眼:“...”

来者怒气冲冲说:“你信不信我砍了你的狗腿?”

江狐直接把自己的四肢送了上去,手脚并用的缠住来人:“砍吧,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

谢离一肚子的苦水全都塞在这句话里,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眼睛憋红了:“我要杀了你。”

“好。”

江狐按住他的后脑,自杀式的献上自己的唇。

众位弟子捂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熟悉的触觉终于带动他冰凉了三个月的心,他这些年花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惊恐慌乱都在这一瞬化为一股执拗的念头:“不能再放开他。”

谢离是怪自己的,千年前的西洲他无处可阻,却眼睁睁看着江狐在自己眼前消失。

他比“相信他还活着”更难接受的是“找不到他”。

他能上天入地,却在茫茫红尘找不到这个人。

平白占着个仙人的名号来表演无能为力。

谢离悲哀的问自己:“除了他你还有更深的牵挂吗?”

江狐半搂着他,看进他的眼睛:“我回来了。”

谢离的手控制不住的哆嗦,嘴皮子也在打颤,江狐看见了,又探过头温柔的亲吻他。

一点一点将他的不安惊慌都舔了下去。

谢离哑着声说:“你还知道回来。”

“我听见了。”江狐顺着他的背:“听见你叫我,我想见你,可睁开眼就在这了。”

谢离埋首在他的肩头。

江狐的目光闪了闪,心念一动,两人直接在半空消失。

留下十二位弟子望天瞪眼...

谢离感觉到强大的灵力波动,他又惊又喜的抬起头,结果发现两人已经不知在哪间鬼屋子里。

“你...”

江狐把人放倒,亲了亲他的额头:“我想要你。”

说完对谢离一通伺候,接着把自己送了进去。

“唔...”谢离闷哼。

谢离确定了,那个走了千年的仙回来了。

身心交流过后,谢离用发软的腿踢了踢江狐:“怎么回事?”

他一直记着呢。

江狐把聚灵玉丢给他:“因为它。”

眉宇带着舒爽过后慵懒的谢仙人打量着聚灵玉。

这块玉他戴了千年,偶尔它会发发光,也会听他唠叨,可如今的聚灵玉里边却有一团小小的黑影。

“它是...”

江狐蹭了蹭他的鬓角:“十万妖灵。”

“你把它封在聚灵玉里?”

“嗯。”

“当真不能消灭?聚灵玉可是能化身为人...”想想江北,万一聚灵玉也跟江北一样炼玉成身,那这件事岂不是又要重演一次?

当然不能,除非我死...这话在江狐舌尖上溜了一圈,又被默默吞了回去,可以想象如果他说出这句话,谢离肯定先榨干他。

“我想过。”江狐捏着他的腰:“把它封印在聚灵玉中是折中之法。”

谢离并不是很明白,他想了想:“那你离开千年是为何?”

谢仙人的智商大部分时间都在线,三言两语就勾起了他对当年之事的好奇,他已经可以肯定,当年西洲和天帝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仙之事。

离开千年不过是一个司战之神对天命的不得不妥协罢了。

当年西洲屠尽十万妖灵,本以为是稳操胜券,可最后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十万妖灵怨气冲天,西洲在无奈之下寻到一处秘境,将妖族尽数赶往青城山并非是要阻止它们入世,而是想借此克制十万妖灵。

西洲本以为少说也能拖个几千年怨气才会长大,却不成想只是千年它就有暴动趋势,十万妖灵并非是个体,一旦暴动可吞噬天地,这股怨气因他而生,自然是因他而灭,西洲请天命老人测算天机,算到千年后怨气便会成型出世,恰逢他和谢离想谈谈恋爱,可怨气一日不除,天下总有危机。

西洲便想用自己的消失缓解怨气成长,可天机不容仙算尽,在西洲和天帝协商后撕开空间裂缝去了异世,千年之后还是被一道雷劈了回来。

而他在踏入这个时空时,命运的轴轮才刚刚开始——

一个月后,青城山。

经历大劫洗礼的青城山在扭转过来之后彻底换了个模样,妖村入口的迷阵被取消了,十方秘境也不用再有人看守,十善妖回归妖族大队,共创妖族繁华。

今日是新一任妖王大喜的日子。

三间竹屋变成豪华宅邸的离人居迎来了意外之客。

几位大妖清楚感觉到一股纯正的仙气从远处飘到了离人居。

这股仙气还飘到了江狐面前。

桑余这个大魔头天生对神仙感冒,那股仙气还在离人居二十丈外他就打了个喷嚏。

江南问:“不舒服?”

桑余揉着鼻子,没好气道:“有讨厌的东西来了。”

话音甫落,就听到离人居外响起一道毕恭毕敬的声音:“小仙司命求见两位仙君。”

江南脸色不变说:“找小狐的。”

桑余瞪了他一眼:“他要是找你我废了他。”

倒霉的司命正在喷嚏连连。

江狐慵懒的声音在离人居响起:“进来。”

门无声自开,司命忙敛起衣袖走进去。

府邸按照人间宅子所建,凉亭回廊,庭院深深,别有一番雅致。

司命被一道声音引着,一直走到江狐的院子里,他看见紧闭的房门发了愁。

江狐的声音又响起:“你来喝喜酒?”

司命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小仙恭喜两位仙君。”

“带贺礼了?”

口头的算吗?“天帝让小仙转告仙君,您与他的约定生效。”

门被人打开,仅穿里衣的江狐从里走出,倚靠在门框上:“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十万妖灵的怨气封印,还为此和谢离分开千年,我兄长东語更是舍仙成魔,他就只答应睁只眼闭只眼,我忽然有些后悔了。”

司命对上江狐一脸的“你说怎么办”,心中不由咯噔,再看长发披散,眉目俊朗的江狐,一颗心被拉长似的心动荡漾,他神元不守的想:“天界那个天庭教科书西洲战神何时变得这般不正经了?”

司命不自觉说:“仙君如今和谢离仙君在青城山这个世外桃源一生厮守岂不是更羡煞旁人?”

江狐懒懒地盯着他笑。

司命回过神来,头低的更低了。

江狐站直身子,正儿八经道:“司命赶了个好日子,不如喝杯喜酒再回去?”

司命颤颤巍巍道:“多谢仙君。”

江狐笑着关上门,返屋再陪谢离睡觉。

妖王大喜是妖族最大的庆典,虽然这任妖王是个仙人,还是他们几千年前的敌人。

整个妖村张灯结彩,灯笼一直从山下蔓延到离人居。

撤掉封禁后的青城山不再滴水不漏,往日百里不见人影的周围今日赶集似的,天上飞的人,地上变的妖,拥拥挤挤的往青城山赶。

一小妖道:“找个仙人做我们的王,那些大妖是怎么想的?”

另一个小妖敲了下他的头:“你傻啊,我们干嘛变成人,不就是为了得道成仙吗?有个仙人妖王,往后受天劫时就不怕被劈成一把灰了。”

这帮小妖的算盘打得哗啦响,不仅去蹭饭,还想先把后门走通了。

天上也很热闹,剑光从天空划过,如拖着长尾巴的流星。

朱雀门人受邀前来,走在前头的是凌山子和何所愁,后边是欧阳歌笑夫夫和凌安孟非凡等人。

迎客的是凤非言,他今日穿的甚是庄重,狐族本就有副好相貌,给这华美衣裳一衬,更显得美艳无双。

凤非言笑眯眯道:“路上辛苦了。”

凌山子亦笑道:“怎敢劳烦凤道友接迎。”

“今日既是我王大喜,更是妖族和正道共叙友谊之时,怎会麻烦?”

......

凌安看着那两位快把脸皮笑掉的人,小声对孟非凡说:“你说江狐怎就那么坏?”

孟非凡:“他又怎么得罪你了?”

凌安气愤难平道:“他跟我说庆祝‘取得绝对性胜利’,却是挂羊头卖狗肉,假公济私收刮财物。”

孟非凡心说:“你省省吧,人家一个大仙人惦记你什么?”面上却露出赞同道:“那你打算送什么?”

“我今晚要闹洞房。”

敢情你是来捣乱的。

孟非凡决定加入行列:“行啊,我陪你呗。”

“你也没带?”

“带了。”

“给我看看。”

孟非凡却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

凌安:“...”不要欺负他脑子不好。

孟非凡眼睛带笑,天下这么大我只想欺负你啊。

凌安面红耳赤的别开脸。

他改明儿一定要问问他哥被喜欢的人调戏了要怎么反击回去。

孟非凡故意转开话题:“也不知道江北来了没。”

可是由于害羞而太过激动已经脑子断线的凌安并没有搭理他。

孟非凡无声叹口气,偷偷去握凌安的手。

凌安整个人一激灵,想挣脱却被孟非凡握得更紧。

凌安怒瞪他。

孟非凡的手指在他手心捏了捏,同时眼睛左右转了转,示意他们前后都有人。

凌安愤怒了,扑过去咬他。

听到声响的众人回头一看,同时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各位前辈,我先走一步了。”

说话的人正是江北。

凌安也不咬孟非凡了,他发现另一个让他愤怒的对象,那就是年纪轻轻就成了江州城掌教的江北。

“江北等我。”

孟非凡急忙跟上:“凌安。”

嘘,偷偷告诉你,我们的王江狐要和谢离成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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