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一回到临时中央在租界内一处秘密机关,便面色凝重地将周恩来单独请到一个房间,把孟遥的计划合盘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到一半时,周恩来便已耸动着他那一双特有的浓眉,虎地一下就站起身来,抱着双臂边听边踱起步子。
不过,当陈赓话音一落,他却又异常冷静地坐了下去,一言不发地探出两根指头,在桌面上有一下无一下地敲击着。
十分熟悉周恩来习惯的陈赓,不觉在内心苦笑了一下。
看得出来,代表着临时中央最终声音的周副主席,显然已是首先否定了这个计划。
果不其然,周恩来停下指头,忽然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陈赓,毫无征兆地劈头就是一句:“既然是你带回这么惊天动地的计划,你就先谈谈你的观点吧。”
陈赓倒也爽快,快人快语道:“我希望中央不要放弃这个历史时机。”
周恩来盯着陈赓的目光,忽然漂移了一下,缓缓转向了阴霾的窗外:“如果我没猜错,向突击营请求帮助临时中央转移的事情,你显然是没有转达给孟遥喽。”
瞟了一眼四处散落的都是突击营恶战日寇的大小报纸,以及各种民间性质的号外,陈赓坦然地一点头:“是的,周副主席,突击营首战吃了亏,就连孟遥也险些被日寇捉去,我认为提出那样的问题,既不合时机,也不通人情。”
“说得好,”周恩来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既然你什么都清楚,我且问你,我们拿什么去跟突击营一起血拼?同志,不要脑子一热,喊几句口号,就以为万事大吉。”
不料,陈赓却也胸有成竹地飞快跟上一句:“周副主席,我们在军事上也许帮不上什么,但中央特科却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尤其是经过这些年在上海的血火考验。只要中央同意,我愿意留下来率领特科从这个方向帮助突击营。”
“胡闹——”
周恩来忽然一拍桌子,起身就先门外走去。
“临时中央向瑞金转移,这是党的最高决议,更是我党当前刻不容缓、也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而且,中央已经考虑在中央红军战略大转移后,可能要你去某个师主持工作,并担任整个中央战略大转移途中的警卫任务。你好好想一想,你能留在上海吗?”
一席话,顿时说得陈赓哑口无言。
直到周恩来走出房间,他才失神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喃喃自言自语道:“完了,这以后我还怎么有脸去跟孟遥相见哇。”
“哦对了——”
周恩来忽然回过身,专注而认真地问了一句:“报纸上说日寇这次咬得十分凶恶,孟遥没有受什么伤吧?我们的同志,都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陈赓顿时脸上一片黯然,他摇摇头,不由就是一阵眼含泪光道:“我们回来两个同志,孟遥受了重伤。”
周恩来眉毛不由得也是一跳,紧追着问道:“现在送到医院了吗,在哪家医院?”
陈赓沉默地摇着头,不愿再说话了。
周恩来沉思了一下,招手叫来他的两位警卫员:“你们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我们去霞飞路。”
由于战术得当,用的又几乎都是自己的嫡系黄埔军,加上李德在红军那边的意外“配合”,节节胜利的老蒋,已经几乎就将庐山当做了他的总司令部,很久都没回他的南京委员长办公室。
除了已缩在极小的一块根据地里的红军,身处上海险境的孟遥,这些天也成了他每日必问的两件大事之一。
在得到戴笠“突击营铁鸟出动”的消息后,老蒋极其难得地对围在他周围的幕僚们畅怀大笑了一声,随后便是又一阵幸灾乐祸的干笑:“哈哈,娘希匹,向来是鼻孔朝天的日本人,总算有人可以给他们一点苦头尝尝了。唔,娘希匹,今天加几个菜,我要喝上一杯女儿红。”
可作战厅的高级参谋们却仍不敢轻松下来,因为据最新情报,突击营虽然过去了一些兵力,可孟遥还在人家嘴里含着哩。
“委座,您的意思是日本人要倒霉了?难道是美英法几个列强联手干预,日本人不得不网开一面?委座,说来说去,不管是多大的强国,您的面子他们还是不敢不买的。”
老蒋一听脸就阴沉了下来,嘴里跟着就阴测测地骂了起来:“娘希匹,除了那些英国佬美国佬,我中华就无人了么?哼,真是一群无用的书生。”
马屁一下子拍到马腿,一群幕僚们顿时个个变成了泥塑小人,大气不敢出。老头子这些天阳光灿烂,怎么就拍错了呢?
这时,转为老蒋一人传递戴笠密报的军统密电处的人,带着一脸震惊地急匆匆跑进来,一不小心,哗啦一声便撞翻了门口的一处花瓶。
“娘希匹——”
老蒋脱口就是一声大骂,继而一看到是密电处的人,再一看他脸上的神态,不觉就是咯噔一下,也是好一阵愣怔:突击营,莫非突击营……
挥手赶走了所有人,老蒋颤抖着手接过电文一看,顿时劈头就甩过去一巴掌:“娘希匹,不要再叫我看见你这张哭丧脸。”
打完巴掌,老蒋这才又细细琢磨了一番电文,便着了火似的大叫大嚷起来:“来人,给我把军政部、外交部、剿总以及淞沪卫戍区、中原战区、江浙两省主席所有大员都叫来,命何应钦、陈诚、顾祝同立刻来见我。”
口述完毕,急匆匆走向会议大厅的老蒋,忽然又停下了,拿起电文扫一眼,张口又道:“叫戴笠立刻回来,但那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撤。还有,立刻通知南京,请胡汉民、张静江、戴季陶等来庐山议事。唔,叫孙科、胡适也一起来。”
会议开到一半,正在南昌休整的宋希濂突然接到老蒋的亲笔手令,命他立刻赶往庐山待命。
早被红军折磨得筋疲力尽的宋希濂,原本以为总算可以享几天没有炮火硝烟的日子,正哼着小曲好不容易找了一家酒馆,酒盅刚刚端上,就被侍从室的人一路寻摸了过来。
而且可恶的是,这次来的侍从室的人,怎么个个都是生面孔,脸寒得像欠他几百吊钱一样。娘的,老子再怎么说现在也是统领千军的人吧?
除了身边的警卫员,还不让老子回去换件军装,这不是押解犯人吧。
望着自己的座车干瞪眼的宋希濂,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来的两辆侍从室的黑色轿车,其中一辆不会就是他的囚车吧。
“老兄,来,骆驼牌的,昨天才托人从上海搞回来的,尝一根。”
还不错,烟接到手上去了,虽然还是一脸装逼。不行,老子还得再好好挖挖后面的地雷。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哎对了老兄,我说什么事这么火烧房子似的,老头子总不会是因为前几日的大胜,只叫我一个人上山去表彰吧?”
可惜,一路上任凭宋希濂自说自话,除了偶尔低头要火点烟之外,人家根本就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直到远远望见美庐,一个十分熟悉的也站在外面焦急地走来走去的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宋希濂这才尝尝吐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这两位狐假虎威的小人。
“哎呀老兄,我远远看见是你,我这心就算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又矮又胖的胡宗南,大老远地就伸出手迎了过来,一刹那的神情简直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那样激动。
感同身受的宋希濂暗自发笑着,握着胡宗南的手,不觉也是比往常多了一份力道。
“老弟,你来有多长时间了?”
胡宗南摸出怀表看了看,刚想说话,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一招手叫来自己的警卫员:“快,都瞅瞅你们的时间,现在咱来了多久了。”
几个警卫员、勤务兵慌忙低头看时间,七嘴八舌答道:“一个时辰了。”
胡宗南叹口气,看看宋希濂:“听见没,一个时辰了。”
宋希濂探头瞅了瞅里面,脸上明显有些不快地道:“既然要等这么久,为啥不请我们进去,哪怕就是偏房,我们总可以坐下歇歇脚,喝口茶吧。”
胡宗南一听,吓得伸出一双胖手就来捂他的嘴巴,眼里还一个劲使着眼色。
“哎呀老兄,你这么精明的人今天怎么也犯起糊涂啦,你也不先侦察一下周围的敌情。你看看这一溜停了多少车,还有那后院,哪辆车的主人腿杆子不比咱俩粗。咱们在黄埔的教官,都来了好几个呐。”
啊,宋希濂这才扫了一眼四周,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呀,这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了,都快赶上开六中全会了。
胡宗南意犹未尽地看看他,有些讨功地哼哼道:“现在知道了吧,还坐哩,连站的位置都挤满了人,哪儿还轮得着你我,十年后吧。”
正说着,戴笠一身黑衣,悄没声地站到了二人背后。
“二位将军,久候了——”
乍一听见戴笠的声音从脖子后面冒出来,居然吓得两个早见惯了枪林弹雨的大汉,险些将一泡尿憋出裤裆。
这倒不是两人胆气不壮,而是近年来戴笠的手段与威望日盛,加上又是突然冲背后袭击,一直隐藏在二人心中对戴笠的猜忌不由被唤醒,所以免不了就是一阵肝胆直颤。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两人突然破口大骂起来:“你奶奶个熊的戴雨农,能做一件好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