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珊珊刚要发作,在意识到是谁的声音后,扭过头看着杜氏不满的说道:“母亲,这帮贱民合起火来欺负珊儿一个弱女子,你不为珊儿讨回公道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说珊儿‘胡闹’?珊儿哪里胡闹了?”
杜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个极有涵养的贵妇,她轻轻地拍了陈珊珊的手背一下,嗔怪道:“珊儿,要不是他们帮忙,就咱们几个人要怎么把马车分开?咱们得好好谢谢他们才是!”
说着,杜氏朝着前来帮忙的路人福了福,温声道:“小女不懂事,惹得各位不痛快,都是妾身错没有教导好,还望各位看在她年幼的份上儿上,不要跟她计较!请望各位帮帮忙,先把马车分开,妾身在此谢谢各位。”
说完,又福了福身,脸上一片真诚。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杜氏的姿态又放的这么低,众人的心里尽管很不舒服,可是跟一个黄毛丫头斤斤计较也的确没什么意思,只是脸上的神色却不太好看,不过到底还是去帮忙移动马车了。
陈珊珊不服气的还想说什么,被杜氏拦住了:“这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珊儿还是注意一下才好。”
陈珊珊一听,倒是明白了杜氏话里隐含的意思,无非是怕被相熟的人看到坏了名声。她已经十三岁了,也知道名声对女儿家的影响,尽管心里十分气闷,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哼,这次女儿就大人有大量,便宜了这帮贱民。”
见继女总算消停下来,杜氏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眼里却闪过一抹深深地厌恶。骂别人是贱民,还当自己高贵是高贵的公主不成?这种性子今后就是找到了好婆家,也只有被磋磨的份儿!
不过,这些都跟她这个继母没有什么关系,对这个继女的管教,她根本插不上手,以后要是有人拿这个说事,也怨不到她的身上。
看着母女俩亲密无间的样子,莫颜并不知道她们之间的龃龉。自从看到这个女人,她就暗暗警惕着,因为这个女人可能是原身的亲娘,她打心眼里不愿意跟她有任何交集。
可是即便她再怎么不愿意,也无法改变别人的意愿。
看着与她有过两面之缘,面容又跟她年轻时有五六分相似的小姑娘,杜氏心里有股莫名的亲切感,忍不住走了过去:“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实在是有缘!”
莫颜暗暗皱眉,未免被她看出什么,遂冷着脸敷衍道:“小女出身卑微,可不敢跟夫人论缘分。”
杜氏神色一黯,一股突如其来的酸楚席卷而来,让她险些红了眼。她压下心头的酸楚,正要说什么,陈珊珊就冲了上来,愤愤不平的呵斥莫颜:“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母亲肯跟你一个土包子说话,是你的福分,别给脸不要脸!”
莫颜看着这对母女,脸上闪过一抹讽刺,连敷衍的兴致都没有了,默默地把视线转移到了两辆马车上。
陈珊珊一看,怒火蹭蹭蹭的往上涨:“你这是什么态度?信不信本小姐现在就找人收拾你?”
“珊儿,不得无理!”杜氏语气严厉的喝止了陈珊珊,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她又换作一副慈祥的面孔:“这位姑娘并无不敬,珊儿不要为难她。”
“母亲——”陈珊珊不敢置信的瞪着杜氏,显然不明白杜氏为何要为一个土包子开脱。
杜氏却没有心思跟她解释,见莫颜一脸的冷漠显然不想搭理她,心里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似的难受极了,想要问的话也难以问出口。
莫颜暗暗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馨儿拉着臻儿下了马车跑了过来,臻儿气愤的瞪着那对母女问道:“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莫颜吃了一惊,下意识挡在了两个小家伙的前面,遮挡住他们的脸,“姐没事!不是让你们别下来吗?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快回马车上去!”
两个小家伙是从后面冲出来的,她都没有发现。只希望这个疑似杜氏的女人没有看到他们的脸,不然一个五官跟她这么想,一个几乎跟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是妇人真是杜氏,势必会认出来!
姐弟俩并不知道姐姐心里的担忧,见姐姐挡在他们面前,只以为姐姐担心他们受到伤害,心里愈发肯定那两个女人在欺负姐姐。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从莫颜的背后站了出来,两张小脸彻底的暴露在了杜氏的眼皮子底下,莫颜拦都拦不及。
“你们什么要欺负我姐?”馨儿绷着一张小脸怒视着那对母女,却不知自己的这张脸给了两人多么大的冲击。
陈珊珊瞪大了眼睛,活见鬼似的看着馨儿,又看了看杜氏,结结巴巴的说道:“母、母亲,这个臭丫头,这个臭丫头……”
此时,杜氏根本听不见继女说了什么,她震惊万分看了馨儿好半天,随后僵硬的移开又落在了臻儿的脸上,脸上全是不可思议,不自觉的伸手想触摸他们的脸。
莫颜见她这副神情,暗暗叫糟,一手一个把姐弟俩拽到了后面,板着脸说道:“听姐大的话,赶紧回车上去,不然姐可要生气了。”
两个小家伙不知道姐姐为何这么生气,只是第一次看到姐姐这么严肃的跟他们说话,心里到底有些怕怕的,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臻儿看着那对神色怪异的母女,觉得那个年纪大的十分面善,只是一想到她们合伙欺负大姐,也不觉得了,便壮着胆子大声说道:“大姐,有人欺负你,我们不能走!”
见他关键时刻不听话,莫颜是真的来气了,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背上,又推二人一把:“没人欺负姐姐,赶快上车去。”
那一巴掌拍在背上一点也不疼,可是臻儿是真的有些伤心了,见大姐沉着脸,情绪低落的转身,一声不吭的爬上了马车。
馨儿也不敢说什么,乖乖的跟着上去了,只是进入马车前,又扭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了杜氏满脸的复杂,她心里划过一股奇怪的感觉,连忙甩了甩头收回了视线,坐进了马车里。
直到两个孩子上了马车看不见了,杜氏才怔怔的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莫颜,目光更加的热切了,看的莫颜有些毛骨悚然。
“好了好了,马车分开了!”
就在这时,两辆马车被顺利的分开了,莫颜心里一喜,连忙向帮忙的路人道谢。有了陈珊珊无理取闹做对比,众人对她的印象很好,客气的摆摆手才散开了。
莫颜迫切的需要摆脱这对母女,简单的检查了一遍车轴,发现只是有些挤压的痕迹,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后,连忙跳上了马车,指挥着大红枣继续前行。
哪知,陈珊珊又不依不饶起来,冲到大红枣前面张开双臂阻拦了去路:“你撞了本小姐的车,又让本小姐受到了惊吓,现在还想逃跑?没门!”
“让开!”莫颜皱着眉头不耐烦,对她的胡搅蛮缠十分厌恶。
陈珊珊不动,轻蔑的看着她:“本小姐就不让,除非你跪下来给本小姐磕头赔罪!”
莫颜正要让大红枣不要管她,绕开前行时,杜氏突然开口解围,“珊儿,不要胡闹,放这位姑娘离开。”她淡淡的看着一脸不甘的继女,声音透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陈珊珊看了继母一眼,又想起了那张跟继母十分相似的小脸,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笑意,竟然痛快的退到了一边。
莫颜没有忽略她脸上的那抹算计,只是这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径直的驾着大红枣离开了。
直到莫家的马车拐了弯看不见了,杜氏才魂不守舍的转身,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陈珊珊紧随其后,也跟着上去了。见杜氏微闭着眼,脸色也不太好看,她眼珠转了转,开玩笑似的说道:“母亲,说来也奇怪,那姐弟三人中后来出现的那个小姑娘简直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知道你没有为父亲生下一儿半女,珊儿还以为那是珊儿遗落在外面的妹妹呢!”
杜氏缓缓地睁开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面上看不出情绪:“世上的人千千万,有那么一两个相似也正常,母亲能遇上也是缘分。”
“那倒也是,就是太像了些,要是母亲再年轻个二十岁,说是双胞胎姐妹怕也不会有人怀疑。”陈珊珊嘴上赞同,心里却冷笑不已。若不是无意中知道这个继母曾经嫁过人,她还真会信了这番说辞。
从第一次在多宝阁遇到那个土包子,这个女人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仔细一对比,这两个人也有几分相似。之前还不觉得,可看了那个小一些的土包子,说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打死她她都不信。
面对继女的试探和打量,杜氏重新闭上了眼睛,根本没有心思去应付她的揣测,此时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刚刚见过的那三姐弟身上。
原以为对那个女子有股莫名的亲切感,只因为她跟自己年轻的时候很像,可是今天看到另外两个小孩,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那三个孩子根本就是被她抛下的亲生骨肉!
她不知道姐弟三个为何会出现在了京城,从偶遇的几次情形来看,他们不是住在京城就是住在京城附近。尽管穿着打扮很朴素,可是能买的起那样的马车,显然日子过的不算差,比起在莫家村时,穷困潦倒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
想到这里,杜氏心里好受了不少,多年的压在心头的愧疚似乎也减轻了些。只是想到大女儿看她如同看陌生人的目光,顿时心如刀割!就算她迫不得已之下抛弃了他们,他们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又怎么会一点也不疼爱?
她几乎可以肯定大女儿认出了她,心里一定恨着她,不然不会那样漠视她的存在,比对待陌生人还不如。可是她有错在先,又有什么脸去求得他们的原谅,让他们体谅她当初为难?
杜氏越想心里越苦涩,她跟现在的夫君成亲这么多年,一直未能生下一儿半女,一定是老天爷在报复她当年抛夫弃子,剥夺了她再为人母的权利。
可是谁又理解她的苦楚?在莫家村,受尽莫洪氏的磋磨不说,秀才夫君又常年不在家,就算她把心里的委屈全部说出来,只要那个不要脸的老贱妇一哭,被叔婶抚养长大的夫君根本不信她。
她受够了那样贫穷寂寞、受尽欺压的日子,最终受不了才跟着青梅竹马的现在的夫君私奔的,她一个弱质女流还能有其他的办法吗?
此时,莫颜心里也不平静,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确定了那个女人的身份。也幸好当初那个女人离开时,馨儿跟臻儿还小不记事,不然这种情形下认出来,闹开了对谁都不好。
她还是坚持原来的想法,不管杜氏有什么苦衷,既然两家人都有了新的生活,那就各安各好,互不干扰。所以这件事,她不打算告诉还懵懵懂懂的弟妹,甚至父亲那里,她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心里有了计较,莫颜便放下了这件事,专心致志的驾着马车到了父亲居住的地方。
车上的东西太多了,又比较重,莫颜几个只把轻省的拿到了屋子里,木炭粮食什么的就只能等莫清泽回来再搬了。
莫颜在厨房里准备午饭,两个小的就待在房间里。
臻儿默背了昨天那篇文章,觉得能流利的背给父亲听了,就朝厨房里瞅了一眼,见大姐没有注意他们俩,便跟二姐咬起了耳朵:“二姐,刚才遇到的那个女人,你觉不觉得她长得跟你很像?”
馨儿一愣,她倒是没有仔细地对比过,只是那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便小声的问道:“真的很像?可我也不认识她呀,姐好像也不认识呢,不然怎么会在街上吵起来!”
臻儿皱着包子脸,故作深沉的说道:“我觉得大姐应该认识,你有没有发现,大姐一直在防备那个女人!”
馨儿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景,发现还真是这样,她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姐一定是在那个女人手里吃了亏,担心她伤害我们,才防备那个女人的。”
“是这样吗?”臻儿闷闷的抓了抓头,总觉得真正的愿意不是这个,特别是那个女人,长的跟二姐太像了,像的他对她有种亲近感。
姐弟俩又讨论了几句,一开始还压着声音,后来说着说着就忘了,声音清晰的飘进了莫颜的耳朵。
莫颜心里打了个突,连忙擦净了手跑出去吓唬两个小的:“这件事不能告诉爹,不然爹还以为咱们来看他是件很危险的事,以后就不让我们来了。”
两个小家伙连忙捂着嘴直点头,跟莫颜保证不会在父亲面前说起。
莫颜松了口气,让他们两个做些小游戏,不要再说这件事。她实在是担心再说下去,他们会往杜氏是他们母亲的那个方面想,把她想要隐瞒的事给说穿了。
估摸着时间,莫颜很快就把饭菜做好了,还做了个羊肉锅子,已经夹了木炭进去,正咕噜咕噜的煮着,冒出了羊肉的香味,令人食欲大开。
没过一会儿,莫清泽就跟韩之蕴回来了。远远地就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味,二人皆有些意外,他们还以为姐弟三个明天才会来。
得知提前过来的原因,还有姐弟三个带来的御寒之物,莫清泽窝心的不知说什么好,挨个儿摸了摸头,一鼓作气的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把鸡兔羊肉全部挂在屋檐下通风。
韩之蕴啧啧出声,再一次有把姐弟三个抢过来当自己的儿女的冲动。实在是太孝顺、太贴心了,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他家的那几个可不会想到给准备这些,真是不能比啊!
热腾腾的羊肉锅子,几个人吃的满头大汗,浑身都暖烘烘的,没有比这更享受的了。
吃完饭,莫颜没有急着收拾碗筷,反而问起了边关的战事。大街小巷倒是有不少传闻,但是这些传闻大多失实,像书院这种地方消息通常会更准确些。
“颜丫头可是怕了?放心吧,巴人族再厉害,也打不到京城来。最多十天,十万大军就能抵达边关,到时候一定能把巴人族赶出去。”韩之蕴以为小姑娘害怕,笑着安慰了几句。
莫颜摇了摇头,她担心的事情太多了,只挑了个合适的说道:“城里的米价涨的太快了,战事一日不结束,米价一日涨下去,时间长了怕是又有不少人吃不上饭。”
一旦有人饿肚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纠集在一起,抢砸米铺?这种事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她同情那些吃不上饭的贫苦百姓,可也心忧自家的米铺,更何况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薛家,要是薛家又借机插上一脚,米铺肯定顶不住。
听了她的话,韩之蕴想的就更深了些。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战事,粮草消耗的最快。更何况前年和去年南方连续两年天灾,税收锐减不说,几个月的内乱又消耗了不少,此时国库已十分空虚,边关的战事一旦拖下去,势必会从民间征集粮草,指不定又会爆发内乱。
当然,这种没影儿的事,韩之蕴自然不会说出来,不然传出去容易招来祸患,他也只能安慰道:“战事应该不会持续很久,毕竟巴人族这次侵入大楚无非是为了掠劫粮食,只要不给他们讨到便宜,等开春转暖,他们自己就会撤兵。”
“真是这样就太好了,拖久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莫颜佯装高兴,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梦境里,这场战争可是打到北方春暖花开才结束,这还有几个月呢!她不自觉的担心起了萧睿渊,既担心他受伤,又担心他打了败仗被问罪。
此时,她还不清楚自己的这种担心出于何种心理,只觉得双方算是说的上话的朋友了,担心是很正常的。
等莫清泽二人回了书院,姐弟三个也打算回家了。这时,天色愈发的阴沉,像是随时要下雨雪的样子。
莫颜驾着马车特意绕到了米铺,昨天王胖头吞吞吐吐的样子让她有些担心。
到达铺子时,莫颜看到进进出出的有不少客人,等她带着弟妹们进入里面,发现价格牌已经换成了最新的,大米涨了两文,依旧每人限购五斤,其他的也多是涨了一两文。
李忠拿出这两天的账册给莫颜看,并把这两天卖粮食所得的银子也拿了出来,让她等会儿带回去,这么多的银子放在铺子里太不安全了。
莫颜拿起账本大略的翻了一遍,看到每日结尾处的总数,发现粮食卖的比以前更好了些,尤其是糯米以及其他的五谷杂粮,销售量上涨了不少,这两天的销售总额也达到了六十两。
“很不错,辛苦李爷爷了!”放下账本,莫颜笑眯眯的看着神情平和的李忠,“现在生意越来越好,多亏了李爷爷用心操持。”
李忠连连摆手,丝毫不居功。
莫颜知道他不在乎这个,便歇了这个话头说起了薛家:“这两天铺子里没人闹事吧?薛家有动静吗?”
李忠眼里划过一丝阴郁,随即笑着说道:“铺子里一切都好,薛家的人也没有过来,就是仓库那边有几个人在那里守着,想来是薛家的人。”
莫颜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闻言笑的有些讽刺:“这个薛家倒是有点意思,想成事又不肯拿出诚意,难为它在皇商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只是这次,薛家估计忍不了多久。”
李忠点点头,有些忧心的说道:“也不知道颜小公爷何时才有时间,不尽快解决这件事,谁也无法预料薛家会何时发难。”薛家能忍到现在,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提起这个,莫颜也有些郁闷,只是她有求于人,到底不好三番两次的跑上门催促,不过这件事她倒是可以先跟刑掌柜提一提。打定了主意,她就去了趟汇贤居,哪知刑掌柜竟然不在,着实又让她郁闷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