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是夜,留在杨府歇息的众人已是各自回房,不多时,一个魁梧的身影裹着一袭夜行衣摸出了府外,街角处,有一排栽着三棵柳树的房子,他谨慎的瞄了瞄四周,随即闪身而进。
屋子里没有灯,清冷的月辉洒在床头的案几上,它的一侧,是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苍拔身影。
“钟爷。”他拱手对案几边的那人叫道。
“嗯。”那人轻轻应了声,转而问道:“日里的情形你可是都看清楚了?”
“是,在下不敢疏忽。”他凑近那道有着威严气息的身影旁,小声开口:“那我们……是不是按照原计划执行?”
那人没有言语,只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珠子,沉吟片刻,方又抬起头:“不然,我要你彻底查清楚那个人的底细!”
“钟爷是指?”他试探xing的问道。
“季默声。”那语气饶有兴致,仿佛那山崖之巅窥伺着猎物的苍鹰。
“季默声?”
烟熏雾缭中,男子淡淡的低吟。“他最近怎么样了?”
“你在关心他?”旁边的人扬声反问,清晰可闻的不甘。
“怎么,吃醋了?”那男子挑眉一笑,三分优柔,三分风liu,三分慵懒还有一分天生邪肆。“怎么说,他也算是你的师兄。”伸手状似无意的摩挲着那人腰际,脸上隐隐的宠溺自然上挑的眼里却是一片深寂。
那人身体不由一僵,略带怨气的瞥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他是季默声我才这样,若他不是大可随意处置了。”
男人仍然带笑,那笑甚至还深了些,修长的指渐渐移到光囧的背上,缓缓轻抚,偶尔又加重力度,旁边那人的呼吸倏尔重了起来。“当初你自作主张让季默声嫁给钟磬寒,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确实一句话也没说过,因为整整一个月都不曾搭理他。
“若说我真是吃醋了…你待如何?”仍然是满心的怨愤,无论这个人有多温柔,多细致,无论多亲密,有多少次的欢爱,这个人的眼里永远都没有他的存在,为什么,难道时间真的是无法跨越的东西?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即使那个人早已不在了,他也占不到一点点的位置吗?
“栖儿,我以为你该是聪明的。”
心里忽的一痛,是到了这人的界限了吧,要不然也不会用这个他最讨厌的称呼唤他了,看着这人依然温柔的面孔,感觉着依然在身体上挑动的手指,他缓缓闭上了眼。“是,我明白,师父。”
放任身体上的快感一阵一阵的涌上来,意识却开始飘荡。他只想感受的多一点再多一点,竟然变得那么困难。
这么多年待在这个男人身边,他最讨厌一个人最厌恶做一件事。
那个人无论生在怎样肮脏黑暗的地方眼睛永远都是那么明亮,明明一样做着满手血腥的事情,他却总比别人显得干净,明明应该是一样的痛苦一样的生不如死他的眼底总是有着抹不掉的幸福,永远期盼的望着一个方向,渴望的望着一个方向,执着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那样的东西即使连掩藏都掩藏不了,却生生骗过了所有人。
可笑,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纯粹的东西,他得不到的,那个人又怎么能拥有。
他想看,想看着那人失去一切的样子,容貌,武功甚至记忆,一样一样,如果都没有了,是不是就永远没有办法再去得到,即使他和他看的那个人已然朝暮。
他真的讨厌他,真的,讨厌他的坚持,讨厌他的执着,讨厌他的明净。
他更讨厌一直一直的扮作他,无论装得多像,无论装了多少年,他也永远不会是男人口中的栖儿,那个一手操纵凌月楼的七少。
但是,他毕竟是赢了。沉醉在囧囧中的人不由笑了。
季默声不会知道他心心念念挂了十几年,勤勤恳恳守了十几年的人从来就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
钟磬寒也不会知道他时常惦记,每每在意的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人。
不过咫尺,已是天涯。
这世界何其可笑!不过一张面孔,一缕声音,就轻易颠覆了已然存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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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杨家慢慢恢复了初时的平静,一直伤痛爱妻猝死而闭门谢客的杨君远也出现在众人面前。因为那一批黑衣人的突袭,使人们自然而然的把钟尚月的死联系到了他们身上,可毕竟那群人也是言之凿凿,不管有没有人相信他们的话终究还是在一群年轻人心中留下了些许影子,至于那把引发了无数谜题的‘月初’仍然不知所踪,引得大批的人纷纷出寻,想要一试运气。于是,这件轰动了江湖的第一美人离奇暴毙一案就在这样与那样的原因中戛然而止,虽引得旁人议论纷纷,可那些当事人却大都对此事三缄其口,甚至连一向乐于爆料江湖事的凌月楼也是一改常态,缄默无语。
但到底不是没有收获的,起码在这一场不平静的丧礼中,江湖人对策公子钟磬寒的认识又到了另一个层次,还有,许多人都记住了另一个名字,一个在多少年后还引得无数江湖儿女憧憬歆羡的名字——季默声!
葬礼因为有了钟铭、钟磬寒、钟方奇的到场而显得格外隆重繁复,好在怕事的杨揆早已备下房间提供给前来瞻观凭吊的客人,省却了不少麻烦。钟磬寒慢慢的在杨府后花园踱着步,沿路所见,杨府上下悄然已是自成规模,偌大的府院井然有序,家丁下人亦是进退有序,不可小瞧。江南剑盟么?他沉思的微眯双眼,才刚用完早膳,这会儿,他正和季默声一道闲闲地往他们暂住的听松斋走去。
一推门,洛无垠就从某个不知明的角落里窜了出来,纵使在钟府已然见过洛无垠的荒诞随xing,季默声仍是不可避免的一声微讶:“洛公子?”
洛无垠登时眯起他细致的眉眼朝着季默声大大一笑,惟余钟磬寒眉也不挑的立在原处,果真是训练有素啊,他在心里感叹道。
“又碰到什么事了?”明明是疑问的一句,偏生询问者不带半丝好奇,这让洛无垠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了一大早晨的心情倍受打击。
季默声本来一脸淡悦的瞧着,见洛无垠献宝般的孩子气表情遭挫,眉眼耷拉,心有不忍,只得上前一步一面将他轻带入屋,一面柔声询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一听此话,洛无垠立扫脸上死灰之气,激动的拽着季默声的胳膊一阵猛摇:“你知道吗,今日是江南城中一年才有一次的庙会,也是这一带特有的人文景观,且不说节日这天男男女女会穿上本地特有的服饰前赴庙会,就是那琳琅满目的特色商品,各式各样的风味小吃……最重要的是,今年传说中的活佛‘杰赛尔’也会到场,亲现人群之中,与一位有缘人预测未知,呵呵,今日这城中定是热闹非凡啦!”洛无垠想起儿时那个自己曾与之有过数面之缘,老是腆着个肥肥肚腩被自己无数次做弄过的胖老头,忍不住就乐歪了嘴,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他实在是很想看看他变成了什么个模样,不知长大后的自己,他还认不认得出来呢?
“所以呢?”钟磬寒合起茶盖,凉凉的插进来一句。
“所以?”洛无垠怔忡中冷不防被他说得一楞,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所以我们当然也是要去凑凑热闹啊!”他意兴正高的看着钟磬寒,一脸期待。
“不去。”果然是某人特有的干脆。
“声声!”他立马转移攻略,软声央求起季默声来,若是季默声肯答应,哼哼,不愁他钟磬寒不跟去。“你就陪我去嘛,难得出来这么一趟,憋在这白森森的地方都好几日了,骨头都要霉掉了!”
“让我想想。”季默声好笑的轻瞟他一眼,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被他扯着的袖子。这人,耍起xing子来还真是……不好对付啊。
说起热闹,他的确是甚少在街市上走动了,自从他进了钟府,为了掩人耳目不引起钟磬寒的怀疑,所有的消息来源只能凭借信鸽来递,这对一个需要时时走动多方闻听的探子来说实在是一种大忌。往日里在棋来客栈的种种浮上心头,他垂首一笑,但不知那个老黏在自己身边也喜欢“声声、声声……”叫着的那个小鬼头如何了。
钟磬寒淡淡看了一眼他,这些日子以来,季默声始终按照钟磬寒所想尽职尽责地待在身边,不曾出声也无不满,他隐忍起他所有的渴望,于是在渐渐习惯中,钟磬寒也就真的渐渐忽略了他原有的喜恶,棋来客栈里这个初始还是一脸鲜活灵动表情的少年,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已然沾上点点沉稳淡定之色。钟磬寒抬手,习惯xing的抚了抚耳垂的银环。
洛无垠立马抓住钟磬寒眉间的那丝犹疑,他不失时机的凑上前:“我说磬寒,要想把你手中的生意规模越做越大,搜集到一手资料,今日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你‘策公子’当真就白白的坐失良机?”他挑了挑眉,掩却言语间的一片深意。
“若是去看看,倒也无妨。”钟磬寒一言不发的往门口踱出两步,唤住于门侧一隅静立的午烨,低声耳语着什么,洛无垠早已按捺不住激动,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搞定,那么他们终于可以……“换上便装,我们出发罗!”
马车是不能乘了,然而钟磬寒却坚持不肯换上自己称之为民族服饰的衣服,看着满大街统一着装的人们向着他们四人频频侧目,洛无垠终是微微低下了平日高昂的头颅,心虚的回应着四周投来的炽烈目光。间或有个别的人不堪拥挤而失衡跌撞到走在他后面的钟磬寒或季默声身上,洛无垠回眼一瞄,又有一个姑娘正含羞带却的对着一脸木然的钟磬寒和温笑浅淡的季默声道歉,无奈的转过身,午烨侧过脸去,看到的就是洛无垠摇头叹气的对着面前的那篮子烤红薯,嘴里不停念叨:“祸水啊祸水——”
“少爷,你看!”午烨回眸之际忽在人群中瞥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立马急急叫住他家少爷,自己别不是看错了才好。
钟磬寒凝视着那道身影没有说话,反倒是洛无垠接住了话头:“钟冉?”
季默声定睛望去,那抹焦急的在人海里循着什么的瘦弱身影不是钟冉却是谁?
不等钟磬寒做出反应,洛无垠早几个箭步腾挪至钟冉面前。
“小冉?你在这里做什么?”
钟冉蓦地见到洛无垠,惨淡的脸上先是一惊,正欲抬首答道:“我……”便看见洛无垠身后的钟磬寒等人向自己走来,钟冉一阵恍惚,这几日与钟磬寒的见面就像是在梦里,筵席上的事不知有多打击到他,而他这么快就料理好了么?此时遇见,她想问,她想问……然而方一张口才知艰辛,万般情绪汇于胸口,她竟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