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这一日来得客人不少,田氏费了很大功夫准备今日宴席,光是席前招待客人的小零嘴,就有一、二十样。
四贞是主客、贵宾,众人多是冲着她来的,少不得都要围在她跟前夸赞、巴结几句。
即使宾客如云,站在众人之中,四贞也是最出挑的一个。
倒不是说在场的女子相貌都不如她,像戴月娥、月娟,还有缐五娘,马家的小姐……桂林是山水灵秀之地,这样地方出来的女孩子,从来不乏美女,但论仪态论尊贵,自然是四贞最为出色,光她那份从容的大家风范,高挑挺拔的身姿,就把其他女孩子都压了下去。
戴月婵见四贞一身浓墨重彩,大红大绿的配饰,领口袖边,因为那层银纱衬着,艳而不俗,举止行容都给人感觉浓妆淡抹总相宜,心里就微叹了一口气。
做为幼年时的玩伴,她当然希望四贞好,也知道四贞打小起,就是主子,比她们来得尊贵,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四贞会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皇太后的义女,当今皇上的义妹,和她隔得实在太远太远了。
不同世界的人,只能渐行渐远。
宴席开始时,四贞没有和那些官员夫人们坐在一起,让戴月婵将她安排在同龄的女孩子们一桌。
这些女孩子,虽然不及戴月婵和她那般要好,也都是比较熟悉,从前在桂林时常来常往的玩伴。
戴月娥坐在她身边,殷勤地给她布菜:“格格请尝尝这玉竹牛肉,府上的大厨,原是宫里头御厨,出宫之后,我家大伯重金请了过来,这牛肉选了不到一年的小牛,肉质鲜嫩,听姐姐说您从前很爱吃这道菜,您尝尝,是不是还是儿时的的味道?”
四贞冲她微微一笑,伸筷子干脆利落的吃了那块牛肉,微微点头露出愉悦的表情:“还是桂林的玉竹牛肉好吃,宫里头也没有这样的味道。”
听了四贞的夸赞,戴月婵笑了起来:“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五娘羡慕你皮肤好,你就告诉她说要常吃玉竹,说《神农本草经》里说它‘久服去面肝鼾、好颜色、润泽’把五娘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悄悄问我,你是不是打算行医呢。”
从前父母俱在的时候,四贞的生活无忧无虑,什么闲书都要翻两下,她记性又好,自然受在小伙伴们中间引经据典,如今大多数时候都在习武看兵书、兵策,这些幼年时的显摆,早就忘了。
因此,听了月婵的话,她只是淡淡一笑,却未做任何回应,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表情,这样一来,倒领戴月婵一时有些发懵,觉得桌上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愣了片刻,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格格难道都不记得了?”
四贞扭脸看着她笑道:“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她们都会女红,只有我不会,私底下没少被她们嘲笑,说我这个王爷家的格格是绣花枕头,粗蛮之人,只爱舞枪弄棒,只有你,不管我玩什么都会一个劲的叫好,月婵,咱们是好朋友,我从来都没忘的。”
没想到四贞会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月婵彻底愣住了,眼睛顿时发红,嗫嚅了半响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搭话。
她的心里头涌起感动:阿贞没有忘掉她,没有忘掉她!
戴月娥在月婵与四贞开始说话时就一直留心,此时见了大堂姐的表情,嘴角便忍不往上扬起,她笑了起来:“不是格格说,我们都不知道原来格格想的。其实,不是我们笑话格格,是不敢和您亲近,家里的大人们都说,格格您是王爷的女儿,是尊贵的人儿,要是玩闹的时候,你会的那些我们都不会,只好捡你不会的,来打击你了!”
这话说的又妥当又亲热,顿时化解了女孩子们许久没见的那种陌生感,连坐在四贞对面,一直没说话的缐五娘也微微笑道:“可不是,你是王府的格格,我们的父兄都是你父王的手下,谁敢得罪你?偏你那个时候跟个男孩子似的,成天就爱打架,见到我们就想比试一番,不躲着你都算好的。”
她看着四贞,扬起精致的下巴:“也就是那年,我见你白净了许多,所以才想着问你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没想到你倒掉起书袋来,惹得我们在背后一阵笑,不过那玉竹我后来确实经常吃,你瞧,我现在是不是面若桃花?”
另一个女孩子马秀兰没等四贞说话,就先捏了缐五娘的脸一把,学着四贞从前的模样,笑道:“不错,这小娘子长得美,将来大了,可要嫁到我家去,给我做嫂嫂的。”
众人都笑起来,之前因为四贞身份变化的拘谨一扫而空。
只缐五娘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四贞有些惊讶,不曾想自己儿时的一句戏言,竟然被缐五娘记在心上,显然,她对哥哥,有些朦胧的情意。
想到哥哥孔廷训如今的模样,四贞也有些黯然。
戴月婵瞥见她这副神情,连忙打岔道:“如今看来,格格心怀高远,就是男子里也鲜少能有人比,自然不像我们这些成天关在宅院里的小女子,我们一天到晚只记挂着针线女红、吃食穿戴这些琐碎小事,哪里像格格这般厉害,听说你将来要回来领兵和那些南明的军士打仗,是真的吗?”
这句话,已经问到朝廷的安排了,四贞想了想才说道:“暂时可能不会,毕竟我也就这几年才学习兵法,皇上可不放心将这么大的定藩交到我的手里,还要多倚仗缐世伯他们,说起来,诸位姐妹的父兄,都是定藩的功臣,在此,我就借薄酒一杯,谢谢他们。”
听她这样一说,戴月婵、缐五娘她们赶紧客气了一番。
之后,由月娥打头,大家就开始问起就京城的风土人情,四贞也不像刚才那般回避,基本是有问必答,在旁人看来,只觉得这一桌的女孩子们笑声不断,你来我往的细语倾谈,望之十分投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按着宴席上的习俗,便开始有人一展才华以助酒兴了,月娥今天打定主意要立拔头筹,请了月婵吹笛,唱起了《满江红》,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唱起这等慷慨激昂的词曲来,另有一番风味。楼下那边的男客,已经有人在打听唱曲的小娘子是哪位,还有胆大的青年男子,走到楼梯旁边,偷偷朝楼上张望。
今个要不是和硕格格在场,大家都想巴结着多说几句话,戴府也不会在大花厅里分楼上楼下招呼男女宾客,平日里,他们可没机会和这些小娘子们隔着这么近一道吃饭。
戴月娥生得雪肌玉骨,这一支歌唱下来,粉面生霞,再加上脸边两颗艳红的珊瑚耳坠子轻轻晃动,颇有些千娇百媚的韵味。
等她唱完,众人一片叫好,四贞也夸奖了一番,然后对收了笛子的月婵悄悄道:“数年不见,你的笛音精进不少啊,刚才那曲的尾音高上云端,我只怕要三天不识肉味了。”
月婵笑起来:“记得当年,你的笛子吹得比我好,今个怎么不吹一曲?”
四贞笑着推辞道:“这几年没吹,早荒废了。”
风头自然不能都让戴家的人出了,早有其他女孩子按耐不住,开始轮番上前施展才华,有弹的,有唱的,有吹的,有拉弦琴的,更有和四贞不大熟悉的人,在私下里叽叽喳喳说起,希望今日能有幸一睹和硕格格的风采。
田氏见状,就过来对四贞陪笑道:“听说格格曾学琵琶,那几位府上的几个女孩子,也学了琵琶,想出来抛砖引玉献个丑,还望格格多多指教。”
四贞听了,并没有说自己这块玉会被引出来,只点头致意道:“夫人客气了,请她们开始吧,我洗耳恭听。”
几个女孩子想来平日里就时常合练,琵琶声密密相连、相互应和,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甚是动听。
四贞听完,自然又是一番夸奖,还给今天表演的女孩子们都送了朵宫花表示谢意。
这些女孩子家中,个个都是非富则贵的,当然不会缺少花戴,但四贞拿出来的,都是宫中御造之物,外头想买也买不着,自然是很高兴的接了。
月娥接了宫花,立刻就戴在了头上,而后笑着跟四贞道:“她们都想听格格弹琵琶呢,不如格格就弹上一曲,让她们几个瞧瞧,什么叫真正的高手?”
四贞如今的身份,岂能当众表演这些,戴家的人这样做,无非是扯虎皮作大旗,想在别人面前显摆跟她的关系亲近,刚才田氏说的时候,她就等于婉言谢绝了一次,没想到这戴月娥见自己给她几分好脸色,又来试探。
但四贞面上丝毫不见怒色,声音反倒更加和缓道:“我这几年多在习武,于乐法一道,生疏不少,实在是不好拿出来献丑……”
见戴家的女人和女孩子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四贞转念道:“今日承蒙戴家盛情款待,又平白欣赏了各位姐妹们的才艺,四贞就表演个雕虫小技吧,月婵,有劳你让她们备些蜡烛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