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
一辆马车不疾不徐行驶在官道上,马车不算大,也就能坐三四人,拉车的却是罕见的双马。
官道上还有其他行人,都被这辆特别的马车吸引了目光。
马车上没有华贵的装饰,却有一种特别的质感。
两匹马也不简单,高大壮硕,皮毛是血红色,在烈日照耀下有如极品锦缎。
赶车的马夫脊梁挺直,虽是马夫,看向行人的眼神竟有一种俯视众生的高傲之感,城里达官贵人的马夫也没有这样的气质。
双马健步如飞,官道前方出现了一座小镇。
“道长您看,前面就是汗宛镇了……”
马夫微微欠身,对马车里的人说话,神态不自觉多了几分恭敬。
“停车吧。”
马车里传出平淡的声音。
马夫应了一声,轻轻一扯缰绳,双马同时扬起前蹄,重重踏地,和马车一起在一瞬间稳稳停下,车身竟没有丝毫晃动,看得行人都瞪大了眼睛。
车门打开,走出一个道士,眯眼打量前方的小镇。
车夫满脸堆笑,小心伺候着,顺着道士的目光看过去,心中暗暗奇怪。
这位一看就是高人,不知为何要来这个在凡间都不起眼的镇子。
他都是专门问了路,才找到地方。
道人轻轻颔首,丢给车夫一个小口袋,道:“你回去吧。”
车夫打开口袋,眉开眼笑,“哎!道长您慢走,小的常年在三旗屿,以后用得着,您直接招呼一声就行。”
知晓这种高人的脾气,车夫也不拖泥带水,更不敢多问,立刻调转车身,纵马回程。
行出一阵,到了没人的地段,车夫手腕微微一抖,马鞭‘啪’的一下,没有甩在两匹马上,而是崩散出一团水雾,连马带车逐渐淡去。
双马肋部皮毛颤动,张开一双血翅,轻轻扇动了一下,离地飞空,踏云而行,疾如鹰隼,转瞬消失在天外。
方才下车的道人自然就是秦桑。
他安步当车,进入汗宛镇,听着沿街的叫卖声,感受人间烟火。
天目蝶渡劫成功后,秦桑先是帮助太乙掌控雷坛,又传剑于玉朗,算计时间差不多了,便择了个良辰吉时起程。
此行,秦桑将桂侯和雒侯带上,启程之日,相送之人有太乙、玉朗、灵蚀和红梅二妖这些青羊观核心弟子,外人只有孤云叟一人。
秦桑刻意向孤云叟营造的身份,是在外游历的大势力传人,是以不必瞒着,坦坦荡荡更加可信。
对外则宣称他要闭长关,苦心修行,从此不问世事。
樾上师送来黄叶信物时,好心提醒秦桑,通往极天峰路上一些不安分地方。
秦桑避开这些地方,虽绕了些远路,果然一路顺遂,抵达极天峰。
极天峰修仙界和月渎湾类似,都是以一座巨岛为中心,连带周围广袤海域、无数小岛的修仙界。
不过,本土修士说起极天峰,指的是一座山峰。
此峰是岛上最高峰,传说上达九天、高不可测,山势更是雄伟至极。
之所以有这种传说,是因为这里最大的势力极天宫占据山顶,威严神秘。
和月渎湾修仙界不同的是,这里的顶级宗门都聚集于一处,山门都建在极天峰上,无数门派依山势排列,抬头不见低头见。
由此可见极天峰多么雄伟,岛屿东面,占据全岛三成以上的地域,都可以视为极天峰的山基。
此地汇聚全岛之灵秀,山梁层层堆迭,累积出冲天之势,孤峰直插苍穹。
炼虚修士也没有能力做这么大变动,不知是不是合体修士的手笔,可能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独特的地势,造就这种格局。
登岛之后,秦桑却没有去极天峰,赁了辆飞马宝车,命车夫寻找一个叫汗宛镇的地方。
洪先生就居住在这个凡人小镇里。
穿过小镇,喧嚣逐渐远去,小镇以北有一座山,对方没有刻意遮掩,秦桑远远便察知到大阵的气息,此山绝对是一处宝地。
秦桑行至山脚下,见山下有村落,几缕炊烟袅袅,不由想起七排村和在青羊观隐居的时日。
绕过村落,一条林中小径通往山脚,曲径通幽,秦桑很快便看到一个篱笆小院。
清泉之畔,三间茅屋,院内有一园圃,植满各种鲜花,争奇斗艳。
一位老农正在花园里侍弄着,大咧咧蹲在地上,双手占满泥土。
几个小孩子在花园里嬉闹。
秦桑隔着篱笆打了个稽首,“敢问可是洪先生?”
老农抬起头,眯眼打量了秦桑一会儿,随意在衣服上拍去手上的泥土,起身道:“是清风道长吧?”
“正是贫道,”秦桑看了看那些孩子,都是凡人。
“好了,洪爷爷家里来客人了,你们也该回去吃饭了,等会儿又要被爹娘骂,”洪先生拍了拍手,折下几枝花儿,一人送了一枝。
小孩子排队接过花儿,乖巧地挥手告别,“洪爷爷再见。”
“道长请进。”
洪先生邀秦桑进来,问道,“灿金城还要十年方到,道长可等得?”
秦桑回道,“等得。”
洪先生点点头,又问道:“此地粗陋,道长可耐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何陋之有?”
秦桑微微一笑,反问道。
“哈哈,道长也是个妙人,”洪先生大笑,抬手指山,“山上的庐舍洞府皆是无主之物,道长可随意择一处歇息。”
秦桑道了声谢,谨遵樾上师的提醒,其他事决不多问。
只是在进入小院后,忍不住多看了眼园圃。
洪先生大概率也是一位丹道宗师,这种人养的花,恐怕每一株都是世间罕有的天材地宝。
可园圃里都是凡间的花儿。
进来之前,他本以为是什么高明的大阵,连他都看不透,进来后才确定,这些花真的就是凡花,甚至有田地里最常见的野花。
这位洪先生气息深沉隐晦,定是一位高人,难道也在入凡历世吗?
许是秦桑的回答令洪先生产生了好感,注意到秦桑的视线,洪先生主动解释道:“走得远了,回过头看看,这些凡间草木不像灵花灵草那般娇贵,老夫可以随心所欲,倒也颇有妙趣……”
他指向园圃旁一陇稻花,“据说外面在争什么大乘、小乘,道长觉得,我若培育出一种良米,解决世间饥饿,能不能封一个农圣?”
“怪不得汗宛镇周围的稻米,长势格外喜人。”
秦桑笃定道,“先生如果真能做到,封圣是一定的,而且是诸族共圣!”
心里却在思忖,看来所谓大乘之道,不在于称王称祖。 如果真能够走通这些‘道’,有一点是肯定的,大能心系黎民、造福世人,将会给大千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问题是究竟能不能走得通。
“封圣又如何?能让你我一步登仙吗?”洪先生摇摇头,挥动衣袖,茅庐后面现出一条小径,示意秦桑自行上山。
见洪先生没有深谈的欲望,秦桑也不便多言,随意在山上挑了一间洞府,布下阵法,闭门静修。
内视气海。
已经是渡劫后的第二十个年头,天目蝶依然在呼呼大睡,没有苏醒的迹象。
不过能够感觉到,天目蝶的气息渐趋沉稳,想必是正在消化体内的劫雷之力。
查看了一下,秦桑便继续自己的修行。
此后他将以提升修为为重,但四象剑阵还是要参悟的。
尤其南方朱雀剑阵,完善之后,四象演其二,威力也不容小觑。
每次参悟剑阵,秦桑都要唤醒朱雀,请它帮助,此次也不例外。
“见到洪先生了?”朱雀醒来,立刻迫不及待发问。
秦桑嗯了一声。
“终于能够见识真正的大千世界!沧海桑田,不知大千世界变成什么样了,”朱雀感慨,语气充满沧桑,犹如一位历经无数岁月的老前辈。
秦桑斜觑,“你记起来以前了?”
“没有!”
朱雀理直气壮,反咬一口,“还不都怪你太慢!”
突破化神期后,朱雀的修为又开始迅速提升,如今距离化神后期亦不远矣。
不过,朱雀声称,它感觉自己的潜力快用尽了,两枚真羽以及自己以前的底蕴,估计无法支撑它突破炼虚期。
以后可能只能靠自己苦修了,这让它怎能习惯。
“确定了?”秦桑问。
看之前朱雀的势头,秦桑本以为他很快就能再多一个炼虚期的帮手呢。
“不知道!”
朱雀嘴上够硬,却有些垂头丧气,抓住秦桑的袖子,连声埋怨,“你还不抓紧时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秦桑无奈,他也希望早日炼化麒麟源种。
现在面对同阶修士,他的神识毫无优势,反而受到限制。
如果不顾一切吞噬,可能已经完成了,但朱雀提出种种要求,难度增加了何止几倍。
之前便感应到了生命的波动,可那个临界点迟迟没有到来,也不知朱雀的说法靠不靠谱,能不能孵出一枚麒麟卵。
麒麟卵诞生之后,可能还要时间去孵化,也就是炼虚修士足够长命,否则都要被麒麟源种熬死了。
“等你修炼到化神巅峰再说这些吧,到时候先设法帮你突破炼虚。”
秦桑传音道了一句,衍生剑阵,命朱雀入阵。
等到第三年。
秦桑感知到山中出现了一道陌生的气息,走出洞府,见到一个头戴斗笠的人。
斗笠垂纱,遮住面目和整个上身。
此人行走时低着头,斗笠是一件异宝,在斗笠的遮掩下,此人的气息混沌不明。
似乎没料到山中有人,突然见到秦桑,斗笠人猛地顿住。
秦桑打了个稽首,正要开口,却见斗笠人微微拱手,一语不发,匆匆进入一间空的精舍,封闭门户。
秦桑暗道古怪,有宝物蒙蔽,不施法进行探查,他也不能确定斗笠人的真正修为。
在洪先生的道场不好深究。
此人想必也是要前往大周的,希望途中不要引来麻烦。
秦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回洞府,继续修炼。
到了第二年,又有一人进山。
此人比斗篷人活泛多了,见到秦桑,立即热情招呼,自称法号怀庭,修为和秦桑相当。
萍水相逢,双方都知晓分寸,不会深究对方的来历,秦桑只知怀庭也非极天峰修士。
“道长也是要往大周去吧?早就听闻极天峰修仙界的格局迥异于别处,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途径此地,何不去见识见识?”怀庭热情邀请秦桑同去。
秦桑暗想,自己此行正是为了游历大千,修行也不在这一时,便应承下来。
二人知会洪先生一声,结伴飞向极天峰。
汗宛镇离极天峰不算远,二人不紧不慢飞了两个时辰到达山脚。
在汗宛镇就能看到东方山影,临到近前,更能感受到此山的宏伟。
层层山梁,地貌万千。
山中有荒野、丛林、江河湖泽,亦有无数城池,又有奇光闪动,乃是一些修仙宗门所在。
这么多凡人、修士和门派聚集在一座山上,也不显拥挤。
二人远远欣赏了一会儿,隐藏修为,低调入山,在山中盘旋数日,果然见识到许多极天峰独有的风貌。
极天峰修仙界以极天宫为首,其他门派也都隶属于极天宫。
这些门派都被称为某某宫,宗门之主有参与极天宫议事之权,相当于在极天宫任职。
组织比一些联盟紧密,但又不像道门符箓派,将道庭和宫观分隔开。
一个宗门就是极天宫的一个分部,行使某个方面的职权。
各个宗门各自独立,又彼此约束着,结成一张复杂且畸形的网,就这么运转到现在,看得秦桑和怀庭啧啧称奇。
他们最终也没有显露身份,拜访极天宫,游览一番便返回汗宛镇。
出人意料,后面就没有其他人来了。
直至秦桑到来的第十年。
这一日清晨,秦桑被一声鼓响惊醒。
秦桑推门出去,闪身掠至山顶,见洪先生手擎一面铜鼓,轻轻一抛,铜鼓膨大开来。
除了洪先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三位请上来吧,灿金城的执事到了。”
待三人登上铜鼓,洪先生御使铜鼓向北飞去,一直飞出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