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家傻小子扼得猝不及防的陆拾遗虽然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但是她还真没料到他的态度之所以会如此的反常, 居然是因为他这辈子附体的这具身体的原主居然是重生的!
这可就有些不妙了。
面上茫然,心中却已然电光石火,分析好利弊的陆拾遗呜咽一声, 大颗大颗的眼泪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驸马, 你到底再说什么呀!我真的听不懂啊!”
她无视顾承锐冷漠戒备甚至带着几分凶戾之色的瞪视,有些委屈又有些愧疚地扬起手去碰触他的面颊, “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以前是我对不起驸马, 可是, 我现在已经在很努力的改正了呀!”
“行了,我的好公主, 你就别再装了,朕是不会再愚蠢的上你的当, 受你的骗的!”顾承锐面无表情地用力捉住陆拾遗那只想要往他面颊上放的手,锐眸一眯地就要狠狠一折, 可是拧到半路,在对上那双哀怨又伤心无比的泪眼时,他的动作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条件反射地就是一顿。
“驸马,你别再说这样的话,让我伤心好不好?”陆拾遗满脸委屈地看着顾承锐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次跟着你出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顾承锐直接从鼻子里不屑一顾地哼出一声。
陆拾遗也不以为意,继续呜呜咽咽着把话往下说。
“我知道自己又傻又迟钝,居然直到现在才弄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但是,我真的没有撒谎骗你,因为……因为我也是直到你被我父皇关进天牢,又逼着我们和离以后,才发现……才发现……”陆拾遗边说边含羞带怯地偷瞄顾承锐的脸。“你竟然……竟然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已经偷偷住进了我心里,再也赶不走了!”
骨子里对陆拾遗恨得不行的顾承锐在听了她这一通堪称不知羞耻的热情表白以后,脸上的神情真的是说不出的怪异。
他用一种近乎看西洋景一样的眼神,来来回回的打量着陆拾遗,“以前朕怎么不知道你昭华公主居然能厚颜无耻到这样一个地步,怎么?被朕戳穿了,打算换一副叶子牌打了?你以为朕还会像从前一样——”
“从前从前从前你就知道从前!”陆拾遗毫无预兆地陡然爆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大喝,手上也没闲着地对着顾承锐的手臂和胸膛就是一阵抓狂至极地狠挠,“刚才我就提醒过你,就算你要破罐子破摔,也别脑子被门挤的把那个朕字挂在嘴边上!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隔墙有耳吗?”
顾承锐被陆拾遗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给惊得扼着陆拾遗喉咙的手忍不住又是一松,他拧着眉头,才要开口,又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陆拾遗给硬生生打断了。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从前!你又不是头一次认识我,我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吗?”
陆拾遗一边拿哭得通红的兔子眼狠狠瞪顾承锐,一边胸脯剧烈起伏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你口口声声说你不会再上我的当,受我的骗,那么,你倒是给我好好掰扯掰扯,我到底哪里骗你了?”
被陆拾遗那因为生气而剧烈起伏的柔软胸脯弄得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口干舌燥的顾承锐闻听此言,忍不住又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才要开口,又被陆拾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你可别再说什么装不装的话了,我昭华公主陆拾遗就算现在对你动了情,瞧上了你这个人,也不代表我会逆来顺受的随便你往我头上扣黑锅?我只会承认我做过的事情!那些我没有做过的,我一概都不会认!”
“……”一连被陆拾遗打断了好几回的顾承锐没好气地看着她道:“曾经的……我还真的天真的以为,昭华公主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所谓的敢作敢当不过是一个哄骗世人的笑话罢了!”
虽然顾承锐对陆拾遗的话依然不屑一顾,但是他确实如她所愿地改了口,不再自称为‘朕’。
不过大概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用‘我’自称的缘故,他在组织起要说的话语时,明显要比起刚才要不自然一些。
而这也正是陆拾遗想要的。
因为与人交锋就是这样。
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陆拾遗要把顾承锐的气焰打下去,就必须从这些小细节上着手。
在陆拾遗看来,没有什么比让一个用惯了‘朕’做自称的皇帝改用‘我’,更能够让他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和别扭了。
要知道,‘朕’既是一个帝王权势的象征,也是一个把帝王与普通人彻底区分开来的标志性所在。
“你曾经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朕……我……我已经不想再提,因为那对我已经没有丝毫意义,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你活活掐死在这浴桶里,再从这里顺利的逃出去!”
顾承锐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个扭曲至极的讽笑。
“认真说起来,朕……我,我还需要好好的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为了在我面前展露你对我的所谓……真情,我也不会摆脱那厚重无比的木枷和脚链。”
陆拾遗眼眶通红的默默听顾承锐把话说完,然后抓起他同样被狱卒抽得皮开肉绽的手,放在自己已经显出了个淤紫手印的白皙脖颈上,“你要掐你就掐吧,我知道现在的你肯定已经恨我入骨了!毕竟,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他们都是被我父皇下令处斩的,毕竟,我在嫁给你以后,也确实做过许多让你伤心的事情!你要掐死我为他们为你自己报仇,也是理所应当,我不会对此有任何怨言。”
“你以为你说上这样一通可笑无比的花言巧语,我就会改变主意吗?”顾承锐满脸冷笑地看着陆拾遗,被陆拾遗主动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也再次一点点的收紧。
陆拾遗一言不发的用满溢悲伤的眼神默默的与顾承锐那双充斥着仇恨与厌憎的黑眸对视。
随着顾承锐的手劲加大,她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起来。
她的眼睫毛也如同受了惊吓的蝴蝶翅膀一样,在不停的轻轻扑扇着。
看着这样的陆拾遗,顾承锐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就如同突然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一样,难受的他险些没有因为这样而两眼一黑的当场晕厥过去。
他下意识地放松了自己紧紧扼住陆拾遗脖颈的手。
已经用灵魂本源把自己护得妥妥当当的陆拾遗在脖子上的压力重新有所减轻后,神情很有几分恍惚地睁开眼睛,动了动泛着苍白色的唇瓣,有气无力地呢喃了句:“驸马?”
“不准这么叫我!”整个人就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的顾承锐见不到她这双凄楚又委屈的眼眸,条件反射地又用力扼住了陆拾遗的脖子。
可是这一扼,还是没能如他心中所想的那样扼到最后!
甚至到了后来,他连把手放到陆拾遗的脖子上,心坎里都会陡然滋生出一种自己罪孽深重,活该千刀万剐一样的错觉来。
这样的错觉折磨得他甚至对陆拾遗那被他扼得异常刺目的青紫脖颈产生了几许恐畏心理。
“说!”他眉头紧锁地瞪视陆拾遗半晌,一把将她甩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对我下了什么蛊?为什么我根本就没办法置你于死地?!”
“下蛊?驸马?咳咳……在你的心里……咳咳咳……我居然是一个厉害的连苗疆的蛊毒都有所涉猎的人吗?”陆拾遗一边闷闷咳嗽着,一边用啼笑皆非地眼神看着顾承锐,“你就算……咳咳咳……再想要往我的身上泼脏水,你也要泼得讲道理一点啊!咳咳咳……咳咳咳咳……”
同样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很不靠谱的顾承锐在这一声质询才脱口而出就感到后悔了。
不过这说出口的话,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根本就没有挽留的余地。
因此,即便被陆拾遗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嘲弄的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钻进去,但是顾承锐还是硬生生地扛了下来,继续摆出一副蛮横无比的态度,冷笑着道:“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解释我根本就没办法对你下手的行为?”
“那只能说明你潜意识里还是在意着我这个妻子的!你不是没办法对我下手,而是舍不得!”
“既然我都能够在马上就要与你和离的最后一刻认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那么,”陆拾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依然站在木桶里的顾承锐道:“你又为什么不能在马上就要掐死我的时候,发现你也和我一样,深深的心悦着我呢?!”
陆拾遗话语里的笃定让顾承锐仿佛被火烫着了一样,在大木桶里往后连退了两三步,溅起了好大一团水花,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一样的猛然停下了脚步,继续硬着头皮讽刺道:“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面上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心里却不受控制的为之震动起来。
难道……难道这就是他上辈子屠了整个大毓王室,却独独留下前妻昭华公主的原因所在吗?
因为他心悦她?
所以才会在明知道她给他戴了绿帽子,把通敌卖国的罪证偷渡进顾家,害得顾家满门抄斩的情况下,还一意孤行的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坚决要留下她性命?!
他留着她不是要羞辱她,而是因为他心悦她?
这怎么可能?!
眼见着顾承锐被自己的三言两语乱了思绪的陆拾遗半点都不愿放过他的继续趁热打铁,“驸马,想要弄清楚我是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很简单,我就问你一句,如果你当真掐死了我,你会感到快乐吗?”
如果真的掐死了她……
顾承锐知道他不应该顺着陆拾遗的话去联想,但是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本能。
当他假设他真的掐死陆拾遗以后,他是否会感到快乐时,他几乎是无意识的煞白了脸色。
一股无法形容的愤懑和绝望在短瞬间袭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他发现自己根本就舍不得,哪怕是这么在脑子里胡乱臆想一下,他都难受地几乎要当场落下男儿泪。
这时候的他才后知后觉地明了了自己刚才想要掐死陆拾遗后,心中陡然生出的焦虑和痛苦情绪……
他以为那种焦虑和痛苦是他的错觉,可是不是的,那不是错觉,那是真实的……
因为他舍不得她……
他是真的舍不得她……
这个认知让顾承锐几乎崩溃,在阴暗潮湿的天牢里戴着沉重万分的木枷待了那么长时间又在囚车里以那样一个憋屈无比的姿势蜷缩了那么久所带来的疲惫和整个家族都被狗皇帝屠了个一干二净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淹没了他。
顾承锐突然觉得浑身疲乏的厉害,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在面前女人惊慌失措地从地面站起,急急忙忙扑过来的举动中,毫无征兆地晕厥在了巨大的木桶里。
眼睁睁看着顾承锐昏迷过去的陆拾遗敛去了面上的仓皇焦急之色,理了理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红衣,又仔细遮住了自己脖子上的指痕,才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来到走廊上把站在楼梯下随时待命的驿丞和衙役班头给叫了上来。
两人虽然不知道陆拾遗叫他们做什么,但还是满脸谦卑之色地从下面小跑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向陆拾遗行礼,口称:“公主殿下。”
陆拾遗面上表情很是平淡地抬手让他们平身,然后让他们跟着她一起进去,把昏迷在木桶里的顾承锐给弄到床·上去。
“驸马刚才与我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昏睡过去了,可见这段时间是当真累狠了。”在驿丞和衙役班头有些古怪的眼神中,陆拾遗不耐烦地从腰间抽出鞭子慢悠悠地在手心里敲打了两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驸马给搀到床上去?没瞧见这木桶里的水都冰凉了吗?”
浑身陡然打了一个哆嗦的驿丞和衙役班头如梦初醒一般的赶紧凑上来搀扶顾承锐。
紧跟着嘴角直抽抽地一边尽量将目光从顾大人脖子胸膛和胳膊上那一道道看着就是女人挠出来的红痕上挪开,一边在心里暗搓搓的嘀咕着“公主殿下可真热情的”小心翼翼把顾大人从大木桶里给扶了出来。
期间,他们以为作为女子的公主殿下在他们面前无论如何都会选择避上一避,不想对方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一般,就这么看着他们把浑身只随便裹了一件单衣的顾大人扶到了床·上躺好。
等到他们把顾承锐安置妥当以后,陆拾遗就过河拆桥的直接把他们给赶走了。
反正她这辈子附身的原主也是个任性骄纵的,从来就不知道去顾念别人的心情。
驿丞和衙役班头离开以后,陆拾遗才来到床边坐下,一把握住顾承锐的手,头疼不已的阖目凝思片刻,才满脸无奈之色地又睁开了眼睛。
“这下麻烦大了。”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就这么巧的碰上了一具重生的躯壳呢!就我家傻小子那点可怜巴巴的灵魂本源,哪里斗得过这么强横的潜意识?!”
她一边说,一边心疼地给即便是处在昏迷中,脑门上也在不停地冒冷汗的顾承锐擦汗水。
如果不是她家的傻小子也在龙椅上坐了几辈子,龙气充裕的很,恐怕,还真有可能被这股凌厉又霸道的潜意识给反客为主了!
可是就算傻小子现在还能够勉强压制得住这具躯壳的潜意识,对他本就孱弱不堪的灵魂也依然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这样想着的陆拾遗眉头不由得蹙得更紧了。
毕竟,肉身与灵魂不兼容,历来就是轮回者的大忌啊!
肉身意识拼了命的想报仇雪恨,灵魂意识却拼了命的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倘若再这么放任它们拉锯下去……
最后吃亏的只会是她家的傻小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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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遗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受她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傻小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受到这样的伤害!
因此,在最初的挣扎后,陆拾遗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虽然知道这样做很可能会伤害到你,但是为了你灵魂的稳定,为了你以后还能够继续和我一起在这条漫长的永生路上走下去,我只能这么做……我的傻小子,我的夫君,不要恨我……”
陆拾遗俯身凑向顾承锐,以一种极为强硬地姿态撬开了顾承锐紧咬的牙关,把自己积攒了好几世的灵魂本源尽数灌入了顾承锐的身体里,彻底稳固住了他又有些晃荡的灵魂。
随后又眷念难舍地缠着他的舌头嬉闹了好一阵子,才满心无奈地又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取了桌子上驿丞连着衣物一起送上来的伤药,重新把顾承锐身上的单衣撩开,轻手轻脚地给他上起药来。
等到陆拾遗给他上好药又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以后,陆拾遗重新让驿丞派人送了一大木桶水上来,自己也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
她却没有注意到在她拿着换洗的衣物走进屏风后面以后,那表面置身于昏迷中的顾承锐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只见他面上表情很有几分挣扎地凝望着屏风上那凹凸有致的玲珑剪影,轻轻伸手碰了碰自己刚才被陆拾遗亲得一点点红肿起来的嘴唇。
我也是直到你被我父皇关进天牢,又逼着我们和离以后,才发现你竟然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已经偷偷住进了我心里,再也赶不走了!
才发现你竟然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已经偷偷住进了我心里,再也赶不走了!
顾承锐反反复复地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回想着自己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所品尝到的那一股相濡以沫的津甜暖意和那如同羽毛一样在自己身上伤口处缓缓拂过的如水温柔……
难道……
他真的误会她了吗?
难道……
她真的不是和他一样,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到这一世的?!
难道……
她真的没有对他撒谎,她真的是因为对他动了心,而不是因为知道他将来会成为开国之君,才会追着他一起流放去岭南?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样……这样一个水性杨花又恶毒寡情的女人……
怎么可能会突然对他动心,甚至还表现的如此至死不渝?!
不要被她给骗了!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愚蠢的以为你真的能够捂暖她那一颗只会为了别人而跳动的心了!
顾承锐!
顾家的一百五十多口人还在阴间等着你给他们报仇呢!
就算你上辈子已经替他们报过了一次仇,不代表这辈子的也跟着抵消了!
顾承锐!
不要忘记你的抱负!
不要忘记这个女人曾经对你所造成的的伤害!
理智下来!
冷静下来!
千万不要上她的当!
只要你能够从始至终的稳住自己,那么,终有一日,她的狐狸尾巴又会像上辈子那样露出来的!
等到那时,你在杀了她也不迟!
等到那时,你在杀了她也不迟!
顾承锐默默地在心里重复着,然后以一种极为克制的心态,闭着眼睛,默默聆听着那女人从木桶里走出来,一边低声寒冷,一边窸窸窣窣往他这边跑来的细碎脚步声。
因为刚才那一个吻的缘故,在陆拾遗跑过来的时候,顾承锐的心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紧张的心思,特别是在他发现陆拾遗居然只穿了件肚兜和亵裤就钻进来被窝里来的时候,他更是觉得头皮都要炸裂开来了!
他很想出声把她赶走,可是又莫名的舍不得,他很想骂她不知廉耻,可是又贪恋她与他肌肤紧贴的温暖。
他很想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可这些到底都只是他脑子里的一个动念。
他就这样默默地感受着旁边那个女人以一种熟稔自然到了极致的动作,抓过了他一只胳膊,然后格外亲昵地枕进了他的颈窝里。
他默默的数着她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慢慢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嗅闻着她的发香,进入了黑沉沉的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