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夙朝廷对陆拾遗一行十分看重。
她们陆陆续续到了京城以后, 不止有专门的礼部官员接待他们, 宫里也有女官被派出来专门教导她们进宫拜见贵人的各种礼节。
陆拾遗是这些人中间最让女官们不觉得劳神的。
尽管她在容貌方面,实在是美艳的有些让人诟病,不过,这种诟病一旦到了宫里就不存在了,因为一国之君完全有资格享用各种各样的美人儿。
再加上当初太后在慈宁宫里的对陆氏女的那番点评也传入了她们的耳朵里。
在这些女官们眼里, 这位在宫规上一点就通, 行事又颇有章法的陆氏女已经可以说是半个宫里人了。
是以, 这些女官们在对待陆拾遗的态度上, 明显要与其他接受旌表的女子有着细微的差别。
她们的表现虽然隐晦, 但又如何能瞒得过陆拾遗这个久经阵仗的人精?
虽然她并不清楚她们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有着这样的差别, 但是并不妨碍她对她们生出几分防备戒慎之心, 并且隐晦地用诸般手段从她们身上套取她们态度反常的缘由所在。
这些女官们的戒备心理都很重, 按理说陆拾遗没那么容易从她们嘴里把真话给撬出来, 但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如今手下又汇聚了一支尚不成熟但却可堪一用的隐凤卫的陆拾遗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些女官们之所以会对她态度迥异的缘由所在。
半点都没有想过太后居然打着把她一个和离之妇赏赐给自己儿子的陆拾遗一时间还真有些傻眼。
这真的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个太后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太后娘娘与陛下的感情十分糟糕, 如果您真的被她赐给陛下的话,不仅讨不了什么好,甚至还可能危及到自己的生命。”费了不少功夫才被陆拾遗收买成功的罗女官磕磕绊绊的把太后当日在慈宁宫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陆拾遗听以后,紧接着, 又这么满眼同情的补充了一句。
“太后与陛下不是亲生的母子吗?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这么的恶劣?”陆拾遗的语气里难掩惊讶。
因为, 这个女官的说法和她亲自调·教出来的隐凤卫的汇报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在隐凤卫的口中,太后与当今的感情很深,当今更是其一手教养长大, 亲自扶持着送上的皇位。
这样堪比天高比海深一样的感情,怎么到了这女官的嘴里就变成了——“太后娘娘与陛下的感情十分糟糕”了呢?
陆拾遗本能地从这里面觉察到了一些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又被她给错过了的讯息。
“在宫外人的眼里,太后与陛下确实母子情深,可是在宫里的人都很清楚,太后与陛下只不过是维系着表面上的母子关系,太后对陛下厌之入骨,陛下对太后也无半点孺慕之心,他们只有在天下人面前才会表现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实际上入了内廷,他们谁都不搭理谁。太后从不召见陛下,陛下也从不给太后请安……”
罗女官在和陆拾遗说起这个的时候,整个人都忍不住的在瑟瑟发抖。
显然,她虽然已经被陆拾遗买通,但是深藏在骨子里的那份对于当朝太后的恐惧并不会因为金钱的多寡而有所减轻。
——即使,她只要在安安分分的在宫里呆个半年,就能够被放出宫也一样。
“实际上入了内廷,他们谁都不搭理谁,太后从不召见陛下,陛下也从不给太后请安……”陆拾遗一脸若有所思的重复着罗女官的话,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目光宛若鹰隼一样锐利地注视着罗女官问道:“太后与陛下关系不睦,与皇后的又如何?与后宫嫔妃的又如何?”
罗女官没想到陆拾遗一个小小的民间女子,居然会对后宫之事如此好奇,不过她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陆氏小姐再过个几日,也要成为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中’的一员了。
心中难得生出了几分叹惋之意的罗女官略一沉吟,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告诉给了陆拾遗知道。
“太后娘娘虽然与陛下的关系不好,但是对皇后娘娘以及诸位后妃却多有关爱,尽管她们入宫多年都没能给陛下诞下龙裔,但是太后娘娘从不怪罪她们,还总温言细语的安慰她们说子女缘分全凭天意,不可强求,让她们不要有过多的心理负担,一切尽皆顺其自然就好。”
罗女官的话让陆拾遗忍不住挑了挑眉头,这可不是一个母亲,更不是一个太后会说出来的话。
众所周知,皇权想要得到稳固,子嗣是必不可缺少的一环。
再英明神武的帝王,膝下空虚,都会惹来外界的纷纷议论和文武百官的忧心忡忡。
这位太后既然能够在大夙朝博得这样好的名声,甚至还垂帘听政到当今长成亲政为止,那么,又怎么会不知晓后裔对一个帝王的重要性?
陆拾遗越琢磨就越觉得这里面实在是疑点颇多,不过她并不着急,再过几日就是千秋节,等到与那太后亲面,甭管对方到底有何等能耐,她总能从对方的身上探查到些许蛛丝马迹。
还有……那因为惯性判断而被她直觉忽视掉的大夙当今圣上。
一个立后纳妃多年,膝下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的皇帝……
心中跌宕起伏的陆拾遗默默回想着她家傻小子前几世与皇室那斩不断理还乱的不解之缘,一双本就如同镶嵌了两颗星子在其中的剪剪双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璀璨夺目。
时间很快就到了太后千秋节这一天。
陆拾遗等即将接受太后召见的女子穿着统一的华美繁复裙衫,在女官们的引领下乘坐着几辆马车缓缓朝着宫门所在的方向驶去。
“——宫规森严,容不得半点便宜可讲,稍有不慎就会遭受灭顶之灾,甚至害人害己,希望诸位进宫以后能够谨言慎行,切莫牵连到自己身边之人。”
被陆拾遗费尽心思撬开了口的罗女官此刻也端坐在马车之上,正在对她们进行着最后的叮嘱。
如今的她真真是半点都瞧不出在陆拾遗房间里的那副模样了。
她们被安排在了一间看上去颇为偏僻的宫室里,静候太后的召见。
此时外面已经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敬献贺礼之声和充满喜庆意味的丝竹之声。
这些接受旌表的女子中,陆拾遗的年纪最小也最沉稳,即便是听到了外面的热闹熙攘声,她脸上也没有半分动容之色,依然安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反倒是其他的女子们一个个朝着宫室外翘首以望,只恨自己爹妈没能给自己生出一双能够望透这黄瓦红墙的千里眼来。
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一个穿着绿色宫婢装束的女子匆匆走入偏殿内,向她们宣布太后要召见她们的消息。
被外面的喜乐之声所扰,浑身上下都带着些许躁动之气的女子在听了这绿衣宫婢的话后,一个两个的都变得紧张起来。
深怕自己当真如何教导她们的女官所担心的那样殿前失仪的她们不约而同的干咽了几下喉咙,眼睛也不着痕迹地偷偷朝着陆拾遗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虽然这段日子陆拾遗并没有和她们打过多少交道,但是女官们对她那赞不绝口的夸奖还是被她们尽数收入耳中。
此刻心乱如麻的她们已经决定待会儿到了给太后庆贺千秋的正光殿后,就亦步亦趋的跟着陆拾遗行事,她做什么,她们就也跟着做什么,想必,这样的话,她们应该不会再犯什么错误了吧。
她们的这个如意算盘打得非常不错,跟着陆拾遗行事的她们确实表现得很好,不过她们那以陆拾遗马首是瞻的姿态,还是尽数被收入了殿内在场诸人的眼底,让在场诸人的目光几乎不约而同地尽数定格在了陆拾遗这个容貌绝世又被人称作是活菩萨的女子身上。
大家都很好奇,她到底是哪里来的魔力,居然能够在短短数月内把这些人的心都尽数收归所用,甚至不顾年龄的差距,以她为尊。
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放到陆拾遗身上的时候,陆拾遗的全部注意力却尽数被那个端坐太后身侧的高大龙袍男子给吸引住了。
尽管那个男子一直没有抬头,尽管那个男子一直专注于他面前的酒菜,但陆拾遗依然第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
那是她的傻小子!
那居然真的是她的傻小子!
陆拾遗简直没办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激动心情!
如果不是她还依稀记得自己身边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恐怕她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狂奔而去了!
“她和哀家所想的一样,确实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子,瞧瞧,居然连这些与她一起接受旌表的人她都不肯放过,她都要蛊惑她们……”
由于陆拾遗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的缘故,在场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而太后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关注在她的容貌上,以及那些女子对她的推崇上面。
在用只有自己身边的人才能够听得到的嗓音讽刺了陆拾遗两句后,太后的脸上如同做戏一般,在同一时刻绽放出异常欣慰的笑容。
她微挺着背脊,目光柔和而不失威严,神色端庄而不失雍容的在身后崔女官的低声提醒一下,公开对这满殿的女子进行表彰。她们或孝或贤或善或忠,基本上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陆拾遗是这次的压轴,被留在了最后。
当她压下自己满心的激荡情绪,自众人的拱卫中,款款走出时,不少人都在最初的惊艳过后,对她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眼神。
这些人中,也包括向来对一树梨花压海棠颇为感兴趣的孟丞相,孟相爷。
太后与孟丞相既是合作关系又是床·伴·关·系,尽管她早就知道孟丞相在家里养了一大群貌美如花的小妾,但是只要对方没有显摆到她的面前来,她还是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现在的稳固地位,绝大部分来自于孟丞相的扶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一点都不嫉恨孟丞相的原配发妻和孟丞相家里的那一众小妾。
如今眼瞅着孟丞相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一个容貌狐媚身姿妖娆的女子流露出这样一副魂颠梦倒、骨腾肉飞的表情时,她还是满心愤懑的就差没当场失态的让禁卫统领齐宏派人把这瞧着就妖·媚·放·荡的陆氏女给捉下去刀刀凌迟了!
崔女官跟了太后这么多年,太后眉眼一动她就知道太后在想什么,很清楚太后此刻必然以对那陆氏女动了杀机的她借着给太后重新斟酒的功夫在她耳边低低提醒了一句:“还请娘娘息怒,今日可是您的大好日子,不宜见血呀。”
太后森然的眸光因为崔女官的这一番话而重新变得平和起来。
“你说得对,哀家确实没必要为了这贱婢而脏了哀家的好日子。”
她唇角勾起一抹看似和善的微笑,重新把目光投注到陆拾遗那张千娇百媚的妩媚脸容上。
“这皇城之中的美人不少,但是像陆小姐这样的,哀家还真是生平仅见,不知陆小姐愿不愿意与在场众人说一说你的故事,哀家对你是当真好奇,也是真想知道陆小姐之所以会选择散尽家财开设慈幼院,救济鳏寡孤独废疾者的缘由所在。”
陆拾遗对人的恶念极为敏感,尽管太后已经极力隐藏,但是她依然感知到了对方在望向她时,那眼睛里隐藏的很久的怨毒和嫉恨之意。
面对太后隐晦至极的仇怨目光,陆拾遗忍不住颦了颦娥眉,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这真的是一场无妄之灾后,就满脸腼腆羞涩笑容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用柔婉不失清晰的语气把她之所以会开办慈幼院的原因说给在场的众人听。
当大家听闻陆拾遗是因为自身六亲皆无,才不愿意其他人也和她一样才会收留那些鳏寡孤独废疾者时,大家脸上都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几分动容之色。
因为他们完全可以从陆拾遗发自肺腑的描述中感受到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陆小姐还真的是一副菩萨心肠,”在听完陆拾遗的话以后,太后用充满感慨的语气说道:“难怪外面的人都自发称呼你为活菩萨呢,你确实当得起这一声夸赞。”
“太后娘娘过奖了,这一声活菩萨,民女实在是愧不敢当。”陆拾遗盈盈福身道。
她的这一举动,将她曼妙妖娆的身段显露无疑,也让大殿内某些人的目光又增添了几分异样。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人老色心却不老的孟丞相。
坐在御阶宝座上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将大殿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孟丞相在看到陆拾遗行礼时的那一抹火热眼神自然也被太后瞧了个正着。
本来就对陆拾遗这个人充满着恶感的太后一见这情形,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火气又有了破闸而出的迹象。
她冷冷地眯了眯眼睛,重新在嘴角勾起一抹笑弧道:“陆小姐实在是太谦虚了,不是哀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是哀家当年也不曾做过像陆小姐这样的丰功伟绩呀!来来来,给陆小姐斟上一杯酒,哀家要为陆小姐的这份菩萨心肠,好好的和她喝上一杯!”
太后的这一番话,几乎有石破天惊之效。
大家虽然已经知道太后对这位陆氏女十分欣赏,但是大家却没想到太后对陆氏女的欣赏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一时间,满殿哗然。
在所有人都为太后的这一个举动而震惊不已的时候,唯独陆拾遗依然还是原先那副害羞腼腆的小模样,“太后娘娘越发说得民女无地自容了,相较于太后娘娘您对大夙朝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丰功伟绩,民女这点小打小闹才是真的算不得什么……”
“而且,”她在太后逐渐变得认真的表情中,很是羞赧的继续说道:“正是因为有您的护佑,民女才能够安心安逸的在民间过着顺遂稳妥的生活,并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因此,太后娘娘您可千万别再夸奖民女了,您在这样,民女可真的要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太后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从这个她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小女子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愣神。
自从先帝驾崩,她不顾诸臣反对,执意在孟丞相的支持下垂帘听政以来,她的耳朵边上没少听到牝鸡司晨一类的话语,一直到她在明面上还政于当今天子,也就是她的儿子敬帝,有关这一类的说法才渐渐的从大夙朝消失。
这还是她执掌朝政以来,头一次有人用充满着孺慕和敬仰的口吻肯定她为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饶是心肠冷硬如当朝太后面上的神情也不自觉带出了几许怔忡之色。
而陆拾遗的这一番话,也让满殿老臣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在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都可能垮塌的大夙朝,回想起了那个英姿勃勃牵着小皇帝昂首登基时的年轻太后,大家的脸上齐齐闪过动容之色,所有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对着太后高呼千岁,再次祝她六脉调和,海屋添筹!
太后看着真心实意给她祝寿的文武百官们,脸上表情难得地带出了几分和悦之色,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杀机,多了些许欣赏的味道。
“陆小姐真的是哀家所见过的最会说话的人了,”太后一脸和颜悦色地看着陆拾遗说道:“不知道哀家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够留陆小姐在宫里暂住一段时间?如此,陆小姐也能够再详细的与哀家说一说有关慈幼院的事情,说不定哀家还能够帮上助陆小姐一臂之力呢。”
陆拾遗的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在从始至终的都低头吃菜饮酒的敬帝身上一扫而过,她弯了弯嘴角,重新在脸上露出一个荣幸之至的表情,答应了太后的这一邀请。
在确认了敬帝就是自家傻小子后,不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需要义无反顾的去闯上一闯啊!
满心雀跃的陆拾遗却不知道因为她刚才对太后的那一番恭维,她家·丧失了过往所有记忆的·傻小子对她的感官已经彻底降到了谷底,甚至还带上了几许浓郁的几乎要化不开的仇厌之色!
表彰仪式结束以后,太后与敬帝在万众瞩目之中,又一唱一和的演了一出和乐融融、母慈子孝的好戏以后,这一处足足筹备近半年的千秋寿宴才算是彻底落下了帷幕。
在太后的盛情相邀下,陆拾遗也在慈宁宫住了下来。
当陆拾遗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不被她打动。
就连一直都对她充满厌憎情绪的太后也在与她的朝夕相处间,一改往日对她的偏见,对她重新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只可惜,好景不长。
这样的和颜悦色,很快就终结在了孟丞相的举动里。
孟丞相一本正经地替自己妹妹家的小儿子求娶陆氏女为续弦,还说这样的好女子值得他外甥倾力相待。
很清楚那所谓的‘替妹妹的小儿子求娶续弦’根本就是对方想要把陆氏女弄到自己手中的幌子的太后眼中忍不住闪过一道阴森可怖的寒光!
四郎,你何苦要用这样的方式伤哀家的心?
太后默默注视着在她面前深深作揖的孟丞相,低低在心里充满哀怨的呢喃着。
难道你当真不知道哀家对你的这一片情谊吗?
哀家为了你,早已经摒弃了一众面首,一门心思的把一颗心拴在你的身上,为什么你却不能和哀家一样,也回报给哀家同等的感情呢?!
太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望向陆拾遗的眼神忍不住又带上了几分凌厉的杀机。
不过这份杀机很快就在孟丞相不满中带着几分警告的注视中,重新转化成了无奈。
一种颇为虚假的类似于破罐子破摔一样的无奈。
“一家有女百家求,像陆小姐这样的好女子,除了那有眼无珠的贺家以外,恐怕再没有人会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太后一脸假惺惺地对着孟丞相勾了勾嘴角,“很遗憾,丞相大人,您来迟了一步,就在刚才,陛下身边的吴大总管才代表哀家的皇儿,来过哀家这里一回,说要把陆小姐讨了过去给他做女官……”
175|被沉塘的再醮妇(15)
太后一开口大家就都知道她在说谎,但是却没有人戳穿她,因为她是大夙朝的皇太后,是比当朝皇帝还要尊贵的人。
当然,在周遭宫人们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意外的。
因为太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确拒绝过孟丞相的要求了。
不过既然太后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孟丞相自然不能再强迫太后把陆拾遗许配给他的外甥。
压根就没想过与他只是合作兼床·伴关系的太后居然会对他动了真感情的孟丞相只能在太后那带着几分让他后颈莫名发凉的冷冽目光中,悻悻而归。
孟丞相离开以后,太后的情绪也变得十分的低落起来。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沉默良久,才用充满复杂意味的视线,斜睨了下陆拾遗那张恨不得当场划花的娇媚容颜,沉声说道:“刚才哀家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就收拾好包袱,去哀家的皇儿那里,好生的服侍他吧。”
自打进宫以后,就一直盘算着要接近敬帝的陆拾遗对于太后的这一安排,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出于谨慎,她并没有把这份迫不及待表露出来,而是故意在脸上流露出一副很是茫然和无奈的神色,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对太后裣衽行了一礼,随后才失魂落魄地认命退下。
由于陆拾遗逼真至极的表现,所有人都把她当做那条被太后迁怒的池鱼,都非常的同情她。
更何况,这紫禁城里的人都知道,陛下那里根本就不是一个什么好去处,特别是对他们这些在慈宁宫里服侍过的宫人来说。
陆拾遗几乎可以说是在一种凄风苦雨的情境中,出现在本就对她充满着戒备和排斥心理的敬帝顾成锐面前。
顾承锐对陆拾遗毫无半点好感可言。
自打那日在千秋节上,看到陆拾遗毫无底线的吹捧太后起,顾承锐就把陆拾遗看作了一个厚颜无耻的趋炎附势者。
决计想不到顾承锐现在正在腹诽着她什么的陆拾遗笑眼咪咪,目光灼灼地紧盯着他不放。
哎呀呀,总是又见到她家傻小子了!
好不容易终于与自己的爱人有了独处机会的陆拾遗心里简直高兴的不行。
满腔的喜悦之情,也几乎要从胸臆间喷薄而出。
在没有见到自家傻小子以前,陆拾遗对他还颇有几分恼怒之情,可是在见到他以后,这份恼怒之情就在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因为她从自家傻小子的眼神里清楚的看到了他对她的生疏和漠然、戒备和猜疑……
他是真的忘记她了。
而不是她原先所忧心的那种——因为怕把她牵扯进什么麻烦事情中去,而故意选择不与她联络相认。
陆拾遗定定望着坐在御案后面的顾承锐,整颗心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酸软成了一团。
她微微翕动唇瓣,刚要与他说上两句久别重逢后的贴心话,就瞧见她的傻小子,以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态,毫无征兆地从御案后面挺直了背脊,用一种近似于孩童的天真声音说道:“老吴,这个人长得好像妖怪,你快点把她赶走,她好可怕,她真的好可怕。”
为了显示自己所言非虚,他还拼了命似得把紫檀御案上面的各种摆设往陆拾遗的身上砸。
陆拾遗嘴角直抽抽的看着顾承锐在她的面前装疯卖傻,一根青筋忍不住的从她的额角迸了出来。
她眯了眯眼睛。
一直都在偷偷用眼角余光窥探着陆拾遗的每一个表情的顾承锐被她这么一瞅,险些条件反射地当场开口求饶。
顾承锐完全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惊吓到了。
他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才勉强没有失态,他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厌恶变成了害怕,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害怕。
“老吴,你是死人吗?没听到朕说的话吗?赶紧把她赶走!赶走!快点赶走她。”
心脏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越跳越快的顾承锐整个人都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家主子这副模样的吴德英被顾承锐的行为吓了个半死,连忙让两个小太监把陆拾遗要多强硬就有多强硬的‘请’了出去。
眼看着陆拾遗被带走的顾承锐心里非但没有觉得好过一些,相反还越发的变得焦躁起来。
他是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了让小太监松手,把陆拾遗继续留在这里的命令。
“这个女人身上有问题,一定有问题,”顾承锐抱着脑袋,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的说道:“要不然,朕怎么会一看到她就两腿发软……就心肝乱蹦……就想要扑过去牢牢地抱紧她不放……”
“陛下,您究竟是怎么了?您可千万不要吓老奴啊!”顾承锐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把吴德英慌得一张嘴都快要紧张地哭瘪起来了。
“老吴,那个女人不对劲,虽然我们碍于那老妖妇的面子,不得不把她留在这里,但是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能让她再靠近朕的身边——”顾承锐脸上表情异常严肃的对吴德英吩咐道。
虽然承认自己害怕一个女人有点丢脸,但也总比命都被对方谋了去要强吧!
吴德英现在对自家主子的感官只能用佩服的五体投地来形容。
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当然会奉为纶音的想方设法把陆女官和他们家主子隔开——免得有朝一日,他们家主子当真如他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在不知不觉中被陆女官给暗害了。
陆拾遗想过很多种与她家傻小子重逢后的场景,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她都想过,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像现在这一种!
——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当做了一只避之唯恐不及的凶残猛兽!
陆拾遗没办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不过她也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出乎意料的小状况就轻易气馁。
毕竟,比起前些年那几乎让人绝望的反复寻找……如今的她已经可以说是非常的幸福。
而且,在自己的傻小子面前,陆拾遗从来就不缺少耐心。
很乐意把这当做他们夫妻之间的一种小情趣的陆拾遗再次眯了眯眼睛,嘴角罕有地勾起了一抹充满着邪肆的笑容。
因为顾承锐坚信陆拾遗与太后狼狈为奸,要对他心怀不轨的缘故,陆拾遗在顾承锐这里的日子过得颇有几分艰难。
宫里的人最会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碟,陆拾遗这辈子又长了一张专门拉仇恨的脸,因此,即便顾承锐三令五申的不准下面的人把陆女官的事情传到他跟前来,他依然会时不时的听到一两耳朵。
尽管顾承锐已经对陆拾遗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但是,在听到她被人欺负亦或者因为意外而受伤的时候,他的心依然会止不住的感到难过。
这种难过让顾承锐害怕极了。
一心想要铲除老妖妇和奸相,做个中兴之君的他绝不能容忍自己栽在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妖女手中!
为了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顾承锐特意把吴德英找了过来,和他一起商量,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够把陆拾遗这个惹人厌烦的眼中钉赶走。
在顾承锐磨刀霍霍的时候,吴德英却破天荒的与自家主子唱起了反调。
没事有事就喜欢悲春伤秋哭唧唧的吴大总管觉得陆女官还不错。
因为他发现,陆女官看他家主子的眼神实在是太温柔了,温柔的就像是在看自己情郎的眼神一样。
而那几个奉命爬床的宫女们看到的却是一块肥肉,一块能够让她们一步登天,尽享荣华富贵的大肥肉。
当吴德英把他的这一观点说给顾承锐听的时候,顾承锐险些没满脸讽刺的笑掉大牙。
“……看情郎的眼神?老吴,你确定你不是脑袋出问题了才会在这里胡言乱语吗?”
“陛下,老奴真的——”
吴德英还不死心的试图说服顾承锐,却被后者毫不客气的张口打断。
“行了,你就别再废话了,那个女人的狼子野心几乎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也就只有你这个快老糊涂了的蠢家伙才会天真的以为她对朕有意……”
顾承锐一脸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出两声,又冲吴德英摆了摆手,“而且这话又说回来了,朕坐拥万里江山,后宫亦有佳丽三千,朕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吊死在这样一个心怀不轨的女人身上?!”
您确实坐拥万里江山——可这江山……它不归您管啊!
您也确实拥有后宫佳丽三千——可那些佳丽,甚至包括您的正宫皇后在内,都是老妖妇和奸相为了堵百官们的嘴而特意从宫外迎进来的摆设啊……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貌美如花、身家清白又对您一往情深的……您不好好捉牢了不放,还在这里纠结个什么啊!
吴德英吴大总管还是头一次发现,民间某些流传的俗话还是很有道理——比方说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吴德英对顾承锐这个他打小养到大的主子感情特别的深,做梦都盼着顾承锐能够早一日开窍。
他生怕自己这糊涂主子因为一时冲动,当真就这么把陆女官给遣回了慈宁宫。
是以,再经过一番剧烈挣扎以后,他主动找到了陆拾遗,把他家主子想要把她送回慈宁宫的决定透露给了对方知道。
“陛下是咱家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脾气在没有谁比咱家这个做奶公的更了解了。尽管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对陆女官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是咱家知道,这正是陛下对陆女官上了心的真实体现——”
吴大总管是个情绪非常丰富的人,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拿他那块猩红的手绢擦起了眼泪。
“咱家的小主子从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男女之情,如今,咱家就盼着陆女官您能够让他开窍了!”
吴大总管郑重其事的对着陆拾遗行了一礼。
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为自家傻小子对她的爱答不理甚至严防死守而满肚子火气的陆拾遗,在听了吴德英的这一番话后,真真如那瞌睡的人遇到了枕头,满心说不出的惊喜和高兴。
她不动声色地藏住眼底的那一丝精光,故意在脸上流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对吴德英道:“公公对小女子的恩德简直堪比再造,如果小女子与陛下真的有幸能够……能够……”
无论怎样尝试都没有办法把那几个字说出口的陆拾遗用如同蚊子一样的声音,低头含胸道:“小女子将来定有厚报!”
“咱家不需要你这个小女子的厚报,只要你能够全心全意地服侍陛下,就对得起咱家今日的这一番苦心了。”吴德英对陆拾遗知恩图报的表现十分满意,他象征性地又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一扭三晃的离开了陆拾遗住的房间。
陆拾遗满脸微笑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心情可谓是好得不行。
当晚,月凉如水,在大内总管吴德英的大开方便之门下,陆拾遗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自家傻小子的寝宫。
陆拾遗刚一进去,顾承锐就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地睁开了眼睛。
听着那细碎的足音,顾承锐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来了!
满心激动的他,却从没有认真深想过,为什么陆拾遗刚一潜进来,他就能够不假思索的仅凭着脚步声认出对方。
他牙根痒痒得屏息以待,左手也不着痕迹地朝着自己特特放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摸去。
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只要那个女人对他有半分不利,他就要用自己手中的这把匕首刺穿对方的心口——
他要用这个女人的血,告诉那些对他心怀不轨的人,他顾承锐绝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窝囊废!
任何想要对他不利的人,在动手之前,都请好好的想一想,能不能承受得了被他发现后的怒火与疯狂的报复!
这样想着的顾承锐握着匕首的左手,忍不住又攥紧了几分。
陆拾遗刚一靠近顾承锐,就发现他是清醒着的——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嘴角忍不住弯起了一个充满怀念的笑容。
陆拾遗清楚的在上一世她与她家的傻小子也曾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当时的她,因为思念难耐,特意派了隐凤卫去把他从县衙里偷出来,一解相思之苦。
不想这一辈子,她竟然又做了回窃玉偷香的大好事。
陆拾遗笑魇如花地转了转眼珠,故意做出一副我压根就没有发现顾承锐清醒过来的模样,蹑手蹑脚地来到床榻边,对着顾承锐的面颊就吧唧亲了一口。
以为陆拾遗潜进来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对他痛下杀手的顾承锐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还没等他就陆拾遗的此种行径作出何等反应,陆拾遗如同雨点一样的亲吻已经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她的唇火热无比的在他的五官上流连忘返着,一点点地来到了他不自觉扣紧了齿关的薄唇上。
“宝贝儿,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够把我给记起来呢?该不会这辈子你又要一直失忆到底吧?”
陆拾遗故意用一种充满哀怨的语气似是而非地抱怨着。
一边抱怨,她还没忘记一边继续在顾承锐的身上毛手毛脚。
“不管了!下次再想要找到像现在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实在是太难了!”
陆拾遗自言自语着,又重新在顾承锐的脸上亲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的,边亲边蹭边蹭边叹息。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忘掉我呢?你知不知道我在沅水县城等你等得有多辛苦!亏你还说只要一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会马上过来找我……结果呢,还是要我长途跋涉的跑到京城来找你……”
陆拾遗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口气。
“这也就算了,只要能够见到你就好,可是你为什么又把我给忘了呢?你说说,你这都忘了我多少回了!难道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真的把你给丢了吗!你个小坏蛋!”
顾承锐大脑一片空白的躺在床榻上被陆拾遗上下其手着,脑子也在拼命转动消化着陆拾遗话语里的诸多讯息。
在顾承锐为陆拾遗说的话而目瞪口呆地连手里的匕首什么时候松脱了都不知道的时候,陆拾遗再次开口了。
“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你是不是知道我离不开你,所以才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欺负我!”
陆拾遗开始难过地掉眼泪了。
“你知不知道我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以后,偏生又被你排斥成这幅模样心里有多恼火,有多憋屈,又有多难受……明明我们是夙世夫妻啊……为什么每次记得的人都是我一个……”
当她的泪水砸在顾承锐脸上的时候,顾承锐浑身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一下。
此刻全副身心都已经被陆拾遗这个人给塞得满满的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满腔的疑惑情绪,缓缓睁开了眼睛。
已经变成了一只红眼兔子的陆拾遗故意做出一副才发现的模样,惊呼一声,“你……你竟然醒着?!”
被陆拾遗戳穿了装睡行为的顾承锐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他强忍住心口处的那股莫名窒闷感,故意做出一副不屑一顾地表情,上下打量着陆拾遗道:“不醒着又怎么会知道你居然这么的饥·渴吗,陆女官,你这是想男人想疯了吗?!”
陆拾遗闻听此言,猛地扑到顾承锐身上,一把扣住他的左右手腕,再次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态堵住他的嘴唇,撬开他的齿关,直把他亲了个晕头转向,气喘吁吁以后,才红着眼睛怒瞪着他道:“是,我是想你想疯了!”
说不上到底是想挣脱还是不想挣脱的顾承锐在好不容易喘匀了呼吸以后,又被陆拾遗这毫无遮拦的话给弄得脸上爆红,“你……你怎么能这么……这么的……不知羞耻为何物……你……你还是个女儿家吗?”
“我是不是个女儿家,你亲自动手检查一下看看,不就知道了吗?”陆拾遗捉过顾承锐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唯一的一根玉簪上,然后就势轻轻一抽,陆拾遗那一头如同瀑布一样的黑亮青丝就随着发簪的松脱逶迤而下。
顾承锐傻乎乎地看着陆拾遗跨坐在他腰间,开始慢条斯理地捉着他的手给自己解身上的衣物。
陆拾遗这次是有备而来,穿得全是那种容易松脱的宽袖袍服,顾承锐只是稍一动作,陆拾遗身上的衣物就一件一件的褪了个干净。
“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既然你的脑子总是没事有事的就把我的存在给彻底清空掉,那么……就让你的身体来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渊源有多深厚吧。”
陆拾遗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在顾承锐不住滑动的喉结上重重咬了口。
轰隆隆!
顾承锐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的爆炸了。
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居然已经半推半就的和这个心怀不轨的女人滚了床单!
不仅滚了,两人的配合……
还真的……
咳咳……
不是一般的默契和食髓知味……
“你……你就这样走了吗?”
完全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的顾承锐用一种近似于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陆拾遗借着昏黄的宫灯摸索着下榻,一件件的重新把刚刚被他们折腾的不成样子的衣物穿上,又重新挽好了那一头如瀑布一般的青丝。
“不走难道还留下来被你当做刺客抓吗?”眼尾隐隐泛着一抹媚红的陆拾遗挑起一根眉毛,冲着顾承锐勾起了一抹充满挑衅的弧度。
顾承锐在陆拾遗那红肿的唇瓣上定格片刻,“虽然朕的脑子里依然对你所说的那些过往没有丝毫印象……但是……但是朕相信……相信你确实没有骗朕……因为……因为人的身体本能反应是说不了谎的……”
顾承锐在提到这个的时候,脸上表情又隐隐有些泛起潮红。
他眼神有些发飘地又在陆拾遗脸上转悠了两下,“朕为朕这段时间的偏见和对你的伤害道歉……朕希望你能够给朕一个机会……让朕好好的弥补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