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只感觉,自己在层出不穷的幻觉中浑噩了很久很久。
难以言喻的痛苦让她无数次差点疯掉,具体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已经不剩下多少印象了。
“我是谁……啊,我,我叫做宁?我在做……什么?”
“我在试炼……什么试炼?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接受试炼?”
宁的脑袋有些迷糊。
她接受试炼的时间远比她感受到的更久,挨个细数下来,可能足有数万年……
残破的印象里,宁不再一直作为“人类”而存在,就是这么匪夷所思。
她有时是一块石,孤立于四下除云外荒凉一片的山峰顶部,经年不停的寒风磨花了她坚硬的棱角,又恶意丛生,试图将她推向山峰后的万丈高崖,而她也真的。
她有时是一棵树,生长在除了树还是树,没有活动的生命也没有半点声响的寂寞世界,洪水滔天将她淹没,从根部由下至上,由外向内窒息腐烂而死,她与作为顽石时的僵硬麻木隔绝,由衷感受到了死亡的痛苦。
她有时还是一株草,一朵花,一只不知道名字的奇怪生物……
所处环境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唯一算得上的规律的大概是,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模样什么物种,她都——
从诞生到凋零,从头至尾,体验了一次完整的死亡。
死亡实在是太可怕了。
失去原本记忆的宁在恐惧中挣扎,她的性子也算够坚毅,却仍免不了在无穷无尽的死亡威慑下迅速崩溃,难受得超出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宁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的试炼是这样的内容,如果不是,大家一视同仁,那她还能欣慰一点——只不过现下她也没机会分心去想这些了。
痛苦,想死,不想再承受了,赶快,快点结束吧,什么都不想要,快点,快点——
快点结束吧!
宁流泪的心在嘶吼。
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必然的,她坚持得太过辛苦。
自己的身份,忘记了。
自己的目的,忘记了。
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朋友……朋友?
她有朋友吗?似乎有过,很重要的……但跟如今的她有什么关系?
等等,好像是有一些关系,有过约定……对,她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她因此改变了自己,选择走上另一条正确的道路……是谁?
宁在某一瞬间,试图残破的记忆罅隙中拼凑起那个重要的名字。
“萤……”
想起了一个字。
“萤——之后,是什么?头疼了起来……”
她还是失败了。
但并非没用,宁的意识犹如被从高处飞溅的火星烫到,没来由地惊醒。
宁茫然,恍惚,震惊,动摇……最后在一段沉寂过后,竟是无端地怨恨起了自己。
她为什么这般没用?
明明和重要的人约好了,不畏惧任何艰难险阻,一定会通过考验,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
只是经历一段段人生而已。
只是一遍又一遍“死去”而已。
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比这些还要艰难,还要坎坷……是这样吧?!
自暴自弃的想法奇迹般的消失了。
如果没有模糊地想起某个重要之人的存在,宁或已经心如死灰,自暴自弃地等待无尽的死亡,也放弃思考与回忆,只求一个解脱。
可她偏偏想起来了,还从几乎等于没有的回忆中,得到了匪夷所思的动力。
这本来是不可能的。
但,宁就是做到了。
“不行,不行不行,我得动起来……”
厚不透风的土层下,一颗埋了多年仍未发芽的种子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它”想动,先要做到“睁”开眼,感知周围的一切,再将寥寥无几的力量从烂了一半的身体里挤压出来,奋力向上,拼死挣脱,不顾一切,只为爆发出仅有的能量。
“好累啊,好累啊。”
“好重,土壤和石块全压在我头顶,我快裂开了,我好痛……”
“它”忍不住哭叫,此时的痛苦更甚过去无数次的体验吗。
因为曾经只是被动接受死亡,如今“它”却选择不再逆来顺受,非要逆流而上,所面对的阻力翻倍还不止,完完全全死路一条。
“我要坚持不住……”
哭着哭着,“它”仍在叫:“不,我要坚持!”
坚持顶破干瘪发硬的枯皮。
坚持扎入紧实窒息的泥土。
坚持,且耐心。
最初捅破了“天”的嫩苗不停不停向上挤,被坚硬的砂石挤出了只有丁点的汁水,细小的根茎还被磨得七零八落,布满可怜兮兮的划痕。
但“它”还在坚持。
最为坚固的石块实在顶不开,“它”用更为漫长的时间缓缓生长,缓缓绕开,缓缓贴着石块的轮廓继续向上……不管遇到什么阻碍,能避开的“它”都避开了,不能避开的,“它”像是红着眼睛发了狠,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头撞上去,不管自己是不是头破血流,只要障碍消失了,目的就达到了。
“它”的确狠到了极点,无所畏惧。
这般不屈不挠,为了那一个记不清内容的目的,也是为了——
“它”。
不对,是“她”。
为了她自己。
宁的千年万年,只不过是一秒一瞬。
——在坚韧的细苗突破最后一层屏障,第一次呼吸到大地之上的气息的那一刻,宁就明白了真相。
那一刻,群花万木都在欢呼。
千锤百炼,脱胎换骨,她得到了新生。
她受的折磨不是折磨,是冥冥之中的意识在教导她,何为生命的意义。
“当我诞生意识时,我早就忘记自己是如何从土壤中发芽长大的了。”
一个熟悉而温暖的空灵之声在宁心中响起。
“我曾一昧执着于生命的延续,渴望创造出一种有智慧,有活力,有感情,即使死亡也不代表终结的生命,我认为,这才是生命应该拥有的形式,所以,我创造了你们。”
“但是……到最后,有一位伟大存在告知于我,我的观念是错误的。”
“生命应当延续,但延续不是繁衍,真正应当传承下去的,是另一种更珍贵的东西。”
“很抱歉,我心爱的孩子,想要与你见面,我只能借助曾经险些毁灭世界的神器的力量,只有闯过神器自主散发的波纹影响,确定你的精神力足够坚韧,我们才能像这样通话。”
宁恍然:“原来是受神器的影响,我才会不断地生死轮回。”
“孩子。”
生命神树的声音从过去来到未来,宛如最温和慈爱的长辈,向疲倦不已却又精神抖擞的宁,问了一个问题:
“作为完美生命的带领者。”
“生命应如何延续,你是否已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