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样说?”顾竹寒十分疑惑,她自认她对梵渊并没有过于特殊的感情,怎么李邃三番几次要提起他?
“……以后你就知道了,”李邃话锋一转,忽而认真问道:“若然梵渊不再是梵渊,你不再是飘零孤女,你会接受他吗?”
梵渊不再是梵渊?顾竹寒皱了皱眉头,那他会是什么?梅家长子?或者是变成一个普通的男子,身上不再负担有那么责任和秘密?那我不是飘零孤女的话,我会变成什么?
顾竹寒实在是疑惑,她不明白李邃为什么要提醒自己这些事情,身份很重要吗?若然她喜欢了她可能会承认,可是现在的她压根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李邃见她眼底有迷茫之色,知道自己今晚的破例点拨应该在她心中种下了些许疑问了,他不再多言,而是继续道:“昨晚你让我做的事情,我答应你,不日我便会派人在大蔚朝堂传播些许谣言,顺带找出一些真实证据给顺景老皇看,这样,由我出面,你可会……过得舒心点?”
“李邃……”顾竹寒神色复杂地看向他,她道出两字之后便不再说话,只一味沉默地看着他。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有男子气概很有魅力很有风度很想嫁给我?”李邃不断向顾竹寒眨他的眼睛,那卷翘的长睫几乎都要闪瞎顾竹寒的眼。
顾竹寒被他逗得心情再也不能低落起来,开玩笑那般一巴掌打过去,“去你的!”
那一晚,星空在他们的头顶闪烁出极其迷人耀眼的光芒,他们三人在满是流萤从火花香四溢的小道上行走,惊煞了一池牛蛙。
*
翌日,李邃果真如对顾竹寒所说那般秘密出去阅兵,他对外宣称是要到安京之外的寺庙里祈福祭祖,没有个十天八天都不回来,搞得南唐朝堂都人心异动,不复往日平静。
顾竹寒依旧在自己的储秀宫里平静度日,只是在李邃离开不久之后,华妃所居住的锦华宫便传来了华妃有孕的消息,而且孕期已有两月,当真是令叶家之人喜上眉梢。
华妃入宫五年,又最是得宠,可是并没有育有子嗣,这成了叶家一族的心病,就算你华妃再得宠,可是韶华始终易逝,一个家族的荣誉也不可能全部系在一个女子身上。又随着顾竹寒的进宫,短短几天之内和年幼太子交好更加令叶荣觉得大大不妙,早已存了再送一女进宫的心思终于再次涌上心头,是以才有了洗尘宴上叶瑶不顾廉耻大跳艳舞的一幕。
不过话说回来,顾竹寒倒没有去过南唐的青楼视察一番,她觉着,子不器的生意在南唐的话,很应该要打打这些爱美女子的主意,本来就想着子不器要开遍这片大陆,大蔚始终不是好的栖身之地,她也不能将全部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总是需要分散投资和风险,这样即使自己失了大蔚这个地盘,也有别的地方可以让她容身。
而且,当初和缪可言商议的计划也应该要继续执行了,只贩卖器皿是不够的,她的野心其实更大更广,该要涉及百姓方方面面的生活了。
顾竹寒思索着,便迫不及待要写信给缪可言,既然缪可言已经主动收编进她背后的势力里,她也不必遮遮掩掩,直接和他摊开来说。
她说做就做,立即在书桌上铺陈宣纸,提笔写就一封长信。
因着太久没有见到缪可言,她其实藏了一肚子的话要和缪可言说,也不担心这封信会被其他人看了去,因为银闇在临走之前派了一拨暗卫在暗中守着她,她可以随时指挥他们做事,他们也会在她真正发生危险的时候保护她,是以她可以安心地写。
一个时辰之后,一封长信写就,顾竹寒搁笔,长舒了一口气。
忽而看见摆在书桌上的那个小瓷瓶,点点白玉兰镌刻在其上,极显优雅,顾竹寒取过瓷瓶细细放在手里察看,她翻转底部,看见“子不器”三个字,知道这是梵渊用来给她装药的是子不器出品的器皿,这个人真是啊……
顾竹寒微微一笑,又摸到了怀里放得好端端的一纸薄信,她颇为别扭地思索着,出于礼貌的话,是不是要回一封信给梵渊?可是她应该写些什么?
顾竹寒咬笔,这是她学生时代遇到难题最喜欢做的事情,若然梵渊不再是梵渊,那么……没有了身份的隔阂,她又会对他怎样?这种想法实在是微妙,而因着这种想法而衍生出来的感情也……很微妙,顾竹寒实在是难以想象梵渊不再是圣僧了,他不再以大蔚百姓的安危为己任了,他不再需要侍奉在释迦身前了,他会变成怎么样?
诚然,梵渊在她面前表现出信佛之人不应该有的感情,这些细节她都是不能忽略的,可是对于这样一个高深莫测怀有深重秘密的人,顾竹寒实在是……潜意识想要远离他。然而,信,既然收到了,总是需要回复的,顾竹寒简直是汲取上次没有回信的教训,又铺了一张宣纸研墨思索,她当然不想长篇大论,也觉得和梵渊之间并无太多共同话题,没有理由写封长信和梵渊讨论佛理的吧?也没有理由十分娇俏地和他互诉衷肠,这些都十分不符合他们二人的性格。
哎。顾竹寒暗叹一口气,又是提了笔迟迟不能下笔,她苦思冥想良久,忽而在怀中碰到了一件硬物,物件的尖端刺痛了她的手掌。
顾竹寒微微一蹙眉,似乎想起了某样自己很久都不曾想起的物事,她将硬物从怀中掏出来,通体是做旧银色的簪子昭示这物事年代久远,这是梵渊在他送她到南唐之前送给她的,不,与其是送,倒不如说他硬是塞给自己,想起他说过这簪中藏了笔,细细说起来,她还没有仔细研究过这簪子是怎么样的构造呢。
她将簪子放在手中端详了良久,这才发现在簪头略粗的一端有一个微微凸出来类似于按钮的东西,她自然而然按了下去,簪子立即传来轻微“啪”的一声,顾竹寒心中一跳,还未来得及多想便看见那个按钮弹了出来,这应该就是梵渊所说的笔了。
她理所当然将笔给抽出来,笔是青玉笔,浑身呈透亮的浅绿色,细细放在阳光底下看能看见笔中蕴藏着的丝丝玉絮,做工之上乘精巧实在是令人咋舌。
想起梵渊曾经说过如果她想他了,就用簪中笔给他写信,可顾竹寒偏不!谁说她想起他了?!她只是好奇将笔给抽出来看看而已!
顾竹寒丢了笔,提起自己的狼毫再次苦思冥想起来,该要怎样回这么一封信?不能再写酸诗过去了,要不写个字谜让他猜一猜?
她想起南唐的盛景,想起采菱女朴素动听的歌谣,想起南唐后宫气派无比的太液池,想起南唐的歌舞升平,忽而就觉得感慨,梵渊,你不顾一切地送我来南唐,是不是就是想让我看见南唐的太平盛世,让我好好过日子?可是,你终究是不懂我。我不是那种能够被轻易困守在一方的人,我有我的诉求也有我的愿景。但是,你如果真的觉得南唐的生活合适我,那么,我不妨告诉你——
桂子飘香中秋夜。
你……能猜出我想说什么吗?
顾竹寒对着面前的信纸沉思良久,到得最后从这种不能要的思绪中醒过来,她折好了信,又将信放进了信封里,侧头一看但见那支青玉笔静静地躺在书页上,她盯着那支笔良久,直盯到那支笔好像都要不好意思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向那支笔缓慢地移动过去。
她颇为别扭地拾起了那支笔,饱蘸了一笔墨,而后恶狠狠地在信封上写道:梵渊(神棍)亲启。由于青玉笔十分小巧,是以“神棍”二字写得十分趣致。待得墨水干了,她才向着屋顶拍了拍手,立即有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小主人,有何吩咐?”黑衣人恭谨问道。
“替我送两封信,一封送到东海缪家,一封……送到帝京圣僧府里。”
“是。”黑衣人并没有多言,而是先将信收好,再问道:“小主人还有别的吩咐吗?”
“我很久没有银闇的消息了,你那边可有?还有,薛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叶先生又如何?”顾竹寒想了想,终究是问道。其实她问这三个人的情况如何,倒是能从中推出大蔚的局势。
果不其然黑衣人十分聪明,猜得出顾竹寒话语里暗藏的意思,“阁主他很好,最近在西夏秘密练兵,不日就能和小主人您汇合,是以您不用担心;至于薛先生,他的行踪不定,又要掌握这么庞大的机构,是以属下也不能清楚确定薛先生的踪迹;叶先生的话理所当然是在大蔚书院里当他的院监。”
“嗯,”顾竹寒点了点头,“那你继续说说大蔚最近的朝堂局势如何。”
“大蔚朝堂随着彻王的凯旋回归而有了明显的变化,”黑衣人知道顾竹寒和凌彻之间的瓜葛,本来还小心翼翼看着她脸色说话的,岂料看他的小主人脸容如水平静,并没有什么悲戚痛恨之色,这才稍稍放了心,继续道:“由于彻王带来了熙王和湛王共同在东海私制武器又杀死了凌筠的事情,大蔚皇帝一怒之下就要废他们为庶人,熙王和湛王许是一早就得到风声,起兵造反,企图想将帝京攻下,然而却被彻王一手镇压,根据可靠情报得知,湛王和熙王在大蔚边境九死一生,最后拼死逃了出去,一个去了南唐,一个则是去了祈风。”
“去南唐的是谁?”顾竹寒心中似有不好的预感,她皱了皱眉,问道。
“熙王。”
“凌熙和南唐里的哪位交好?”
“被废掉的皇太子李梧。”
“他逃亡了多少天?”
“大概五六天,时间不长。”黑衣人沉吟片刻才答道。
“按照时间计算的话,也差不多是要南唐国境了是吧?”顾竹寒挑了挑眉,在心中将某些早已断掉的线索给连接起来。
“是,南唐国境最近有异动,应该就是这件事情。”
“我记得当初我迎接南唐国主进帝京的时候曾经遇到两拨人马追杀,这两拨人马一拨是湛王为了阻止我继续追查火药真相而派出来免除后患的,另一派……若我没有想错的话,应该是李邃的哥哥李梧联合凌熙所做的好事是吧?”
“是。”黑衣人简略答道,心中却忍不住浅浅叹息,小主人太聪明,然而这般聪明却看不清自己的感情事,实在是糊涂。
“我就说外国的敌对势力哪有可能进来这么多杀人不眨眼的兵马,原来是有凌熙的接应。”顾竹寒冷笑道。
“熙王不成气候,望小主人不用太过介怀。”
“南唐的事务我一时半刻还是抽身不出,将这边的事情搞定了,到时候我离开南唐也有借口,”顾竹寒想了想,还是问道:“能不能告诉一下你们的计划给我听听?是要复国还是怎么样?”
“那位大人的意思是让你留在南唐安稳生活,不必再理会前朝之事,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你都走到这一步了……理所当然要杀个大蔚措手不及,而且现在大蔚朝堂动乱得很,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你说的那位大人是谁?”顾竹寒心思微动,敏感地察觉出黑衣人还隐瞒了另外一名重要首脑。
“属下已经发过血誓,不能暴露出那位大人的身份,还望小主人原谅。”黑衣人当即跪地,诚惶诚恐。
“你们好啊……”顾竹寒冷笑一声,也不表态,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明明是笑意盈盈毫无芥蒂的样子可是就是令跪地的黑衣人浑身发麻。
也不知跪了多久,顾竹寒终是沉声说道:“起来吧,别跪我,我还不想那么短命。”
“呃……”黑衣人额头一额冷汗,“除了那位大人的身份不能暴露之外,其他的事情属下都能告诉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