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兔子腿下了肚,云微澜喝了口文璟带来的美酒,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正月好唱正月梭,新结媳妇拜公婆,红绸褂儿绿色袖,八幅罗裙就地拖……”她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节拍,脑海中冒出的民间小调从她饱满的唇边轻轻哼出,低沉柔和的音调就在天地间悠悠传开。
火光映着她浅酡的脸,她懒懒地曲着一条腿,手肘支膝,手撑着头,一双熏着酒意的眼眸望着虚无处,整个人都洋溢着放松和温暖,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别样的风味。
小白菜惊讶地与初一交换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往她靠近了几分,被她的哼调吸引。
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文二也吃惊地转过头来。
“二月好唱二月梭,燕子衔泥过江河,燕子衔到高楼上,一楼更比二楼多。”云微澜继续唱着她的曲子,视线中的那片遥远天际上,有一个小小的女娃趴在她的奶奶膝头,听老人为她轻轻唱着不知从哪里流传过来的小调,“三月好唱三月梭,三月牡丹开得多,大姐无意泼下水,淹死牡丹树一棵;四月好唱四月梭,四月蚕儿养得多,大蚕老了做好茧,桑树梢上织绫罗……”
文璟偏着头,流溢着碎金的眸子静静望着身边抚枝而唱的女子,那一刻眼神温柔,眸中只有那女子淡淡追思的脸庞。
略带沙哑的曲调下,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浅浅伤感,掩埋在她带笑微弯的唇角下,难得的温柔妆点在她眼角眉间,如此的她,深深触动着他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此时此刻,天地静谧,无人言语,连风也寂静,只有一人低吟浅唱,以最淳朴的词,最乡间的调,诠释着世间最美好的景,最纯净的情。
“五月好唱五月梭,石榴花开红似火,夫妻二人一处坐,太阳笑得乐呵呵;六月好唱六月梭,六……”云微澜静了片刻,轻轻合起了唇,无声一笑,摇了摇头。
“怎么不唱了?”文璟问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温软的心。
“忘了。”她一笑,一口干了杯中酒,再狠狠咬了一口肉,眼睫眨动间,眨去眼中那层湿意。
不是忘了,而是唱不下去了。
文璟替她倒满了酒,“既然忘了,那就不唱了。”
“嗯。”她端起杯子,再次一口喝下。
“他娘的,你唱得我都想春俏了。”文二畏寒似地抓起衣领子盖住了脸,转过身去。
星星点点的火光里,眼前浮现出的是他逝去多年的母亲。
父亲跟随老安平王一同死在执行皇命上,守寡多病的母亲抱着年幼无知的他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哼唱着他听不懂的歌谣,那是他对幼年唯一的记忆。
自从母亲去世,他就再也不敢想了。
那温柔得几近低喃的轻唱,那柔软温暖的怀抱,只要一想,心底里某个地方就扯得发痛。
可如今,深埋了多年的记忆就这么被轻易勾出,眼底的湿意来得突然凶猛,他只能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的眼睛。
文七默默坐在一边,身形笔直如石雕,笼罩着落寞与悲伤。
从小生活在安平王府,从来不缺关怀,可父母是他此生最大的缺失,他从睁眼之后就没有看到过他们,只有在记事后每年一次的坟头上香。
夫妻二人一处坐……
父亲战死,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两人死的不是同一天,同一月,甚至不是同一年,如今在地下,可能找到彼此,同坐一处?
“澜哥哥,你是在想你的亲人吗?”小白菜红着眼睛,伏在她膝头上问。
云微澜伸手拨拨她歪歪扭扭的发髻,对她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你的亲人……还活着吗?”
“没有。”云微澜摇头,“他们都已经过世了。”
“哦。”小白菜难过地低下头,片刻,又突然抬起头来,满脸灿烂的笑容,“没关系,澜哥哥,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
永远么?
云微澜对这个还不太明白“永远”这个词的意义的孩子笑了笑,“傻姑娘,这世上没有……”
“她说得没错,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手上一暖,文璟握住了她的掌心,“我和你,还有他们。”
云微澜惊讶地抬头,看着他盈着浅笑却透着认真的眸子,一时说不出话。
他可知,这话里的分量?
一直沉默坐着的文七忽地站起,目光锐利地盯着远处。
文二抹了把脸,从地上一跃而起。
有人来了?
云微澜调转眸光,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调集了身上仅有的那点内力才看到远处似乎有个人影往这边行来。
少顷,才看清那是一名内侍,一路上躬着身子步子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一直走到数步远的地方才停下,堆笑朝文璟行礼,“王爷,皇上召见,请您现在随奴才去一趟。”
皇帝召见?这个时候?
文璟眸中的笑意淡了淡,“皇上可有说是何事?”
内侍瞄一眼两人交握的手,笑道:“这个皇上未说,不过奴才看皇上心情舒爽,大胆猜测,许是今儿个高兴,想请王爷过去叙叙话。”
文璟静默了片刻,松开云微澜的手,“我去一趟。”
“好。”她点头。
初一连忙去帐篷内取了披风,文璟披上,起身离去,文七随在身后。
云微澜望着那抹修长卓然的身姿渐渐消融于夜色中,脑海中回荡着他先前说的那句话——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和你,还有他们。
无意识地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