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人何大人请稍等。”文璟似乎想起了什么,亦在此时叫住了刑部尚书钱历与大理寺卿何有为,“本王有几句话想与两位大人说,烦请稍候。”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朝皇帝走去。
云微澜看到他走到皇帝身边低低说了几句,皇帝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而跟随皇帝一同去看慕容佩的慕容显神情却微微一变,想要开口,文璟却仿佛什么都未看到,向皇帝行了一礼之后便返回。
“两位大人,当时特敏公主遇难身亡时,马车旁边围了不少人,大部分是守城的士兵,还有一名副将,既然此案疑点未清,要加以审理,这些人势必也须予以问话。本王刚才请示了皇上,这就将那些人带回来交由两位大人审问。”
“还是王爷想的周到。”钱历点点头,面上十分赞同,心里却暗暗腹绯。
这位王爷可真是不嫌事多,明摆着的事,还非得牵扯进这么多人来,是怕他这个刑部尚书太清闲了?
值守城门的兵将都由兵部管辖,兵部虽非太子监管,但内部人员向来与太子走得近,安平王这不是给他没事找事么?
然而心里再是不乐意,这些话明面上也是不敢说的。
何有为迟疑地道:“既然这些人要审,那么特敏公主身边的随从是否也要带回刑部问话?”
特敏那些随从本就不忿,听到这话更是气愤难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还会伤害公主?”
大理寺卿依例行事,也不怕他们,“特敏公主死因未查明之前,靠近马车之人都有嫌疑。”
“什么嫌疑?明明是云微澜杀的人,你们拖来拖去想干什么……”
文璟不管那些随从如何叫嚣,只是看向那苏,“何大人有这想法不无道理,大王子的意思呢?”
那苏淡淡道:“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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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牢房都一个样,但云微澜进了刑部大牢,发现这里跟京兆府的大牢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以前就听人说,进了刑部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
刑部处理的都是大案,关押的囚犯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死囚,其余的便是要犯重犯,这样的情形又哪里少得了刑讯。
云微澜刚踏入大牢,刑房里的惨叫便隐隐传了过来,再进入给自己特设的牢房,看着那几面发了黑的沾满血迹的墙面,她苦笑了一下,果然比京兆府的大牢规格高多了。
钱历并没有太过为难她,命人将她送入牢房之后便匆匆离去——特敏公主的尸体还在验尸房里放着,他得先去看一眼,再亲自叮嘱仵作几句,才能安心审问。
云微澜找了个角落坐下,习惯性地扯起一根干草要放进嘴巴里,然而一想到刚才她进来时,一只肥硕的老鼠正在干草堆里啃着什么,便又把干草拿了下来,看了眼,扔了出去。
扔出去之后,又不由去看刚才那老鼠蹲点的地方——就这么个寸草不生油水全无的地方,到底吃什么能吃成那一身流膘的肥肉?
这一看,便看到草堆下几块黑乎乎辨不清颜色的东西,伸手一扒拉,看细细一辨认……
云微澜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分明是几块没有啃干净的骨头,老鼠刚刚啃咬过的地方还能看出点血红色。
不要告诉她这里曾关过哪位贵客,因为身份太高贵而天天被狱卒好吃好喝地供着,肉多得吃不完还分给同屋的难友吃点。
云微澜屏住呼吸,将那几块散发出臭味的骨头远远踢了出去,再检查了一下地上的枯草,确定没有遗留的骨头,这才忍着恶心再次坐下。
没办法,牢房里就这么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但一想到也许前两天这草上就躺过死人,还是个被老鼠咬得四肢不全的死人,她就郁卒。
靠!这都什么事儿啊。
望着牢房相对来说比较干净的地方——房顶,她挥挥手,赶走头顶上那片乌云,再一次回想在城门口时发生的事情。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当时场面混乱,形势紧迫,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车外那些人身上,对特敏的关注自然少得多,但尽管如此,她始终与特敏挨在一起,要说有人偷袭,她不可能不察觉。
难道是那副将让人做了什么手脚?
他们敢于在城门口如此行事,定是奉了慕容显的命令,然而她挟持了特敏,让他们有所忌惮,不能放开行动,便索性杀了特敏并嫁祸于她,让她最终仍然逃不过一死。
但,慕容佩呢?
这样做可要不了慕容佩的命……或者,是想趁特敏被杀情况混乱之际下黑手?到时她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慕容佩,正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慕容佩,最后成了一笔糊涂账,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想到特敏当时的死状,她漆黑的眼眸生起冷意。
不管怎么说,此事终究因她而起,若不是她,特敏还在那里泡温泉,又怎会发生意外。
好在文璟行事有方法,已经与许承玉一起去拿人,只要将那些人抓起来,总是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想起慕容显在大殿里难看的神色,云微澜勾起一抹冷笑。
这就是文璟的高明之处。
若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提出审问那些兵将,慕容显必将阻拦,并设法说服皇帝不让文璟插手,但文璟偏偏当时不说,而在私下里向皇帝请示,又在慕容显开口之前将他说话的机会斩断,慕容显便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
总不能追着文璟不让他去,那样只会令人起疑。
慕容显没这么蠢。
如此坐了一个时辰,钱历回来,命人将她带到审讯室,让她将今日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复述一遍,不得有半点遗漏。
云微澜当然不会有所遗漏,不但将早上的事说了,还把昨天遇刺的事也说了个具体。
她在进来之前便已想好了,洗脱她的罪名是其一,这次暗杀的事也决不能放过,文璟去将那些人带回来,正好把两件事一块儿审了。
钱历的眼角狠狠抽了几下,一旁同审的何有为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接了特敏这桩血案已是极大的麻烦,现在再加上个皇子遇刺,甚至还牵涉到太子,简直就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云微澜,可真是个惹事精!
云微澜不管,皇粮不是那么好吃的,既然吃了这碗饭,再难的事也要做,这是职责所在。
再说,她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她是这么好欺负的?慕容佩的伤是白受的?她这牢饭是白吃的?
慕容显既然敢做,便要承受相应的后果,他也该有承担这个后果的觉悟。
只不过,也不知是一来二去地得罪了刑部与大理寺的这两位大人,还是大牢里就这待遇,到了晚上总算送来的一顿牢饭,让云微澜看着就没有胃口,只能饿着空瘪瘪的肚子想要早点睡。
睡着就好,睡着就不会觉得饿了,可忘了现在是冬天,没有被子是没法活的。
抱着胳膊缩成一团,她不由得叹气,长夜漫漫,饥寒交迫,该如何捱。
皇帝下了死令不许人探视,就意味着没人送吃的,也没人送盖的,这跟那次在京兆府坐牢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这个时候,云微澜尤其想念文璟,想念他那时候天天晚上揭瓦片给她送好吃的,再加上对面还有个倒霉蛋供她消遣,那日子过的,就算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会觉得难过。
“唉……”再一次长长地叹气。
“我还以为你不怕坐牢呢,原来也会叹气。”转角处,一名男子走了出来,笑声清朗。
“英雄气短哪。”云微澜并不意外有人在,早在先前她就感觉到附近有人,但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个,挑眉笑道,“怎么是你?”
“很奇怪么?”许承玉走过来,“皇上命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我作为大理寺少卿,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是很正常。”云微澜瞥着他手里的食盒,“不过提着这个东西就不太好解释了。”
“我公务繁忙,还未用晚饭,现在趁着处理公务之时顺便用饭,岂不是一带两便?”许承玉笑着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放在牢门边,“像我这么勤快的人,可是不多了。”
“嗯,跟一个三天后有可能就会死的犯人一起在牢房里吃饭,这样的人更少。”云微澜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走一碗米饭,夹了片肉放进嘴里。
以公务为名,又是主审一方,确实算不得违反皇帝旨意。
云微澜越来越觉得,许承玉一定不是许伯年亲生的,这两人的性子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
“你可真不客气。”许承玉将最后一盘菜放下,好笑地道,“我都没说让你一起吃。”
“不让我一起吃,你带两碗饭来干什么。”云微澜嗤了一声。
“我一人吃两碗不成么?”许承玉摇头失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云微澜动了动眉毛,专攻饭菜,似乎在吃饭结束前说话都是在浪费时间。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许承玉看不下去了,把另一碗饭也推到她面前,“都给你。”
云微澜筷子一顿,抬头看他一眼。
没人跟你抢……
这话听着可真是耳熟,没想到除了文璟之外,她还能从许承玉口中听到。
“怎么了?”
“没什么。”云微澜继续吃饭,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看了眼那碗没人动的米饭,道,“怎么,想省给我吃?算了吧,别回头告我一个虐待朝廷命官之罪,饿着你我可担待不起。”
许承玉轻声笑了出来。
“你这人啊,嘴巴半点都不让。没听说过吃人嘴短么?我带了这么多好吃的来,你就这样连句好听的都没有?”
“我就一张嘴巴,你是想让我吃饭还是想让我说话?”
“边吃边说,不耽误。”许承玉将菜盘子放得更近些,方便她夹菜,自己拿了双筷子慢慢夹菜吃着。
“吃吧你。”云微澜见他真不动那碗饭,拿起来塞进他手里,“你当我是猪呢,一碗还不够。”
许承玉拿稳饭碗,听她这话,唇边眼梢的笑意越发深浓。
他本就生得清风霁月,眉目清秀,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十分舒服。
云微澜看了他两眼,“你笑什么?”
“我笑啊……”许承玉慢慢悠悠吃了口饭,“要是有这么一头漂亮的猪跟我一同用饭,也是种不错的享受。”
云微澜:“……”
她这是被人当成猪了么?当成猪了么?猪了么?么?
算了,看在他给她送饭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我还缺床被子。”将饭菜一扫而空,云微澜将饭碗一扔,抹了把嘴,打算解决人生第二大问题。
许承玉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你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啊?”
云微澜翘着个二郎腿,斜眼看他,“怎么说你也算我半个师哥,师妹有难,当哥哥的关照一些难道不应该吗?”
许伯年将她举荐给皇帝,算是将她引进仕途的恩师,许承玉作为他的儿子,叫一声师哥也没错,只是这关系实在有些勉强,所以她只算他半个。
“这个时候你倒认我作你的师哥了?”许承玉摇摇头,将空碗空盘子放进食盒,盖好,笑看她一眼,长身立起,“等着。”
他走到刚才那个转角处,再回身时手里已多了两床被子。
云微澜笑了,敢情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啊。
“上辈你一定是我亲哥,对我这么好。”她赶紧拍马屁。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为了这几天的好日子,对于这个衣食父母,她得好生巴结着。
“这脸变得可真快。”许承玉轻叹一声,拿出钥匙打开牢门,“拿着,一床盖,一床垫在下面,牢里冷,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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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微澜接过软乎乎的厚棉被,心里忽然也似被这柔软的棉絮捂得暖融融的,将脸在被子上蹭了蹭,唇边的笑意宛若春花。
许承玉微笑看着,少顷,抬手将她一缕垂下的发丝拨到耳后。
那动作太过亲昵,让云微澜蓦然醒神,清咳一声,转身去放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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