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顾成明有些难过地俯身向前:“你说什么?”
“走开,别挡着我的月光。”烈焰狐闭上眼,一脸沉醉,声音若如游丝,但依旧是骄傲的。
顾成明和澜和对望一眼站起身后退了几步。
月光皎洁,又清冷又美丽,像一双眼睛含着泪悲悯地俯瞰世界上的芸芸众生,每个人的宿命中都有难以抗拒的悲沉,有时以为自己付出了所有的努力,终究是争不过天,爱恨纠葛,任何人都逃不过。任你是那个张狂的火之使者,也要安安静静地接受。
要走了吗?澜和心底的声音,这个不算朋友的家伙,曾经不可一世的家伙,能操纵火的家伙,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没有尊严和温暖,生命走到这一步,任谁也猜不到结局。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把澜和从沉思拉回到现实,他转过身,果然是木桡,她不明就里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小心翼翼地问:“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澜和大跨步挡在她面前,想把她拉开。
“林木桡,过来。”烈焰狐艰难地开口。
木桡迟疑一下,朝地上一团模糊的身影走过去。
走到澜和身边的时候,澜和伸出一把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放火烧了你全家?”烈焰狐看不到但已经猜到了澜和会阻挠。他紧闭着烟,虚弱地微笑着说。
澜和的手一紧,木桡感受到了,她抬头看向他,轻轻地伸手把澜和的手从自己胳膊移开,走上前去。澜和微微仰起头,闭上眼。
木桡小心翼翼地走到烈焰狐身边,灯光昏暗,她蹲下去,瞪大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一声惊叫踉跄着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她惊惧地看看澜和,澜和没吭声。
木桡重又走上前,蹲在烈焰狐面前,难过地看着他,眼里溢出泪水。
“难过吗?小姑娘,”烈焰狐睁开眼,笑了笑,“但是杀死你家人的正是我。”
木桡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现在还为我感到难过吗?”
木桡没回答。
“所以,谁也不能相信,只能相信自己。”烈焰狐长呼出一口气,艰难地说。
“还有一个叫曹利火的老东西,他指使我干的……”
“够了。”澜和冷冷地打断烈焰狐,他感到自己心底涌现一股愤怒。
烈焰狐吃吃地笑了几声,不知扯痛了那块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大妖怪,你害怕了。”
澜和一惊,他害怕了?毫无征兆地感到害怕了?
木桡转过头望着澜和,哽咽着问道:“你早就知道?”
澜和垂下眼睛,没有回答。木桡偏过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沉默不语。
“都走吧,?”烈焰狐每说上一句话都要喘上几口气。最后的时间留给我自己吧,你们不是敌人,但也不是朋友,每个人都过得比我幸福,真的不想看到你们的脸。这样想着,见大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继续说道,“看着我痛苦地死去,很开心吗”
在场的每个人都愣住了他们能感到他的生命正一点一点地溜走。互相交换一下眼神,大家陆续离开了,他们没有理由留在这里,更不能看着他屈辱地死去。
澜和走在最后,烈焰狐突然开口喊住了他,“很恨我吧?但我有一个请求,死后把我埋在喀山的那座空坟里。”
澜和沉默了一会儿,“你不该让她知道真相。”
烈焰狐笑了一下,“在害怕吗?大妖怪,一直都在害怕从我身上看到自己的命运?听着,如果你想保护谁,就尽力而为,而不是逃避。”
澜和一怔,他抬起头看向灰白的天空,月亮孤冷地挂在天边。停了一会,他缓缓开口:“我和你不同。”转身离开了。
我和你不同,我肖澜和要保护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烈焰狐沉痛地自嘲地笑了,这个大妖怪,是最讨厌的,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向他证明烈焰狐有多么无能。
烈焰狐望向夜空,几点惨淡的星光散落在夜幕上。那行将结束的一生快速在脑海里闪过:喀山料峭的春风,离开家乡时的那轮明月,旅途上的风景,夕阳下的大草原,漫天大雪中相拥的背影,那些将他奉为神明的杂碎妖怪,白狐离开时含着泪水的眼睛,白狐在月光下粉身碎骨的一幕……那么多的回忆,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记得,现在才发现,它们竟是如此清晰,仿佛昨天刚发生,但今天就要告别,连一个悔悟的机会都不曾留下。
他闭上眼,等待着离开的那一刻,那一刻才是真正的解脱。他的生命那么长,快乐的时光却那么短,如果活下去,漫长的半生活在悔恨和思念中,一个人孤独终老,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所以,他是幸运的,他闭上眼微笑着,等待黑暗将自己吞没。突然,一阵光投在他眼上,他睁开眼,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中,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投下一个巨大的朦胧的光晕将他罩住。他的眼睛蓦然瞪大,因为他看见一个身影从月亮中走下来,月白色的裙裾飞扬,像一朵白莲花样缓慢绽放,是白狐,她向他伸出手,微笑着迎接他。
她在召唤他。他兴奋地想伸出手,但手臂断了,他想站起来追赶她,但腿断了。他一筹莫展地看着她,突然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浅,她笑着看看他,转过身向月亮里走去。他急切地张口喊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次离开,月光渐渐黯淡,最后一丝光线离开的时候,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带走了他眼睛中最后一点金黄色光泽,他的眼睛大而空洞,像一池沉淀的碎金。
过了许久,菊草妖老婆婆走了过来,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抚上那双黯淡的金黄色眼睛。
半夜的苑北大道异常寂静,每个人心口都像堵了一块石头,所以没人说话,澜和最后离开的时候,木桡追到门口,澜和问她有什么事。木桡苦笑一声,“老师,好像特别喜欢替我做主。”
大妖怪一怔,这是挖苦吗?“虽然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是曹利火想要我的妖力,所以才会频繁地找你的麻烦,我想他放火就是想激怒我,所以……”
“所以,对我感到愧疚,才会一直保护我?”
澜和没吭声。
“那么,当初为什么不救我爸爸,明明是能救的?”
澜和定定地看着木桡,不知如何回答,是啊,明明是可以救他们的,如果只是为了追寻自然法则,那又为什么单单救她?
眼泪从木桡眼中溢出,木桡偏过头不再看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自从知道他是因为愧疚才一直保护她的那一刻,她就觉得不甘心。
澜和有一瞬间的心慌,只是他自己没有觉察出来。他不知道她会这么伤心,只能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吧。”
她突然后退了几步,躲开了他的手。
他一愣,什么也没说,缓缓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