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东方昊的情绪很不好。
当然,面上还是看不出来的,依旧是那付喜怒不现,清俊贵气的作派。
他没有去梅花小院,独自一人坐于主院的后院喝茶。
初夏,夜间微凉,他浑然不觉。
他眼前一格一格闪过的是老太爷与他的过往,他如何张开双臂护住他,又殚精竭虑地让他在宫中生存下来。
老太爷自然是有野心,也有目的。
但是对于他的怜惜与疼爱,却是真挚的。在老太爷的心目中,他这个外孙是排第一位的,下面才轮到嫡孙慕容廷。
得了老太爷这么大的恩,在慕容家遭大难时,他却因为气他陷害阿九,以及别的一些考量,选择袖手旁观。
将自己的外公逼到不惜自损身体的地步,他不仅不孝,而且忘恩负义。
东方昊很内疚。
沉静地坐了半宿。
三更的梆子响起,他回去梅花小院,抱住那个香软的身体,他的内疚又盛了些。
只是,再如何,他也不会放弃阿九。
……
五更的梆子响起,楚思九迷糊地睁开眼。
手臂往后摸了摸,有热度,却没有人。她隐约记得昨晚东方昊有过来的,这么早就走了?
出什么事了么?
“春环,帮我拿衣裳。”她喊着。
“哎,夫人。”春环立时跳进来。
“王爷呢?”
“王爷一早起来,洗漱干净后,便出去了。”
“哦。”
春环拿好了衣裳,面色犹疑地站着没动。
“怎么了?”楚思九奇怪地瞟她。
春环凑过去,轻声地说,“夫人,我听主院的小厮讲,昨晚王爷一个人在主院的后院喝茶,一直坐到三更天,才过来这里。”
楚思九眸光微沉,“情绪如何?”
春环扁了扁嘴,“王爷一直是那副面孔,谁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那倒是的。
楚思九轻轻地咬一记唇,“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夫人。”
春环一走,楚思九的脑子立时复杂了。她与东方昊交手这么些年,还是可以感觉出他的喜怒的。
象昨晚这般,独立在院子里坐到三更,必定有大事发生了。
会不会与我干的那桩事情有关呢?
楚思九心虚呐。
去到画廊,她立时扯了云朵出去逛茶楼。
哪里人多去哪儿,穿街走巷听了好些传闻,却没有实质有用的。
“如夫人,你到底想甚消息?不如去画廊等林公子,他那里出来的消息又正确又及时。”
云朵听惯了林梓陌版TV联播,对于茶楼里的野史不太感冒。
楚思九想想也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哪怕回去看新烟翠版TV联播,也比在这里瞎转悠强。
灰溜溜地走回去。
翘首以待了大半个时辰,只等来大贵拿来的新烟翠版TV。
进去工作间,仔细之。
中间有提到,东方昊昨日去了慕容府。
那基本没差了,他的心情不畅,必然与慕容府有关。考虑到慕容府的现状,也必然与她干的那桩事情有关。
源头找到了,楚思九也就放松了。
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上,她思忖起了各种可能性。
东方昊受过老太爷的恩,虽然因为她的事情,两个人闹过几回别扭。但是血缘亲情,加上恩重如山,东方昊怎么着都会搭理老太爷的。
这一回,他袖手旁观了,老太爷气急败坏地把他叫去府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让他认识到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于是,心情不好鸟。
别说啊,大部分都让她给猜着了。
按着女人特有的发散性思维,她继续猜。
按老太爷的作派,肯定提到让他睡慕容晴雪这档事了,不仅睡,还要好好睡,要让她生出肃王府的长子。
老太爷的野心这么大,这一届的皇帝知道么?
楚思九觉得这老头子的脑壳也是瓦特了,他是想让慕容家成为下一个楚家么?
想到这里,她灵光一现,东方昊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袖手旁观的。
那么,以他的坚定的心性,不至于会被老太爷教育成功啊?
他到底在心烦什么?
思前想后,竟然推翻了这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难道是因为燕欣怡?因为她之前与他讲过,若正妃进门,她便离去?他其实不是在生气,而是在琢磨如何对付我?
楚思九的眉头蹙起了,那丫的若是发了狠,把我关起来怎么办?
不行,得防患于未燃。
楚思九不再考虑东方昊的情绪问题,脑回路迅速地拐到自保的这条康庄大道上。
此时的东方昊,正从皇宫出来,他步伐坚定,姿态优雅而从容。
他自然不知道楚思九的思想这般复杂,然而,就算他一早猜到,有了防犯之心,很多事情还是会发生。
历史在暗处设有轨道,缓慢地推动着事态的发展。
置身其中,单个的人想要改变自身的命运都很困难,更不要讲改变大局了。
……
南地国,圣佛寺。
自觉命运多舛的慧能法师,坐在门廊前晒太阳,顺便带几个小和尚念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蜜多时。”小和尚语音稚嫩,极其可爱。
慧能法师半阖了眼,摇头晃脑的听,心情很是愉快。
然而,他一心向佛,却总有凡尘俗子跑来阻挡他的清修之路。
“慧能法师,南地国三皇子段清扬请求见您。”有小沙弥过来通报。
“阿佛陀佛,善哉善哉。”慧能法师心头烦燥,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便是皇室中人,只好念两句偈语平复一下心情。
“请他过来吧。”
他也是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挥挥手,“你们都去玩吧。”
小和尚们兴高采烈地站起身,好好地行一礼,“法师再见。”
随后,一哄而散。
慧能笑吟吟地看着那些小人的欢快身影,心底亦是感叹,时光荏苒,老和尚怎么就老了呢。
诶。
他轻叹着抬起头,陡然看见一名紫衣男子迎面而来,他背着光,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泛着一层光。
慧能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对方的容颜,只觉得那人宽袍大袖,姿态风流之极。
“慧能法师。”段清扬行了个佛礼。
慧能须发全白,看着就象个得道高僧。
高僧自然有气派,他仍旧坐在门廊的台阶上,仰起头,笑意盈盈,“段施主为何而来?”
“为情而来。”
“和尚没有情。”
“所以想请和尚帮着去掉情。”
“情之一物,何时提起,何时放下,全在施主的一念之间。”
段清扬勾起了唇,缓缓道,“一念提起,一念放下,辗转难断。”
慧能法师笑笑,“如此说来,是段施主不想放下。”
段清扬蹙起眉头,默默地在他边上坐下,“和尚说对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慧能法师听了一个爱情故事。
原本男人不爱女人,女人也不爱男人,后来,男人爱上了女人,但是女人依旧不爱男人。
“如何?”
慧能法师唏嘘不已,“和尚自小出家,未能喜欢任一女人,遗憾终身。施主比和尚幸运。”
段清扬轻笑一声,垂下头看着地面的蚂蚁,竟似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