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旁的时候,封渡已经顺着暗道,左转右调的抵达了这个穹隆的中庭:同样的,这里也是埋葬了他最亲爱的君主与挚友的地方——诸人皆以为主君应该是埋葬在这穹隆大墓的最深处,那富丽堂皇的墓穴之内的。
可是只有封渡知道,自己的这个因为一壶酒相交相识的主角,尸体被埋葬在这里,在这个中庭,距离出口也只有几个轻攻起落的距离,却偏偏死于落石之下,死不瞑目。
一具雪白的尸骨出现在了封渡的视野之中,而封渡则盯着这具尸骨半响,最后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这个男人坐在了一具被压在落石之下的白骨身前,像是一个许久未归的孩子,他凝视着这具白骨的神色是复杂而耐人寻味的沉重。
而这具白骨呢?他上面已布满了裂痕,封渡伸手去抚摸这具白骨上所有的的裂痕,恍惚中却又似乎看见了当时他这位主君满是鲜血的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却是慌张的,他似乎在含这些什么,但是喷出来的只是一股有一股夹杂着血肉的黑血——封渡似乎是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一切,他心中有个声音再告诉他快些醒来,但是另一种声音的催眠力度似乎更大。
那个声音在告诉封渡,继续看下去。
“封渡……封渡?”恍惚中,封渡听见了一声呼喊,但他却记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声音了,只是知道……这个声音叠叠而来,似乎很焦急的样子。
“……嗯?”
“起来喝酒了。”
“……”
封渡闻声抬头,在一阵刺眼的白光过后,他只是隐约间看见了一个长相模糊的青年高喊着我要吃饭的样子,抓起身后的男孩——封渡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孩,那是少年时的自己——便一路狂奔到一座看起来很大的酒楼之中,当他们两个做下的时候,便大大咧咧的点菜开吃。
这个时候,封渡还是旁观者的角度,他有些迷糊的被拽到这个已经看起来十分陌生的酒楼内,看着身旁这个容貌已经全然模糊的男人一发不可收拾的在海喝着什么女儿红、竹叶青、花雕、甚至于黄酒都不放过。
封渡站在年轻的自己身旁注视着这个人一坛又一坛的下肚,封渡似乎隐约有些印象了,这个少年是他曾经的好友,只不过后来……似乎是死了,封渡只记得他那么能睡,曾经还有过猜想,和他那么能喝可能是有关系的。
不过说到底,封渡还是记不起来这个男孩的面容,他只是站在一旁,也没怎么喝酒,似乎是一个陪衬一般地呆愣愣地坐着,好像是在等谁一般。
那个时候封渡还不知道自己在等待命运,但是如今……这个已经长大的封渡却清楚地知道,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命运即将随着一场交际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人,就是他曾经的主君,升阳国最初的王。
“喂,你看上去很能喝的样子,这是我酿的酒,有胆子尝尝吗?”
封渡听见这个声音,恍然地回头,入目便看见了那个一头乌黑长发的男人,他一脸的书生气质,笑容温和,只见他双手托出一壶清酒,壶口被封。
此刻他正笑眯眯的看着在坐在椅子上的自己,笑眯眯地做着邀请。
一瞬间,封渡觉得自己进入了还是少年的自己的躯壳之中,他立刻就醒了过来,扭头看一眼身旁还在胡吃海喝的朋友,他的面容依旧是模糊不清的。
只有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不一样,他的面容清晰的可怕,封渡便起身,从其手中拿过了酒,开封的那瞬间,封渡嗅到了清冽的酒香,这香味已溢出瓶口,就算是日后已经品酒无数的封渡,也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好酒。
而封渡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在开封的那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便静止了下来,只有他和面前书生模样的年轻主君还在感受时间的流动——封渡正在痛饮好酒,而这书生模样的人呢?正在看他饮酒。
嘴角,也是挂起了笑容的。
封渡在痛饮,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好酒一出旧人已在,封渡就情不自禁地开始品了——他首先将酒开封后,便满口饮入,清冽的酒水入口,但并不辛辣,圆润而丝滑的的感觉顺着封渡的喉咙而下,似乎还是冷的,这酒温冰凉宜人,而进入胃内后便化作一团火焰游走在五脏之间。
虽说只是一坛酒,却让封渡这个老酒鬼感受到了顶级按摩的效果,痛饮过后只觉得全身舒爽无比,惹的封渡闭上眼睛享受一阵后,才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书生,痛快地大笑道:“这是好酒,我叫封渡,我交你这个朋友。”
“纪邵游。”自称为纪邵游的书生言罢,自己也伸出手与其相握,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的封渡,似乎过了很久,可又似乎只是一秒之中。“我好想你,封渡。”
——我好想你,封渡。
——我好想你。
“邵游!!”
封渡猛地睁开了双眼,他满头大汗,气喘连连地跪在地上,手中正握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石,而他面前,仍是那副被埋在乱石之下的白骨,表面的裂痕触目惊心。
纪邵游最后是怎么死的呢?
封渡盯着面前的这句枯骨,愣愣地看着,思绪飘向了远方,但似乎有没有离开原地太多,突兀地,他伸手再一次触碰到了这具头骨,并没有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手中的透明圆石上去。
“邵游,邵游,你叫我走,我就走了,然后你剩了这么一个满是裂痕的枯骨头给我,你是叫我猜猜看你是死于骨裂的疼还是致命的一击么?我猜是后者,因为那听起来死的比较痛快。”
封渡笑着笑着就有些伤感,他眼眶有些泛红地摸了摸这具头骨的顶部,宠溺地笑了起来。“你现在把这玩意——这玩意给我,让我想想曾经我们最美好的相遇,你知道喝酒对于记忆力是有损伤的,但你还是会知道,我一定会记得你,对不对?”
话音落地,封渡这才扬起手中这圆润光滑的石头,似乎在说一个不值一提的东西一样。“你知道我拿走了这个东西,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带着这玩意来见你呢?你是不是给我下了咒,让我看见你便能握住这块石头,去穿越记忆来见你呢?”
封渡摇了摇头,低头抛玩了几次手中的圆石,低声叹息了一声,却是十分无奈与忧伤的调子。“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你知道我会活下去,你也知道我不会去复仇,可你还是让我走了,把这个诅咒扔给了我,我能怎么办呢?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你一直是这么霸道又不讲理,当初书生模样的你怎么就滚了几圈的战场就这么没了呢?固执又霸道,还死板的很,可是你这骨头有本事也像你的脾气那样硬啊?怎么这就不行了呢?”
封渡摇了摇头,仿佛是在恨铁不成钢,他将抚摸的动作变成了敲击,却也是十分轻柔地敲了敲这具头骨的脑袋。“邵游,你就这么走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啊,你说你好像我,你还在前面迎接我,你做了鬼魂还记着我,怎么就不常出来陪我玩玩呢?”
封渡还在苦笑着,他将这个一直揣在身上,甚至是放在自己最珍贵的酒壶里的,这东西名叫做穹隆之息,能看见一个人最为执着的回忆,甚至还能让人产生出那才是真实的错觉来——但对于封渡没什么作用,他已经和这东西带了很多年了,而且……对于封渡来说,几乎没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即便是他真的活在这个世界里,呼吸着空气,会流血会流泪,还会悲伤。
但是对于封渡来说,这些都不是真实的。
他早已死在了这座名为穹隆的大墓里,余下的只是他的躯壳在苟且偷生,或的宛如一具假装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穹隆之息才是这个大墓真正的陪葬品,而赤魔之泪则是属于纪邵游的私人宝藏,但是随后不知为何,赤魔之泪被无数寻宝者窥探,但是穹隆之息却在这谣言中烟消云散了。
不过也正好,这也给了封渡安安稳稳的日子。
“赤魔之泪在你的棺材下面,哪里面还有一些小虫子等着掘墓人的到来,你怎么就那么坏,人家挖墓的也都是走投无路,虽然说有职业的但是好歹也是一个危险系数挺高需要觉悟的职业,你怎么就不能给他们行个方便呢?”
封渡一边念叨着,一边将手中的穹隆之息放在了这具白骨的眼眶之中,这颗圆润剔透的宝石顺着眼眶便掉进了头骨之中,奇怪的是,连碰撞的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封渡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他只是亲切地托腮看着这个尸骨,最后满意地笑了一声。
“你瞧,我还完债啦,这东西本就是你的,我现在换给了你,你就不要在跟我纠缠不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