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9

午夜十二点一到,他准时上楼,餐厅里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的壁灯亮着,孤零零的落寞。

餐桌上隔着几一副还没洗的碗筷,里头剩了一半多的面,面汤呈现出诡异的黑色,忽然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李柏正在进货,手里拿着像乌贼鱼一样的东西。

殷执不在,她应该是去了幽冥。讲真,莫佑琛挺心疼她的,他心里明白殷执最恨的就是她这个所谓的“娘家”。每回去一次,等于告诉她自己,她已经死了。

杜府座在椅子上,脑袋歪到了一边,睡得是昏天黑地。他是建筑大学的学生,出身良好,父母健在,是非常典型的三口之家,模样就是那中规中矩的大学生,一看就是个从好人家出来的好孩子。

身后传来细小的声音和一句低低的咒骂声,孔梓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十有八九会撞上门口的椅子。面对非人类所想的妖怪魔鬼,她都几乎从未受过伤,反倒是眼前这把椅子总让她蹭破了膝盖的皮,小腿撞了个乌青。

孔梓因为睡眠不足,脸色很不好,盖着厚厚的粉底,依旧一副被人摧残得残花败柳的模样。

她是莫佑琛遇见的第一个“同类”,在她驻唱的酒吧里。

孔梓没好气着,“十二点了,走吧。”

莫佑琛皱了眉,“孔小姐,我们是去抓那东西的,你化了个那么浓的妆,给它们看?是想把它们迷死还是吓死?”

孔梓的嘴角抽搐着,似乎下一秒就能架弓把莫佑琛这个嘴贱的一箭射死。

莫佑琛不说话的时候,勉强可以算是个安静的美男子,装嫩成大学生毫无压力。可是这一开口,分分钟钟让人有掐死他的冲动。

莫佑琛朝门口走去,顺带一脚踢在了杜府坐着的椅子上,发出了“哐啷哐啷”的声音,“要睡就回家去睡,否则别指望我待会儿来救你。”

集市上的店铺全部打烊了,整条街道被食物的垃圾盖得无从下脚,空气里还弥漫着那股辛辣的烤肉味道,久久散不去。

杜府被风一吹,就醒了个透心凉了,莫名来了句,“头儿,我们为什么不在街上找个店铺吃饭,大诗人的东西实在让人闹肚子啊。”

“哦。”莫佑琛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因为这条街上卖的东西,都不好看。”

食物还分好看不好看?杜府和孔梓互望一眼,又超有默契地同时移开目光,莫佑琛的逻辑里只有美丑之分,所以没事别去纠结,会呕死。

深夜的大学,没有一丝人气,空荡荡的渗人,越是空旷的地方,那些个尖顶建筑就如同隐藏在黑暗里的怪物,他不会动,却是比那些匍匐前行暗暗追着你走的更可怕。

莫佑琛掏出了手机,在那短信上回复了下,手机屏的光线照得他脸色苍白,活像个鬼。

孔梓看着自己装饰过的红色指甲,无意间看了眼,心里十二万分感叹,帅哥也有脸崩的那天啊!苍天果然是公平的!

杜府揉了揉个肿胀的眼睛,含糊着,“我们先去哪儿?”

莫佑琛掌心升起层薄雾,还未来得及扩散结界,就看到前方闪出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人左看右看,轻手轻脚地拐了个弯往前走去。

他们可以确定,这绝对是个真真实实的人,不是其他东西。

莫佑琛拢起了手,目不转睛着,“我记得她,她叫做李乔,韩修那两个好姐妹是一个宿舍的。”

孔梓:“深更半夜的不睡,在校园里游荡,生怕遇见不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或者因为同学的死,大半夜还睡不着,打算找个空地浩浩荡荡哭个几个来回?”

莫佑琛:“要哭躲屋里哭就成,跑到外面来是什么操作?那间寝室查封了,短期内是不会住人了,李乔和韩修被分到了其他宿舍,林雪回了家。她走的那个方向,是医学院。”

莫佑琛又掏出了手机,三下五除二发了个短信,往前一指,“我们跟着她走。”

李乔一路走到了医学院的主楼,那幢楼是医学院的学生上课专用的,共六层。电教室,语音室,实验室,解剖室等等一应俱全。

李乔毫不犹豫地进门了,显然摆明是冲着这里来的。

孔梓想跟着上前,被莫佑琛抬手阻止了,“不急,再等等。”说罢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符纸,画上了五芒星,又飞快地龙飞凤舞地写上了几个字,一把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杜府的困意早已全无,四周的参天大树恍惚有种遮云蔽月,不见天日之感。白日里总是感叹大学里的绿化做得那叫个标准,绿树成荫,枝繁茂盛。可是晚上这么一瞧,倒像是实打实的妖怪。

莫佑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很奇怪么,学校,医院,都是第二种社会。”

孔梓没读过什么书,不太懂他的意思。

莫佑琛顿了顿,又说道:“学校是受教育的地方,医院是救命的地方,可也是最复杂最龌龊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你来我往,追寻着他们心之所向。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当真纯净吗?有时候幼童的心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没有被传统的礼教规则束缚,他们只会凭这本能处事,凭着心里的欲望去得到想要的东西,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干些他们认为没有错的事。说到底,他们也是为了自己,却是不经意间破坏了规则,却浑然不知。或者说是,无所谓吧。”

一阵阴风刮过,孔梓紧了紧衣领,在她看来,莫佑琛的这番话比冷风还要刺骨。

李乔轻手轻脚地走在楼梯上,深夜的教学楼空无一人,她也不懂自己这么做是怕吵醒什么吗?

她几乎没有来过医学院,不同系之间没有相互串门的习惯,除非有好友,可是她没有。她不知道每层楼的结构,只是凭着心里仅有的念头往五楼走去。

远处厕所里未拧紧的龙头,有规则的滴水声,声声入耳。实验室里未盖紧的瓶盖,散发出某种奇怪的味道,渗入心肺。某间教室里,未擦净字迹的黑板,历历在目。

李乔突然想到了韩修,林雪和陆琪最好最好的朋友,医学院的学生,她们三人总是腻在一块儿。的确,在她这个没什么挚友的人看来,她们三人的情谊的确让她有些羡慕。

古话叫做说曹操,曹操到。这想曹操,曹操也会到。

在李乔拐个弯,准备上五楼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李乔被吓得连连后退数步,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又疼又冷,恐惧蔓延在了全身。

“李乔,你怎么在这里?”

李乔吓得紧捂着脸,听到了人声,才看睁眼看清来人,更是一惊:“韩修,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修伸手拉着她起身,还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背,弹了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我漏了课本,过来找的,要不是急用,我才不想过来呢。”

李乔面露疑惑,神色慌张又犹豫,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打算,只是抚着心口,“三更半夜的,果然是人吓人,吓死人。先是被林雪吓个半死,现在又是你!”

韩修皱起了眉:“林雪?”

“是啊,我昨天出去打工了,遇上点事,回到学校的时候都过凌晨了,你知道林雪身体不好,一点动静就能把她惊醒。我轻手轻脚的进了门,陆琪睡得很死,林雪也没有动静,我看林雪连被子都没盖,刚想给她盖上,这才发现她一动不动,神色苍白,浑身冰凉,就像死了一样!三更半夜的,这多吓人啊!我吓得都跌在地上了,刚想把陆琪叫醒,林雪突然醒了!她本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睁开了眼,我才是被她吓死了。我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那模样好像快哭出来了,用被子紧紧盖住头,都不理我的话,我以为她是做了噩梦。”

韩修足足愣了半晌,顺手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喝不喝?”

李乔本来就有些怕,被刚才这么一吓,喉咙干得毛糙,接过手未来得及道谢就猛灌下去大半瓶。

不出半会儿,就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就好像脑袋里有的所有东西都被抽走了,人也跟着轻飘飘了起来。

莫佑琛站在楼下,玩了两把斗地主和三把消消乐之后,才看到韩修带着李乔从楼里出来。

杜府:“韩修,韩小姐,韩大小姐,你这动作也忒慢了,这点时间我看大诗人的饭都做好了。

韩修一直沉浸在挚友离世的痛苦中,面带愁容,丝毫没有往日的活泼之气,淡淡地说着:“我没有用灵力,用了药剂,是我新调配的,试试效果罢了。”

“。。。。。。”

杜府不懂,这世道还有人舍近求远,放着简单的法子不用,绕了个大圈子去调配药剂?

韩修搀着李乔坐在花坛边,“我问过她了,她三更半夜来这里,为了见个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

wωw ▪ttκā n ▪¢ O

杜府大惊,“果然是那东西?”

韩修摇摇头,“不是,和我们昨天生死搏斗的可不同,是媚。”

莫佑琛伸手卷着发梢,他一旦在思考什么严重的事时,就会是这个动作,“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我们这几年遇上最多的不就是长得形形色色,怪里怪气的各种妖怪吗,这媚的境界和前面这些丑八怪可不经相同。”

杜府不太明白,他整一个理工科头脑,属于聪明却又不聪明的界限,只关心着钢筋水泥,尺寸重量的。

愣愣地发问:“有啥区别?”

孔梓瞥了他一眼,“你说你来黄雀多久了,怎么还是一问三不知的,头儿,咱们得给他培训培训。听好了,怪物是一种,妖和魔是另一种。非要给它排个先后等级的话,怪物是食物链的最底层,妖可以附身在人的身上或者化为人形,这是很可怕的事,因为普通人根本不会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本体到底是什么,它化成人形后,几乎和正常人一模一样。而媚就是妖的一种,传言蛊惑人心的能力极强,做传销最合适了。至于魔,已经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了,你可以把它和神放在一起比较,无非是善恶之分罢了。”

孔梓想起了什么,脸色严肃了起来,“头儿,一年前的血月之日,恐怕招来不少东西,这才多久,各个都按奈不住了。”

莫佑琛望着眼前的教学楼,神色有丝不解,又像是不确定似的,“我现在感觉不到这楼里有东西,或者应该说本来是有什么的,现在又没有了。”

杜府拧了拧额头,心想着莫佑琛真是个精分的人,平日里没个正经,偶尔脾气暴躁,骂骂咧咧的。这深沉起来,又是那种让人听不懂的话。

他累不累啊!

反正得出的结论就是今晚没有收获,打道回府,洗洗睡吧。

大家纷纷掉头就走,这些人实在的很,找不到就回去,啥时候找到啥时候动手,绝不浪费养精蓄锐的大好时间。

莫佑琛趿拉着走在后,就在这时他回过了头,身后是漆黑诡异的学校,那座教学楼在黑暗里执着地冒出个尖顶。

有人在黑暗中看着他,那是种相隔经年的深沉目光,和自己如此相似,密不可分,这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