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灵湖通往鬼渊,那便是花汐日夜想回的地方。然而当真正找到此处,站在湖边望向死寂的湖面时,她却突然没了那份炙热的盼望。 现在想来,怪不得觉得此镇有些眼熟,原来那便是当初飞出鬼渊时所经之地。 月下,风卷衣衫,亦是吹乱了她鬓角的发丝。原本的朱唇,却是同这月华般如覆薄霜。 算来根本未到鬼日,因此即便是到了这里她也回不去。当日初次出来时,是她十八岁的鬼寿生辰,也是鬼渊大门敞开的日子。鬼渊大门一开,鬼瞳便要为鬼枭大人出外巡查,去收留那些人间的孤魂。鬼枭大人早已只剩魂魄,有一样东西是维持鬼枭大人永生不灭的圣物,那便是灵界碑。然灵界碑所出何处,无人知晓。 鬼枭大人肉身已逝,是没有实体的,他把握不住灵界碑,但却得到了它。每隔十年灵界碑大放灵气,鬼枭便是靠这股灵气维持着不灭的形体。可是,这样一来,灵界碑便需要有实体作为依托。因此每隔十年便有一人为他看管。被选中人的名字,会按命运之数在那年阴历的七月半显现在无冥契约之上。而这一方契约,实则正是灵界碑。除非有能力将灵界碑之灵力完全融入自身,否则十年一到,无冥契约自会产生新的主人。若此人不幸在期限内身亡,无冥契约亦会另择新主。 然而所有为鬼枭看管灵界碑的人,即便有足够的能力,却也无法做到这点。因为为防叛变与贪念,看护者必须将自己的灵魂之血交与鬼枭。自此空有躯壳,虽也有魂灵附体,性命却最终还是掌握在鬼枭大人手中。 这么说来,没有人能够真正拥有灵界碑,他们只是鬼枭的守奴。 然而,掌管灵界碑的人,不管之前是枭雄还是懦夫,是贵胄还是贫民,都会拥有无上的灵力。但同时也肩负起为鬼枭大人收集游魂的任务。所以尽管只有十年期限,却也是无数人所渴望的。 据花汐所悉,现任执管者,便是傀儡王。只是她从未出过鬼渊,一时间并不能够将傀儡镇与傀儡王相联系。鬼瞳曾跟她讲过很多奇人异事,各界异域,可唯独少了这傀儡镇。并且,似乎他也很忌讳与她讲起有关傀儡镇的事情。现在想来,仿佛有些了然,却又让她仍旧百思不得其解。“傀儡王……和申屠老爷的失踪有何关系呢?”轻轻咬了咬嘴唇,她不禁喃喃道。 “为何不去完成我交代的事却一人在此自言自语?”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好听却带着强烈的不满与质疑。 花汐闻声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蓦然抬首,望向无垠的湖面,轻声道了句:“少主……” 鬼瞳的身形逐渐在眼前清晰。 一袭深色将他本就透明的身体更完美地融入了这无际的黑暗之中。猎猎寒风,惹得他的披风肆意张扬,亦是吹乱了花汐鬓前发丝。 他就这样,在湖中心出现,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朝花汐靠近。 花汐一时慌了神,欣喜与歉疚之情交杂。欣喜的是终于又听见少主久违了的声音,歉疚的是少主交代她去办的事情她没能做到。 “对不起,花汐无能,未能依照少主指示完成任务。可是少主,申屠少爷,他待我很好,他是个好人我不想伤害他……” “花汐。”鬼瞳已然行至她跟前,未等她说完便忽地抬起透明的手,轻轻抚过她冰冷消瘦的脸颊,柔声道,“你受苦了。”花汐愕然地盯着鬼瞳,竟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你是个心善的女孩,如果说申屠禤是个好人、他待你好,那么你觉得少主我呢?”花汐窒了窒,忙答道:“少主自是待花汐很好。” “那少主我叫你去伤害申屠禤,便从‘好人’变成了‘坏人’?”鬼瞳放开手,面无表情道。 一时间,花汐竟是分辨不清好人、坏人的定义了。她抿了抿干燥的唇,低声道:“不是……花汐只是不想你们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因此,世道艰险复杂,不是你能够明白的。”鬼瞳转身,双眼望着死灵湖,眼神错综复杂。 “我生为鬼渊之子,天生肩负着保卫和发展鬼渊的重责。事已至此,我不妨跟你直说了吧,申屠家族以正义之道为由,向来与鬼渊不和,就在二十年前,我的实体被毁,半边灵魂被申屠尊所摄,镇于申屠府的阴阳鼎中。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夺回另外半边魂魄。直到申屠禤的出现,只有他的天眼,才能助我半边魂魄归位。于是早在五年前我就暗自部署。”说到这儿时,鬼瞳恨恨道:“不料,那半边灵魂竟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独立成形,名残影,现借助申屠禤的双眼而居。他定是要找我相争,这也便是我要你毁掉申屠禤双眼的目的。” 难怪!会在申屠禤眼中看到那种似曾相识的神色! 花汐听着,渐渐瞪大了双眸,其中原委即便是这般难以消受,却也是字字落在她的心上。她颤声道:“可是……我可以求申屠少爷,化解申屠府对鬼渊的误解。” “花汐,你真的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鬼渊就是鬼渊,与阴邪相连。申屠府代代传下的口训:灭邪扬正。纵然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未必见得成效。”鬼瞳如是道,语气中尽显无奈惋惜之情,“若不是执着顽固,申屠尊怎会落得个人鬼不是的下场。” “少主您的意思是申屠老爷他……”花汐心头一紧,追问道。 “他执意要挑衅鬼渊,在傀儡镇便被傀儡王给……”鬼瞳话没有说完,最后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花汐紧蹙柳眉,双手抱膝缓缓坐了下来。湖水冰凉,阵阵上泛,打湿了她的鞋子。那股冰冷的凉意直接从脚尖蹿至心底。 “如今申屠禤与残影会放手吗?此二人虽目的不同,目标却是一样的。 况且申屠老爷与鬼渊的事,申屠禤早晚会知道。申屠禤虽看似不成大器,然其身上蕴藏的灵力与潜力却是不可估量的。何况现如今身边还有个残影,这二人若联手,足以对鬼渊造成威胁。”鬼瞳接着道,“花汐,你于鬼渊生活了十八年。你说,若是鬼渊有难,你会袖手旁观吗?”说罢,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花汐。 他可是很少这样看着自己。在他眼中,她看到了深切的期望。这样专注信任的眼神,有一种致命的蛊惑,让她的心狠狠悸动。 “不会。”花汐斩钉截铁道。 她现在心乱如麻。说到底,她是不会让人伤害鬼渊、伤害鬼瞳的。然而,她亦是不愿去伤害申屠禤。 鬼瞳仿佛很满意她的回答,话语中满是笑意:“那么,你应该知道如何去做了?我这次要的,可不仅仅是他的双目。” 花汐微微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拳头,贝齿几欲将唇咬破。 不管正邪、不管阴阳,申屠家族与鬼渊的仇注定是要结下的。无论现在的申屠禤知不知道,明不明白,他俨然已卷入血海深仇中。一时的痛如能换来一世的宁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从花汐慢慢舒展的眉宇、愈渐失神的眼眸中,可知她有了决定。 “你喜欢申屠禤吗?”心乱之际,冷不丁鬼瞳突然这般问道。 花汐蓦地抬头,看着鬼瞳越发令她琢磨不透的双瞳。里面那丝丝缕缕的东西,她看不清。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从来未曾多问过自己什么,她亦是不知他心中所想。 “少主,今日并非鬼日,你还是早些回去。不然……”话还没说完,花汐便被他一把拉住,抱在了怀里——虽然他没有实体,可她是鬼渊之人,她感受得到。 心中一颤,花汐闭上眼。 少主的身子是冷的,带着一种无奈与坚决,又好像是绝望中的希望。像是掉落在深渊的叶,无根地飘落不知归所与结果,却仍要这么执着寻求。 这更让花汐感到怜惜,他就像雾,让她捉摸不透。但是为他而做的那个决定,是不会变的了。 花汐默默地攥紧了双拳。 “对不起。”耳边,他低声道。在花汐有了决策之时,花街一处名曰百花坊的三楼雅间内有人已是大打出手,打得不亦乐乎。 申屠禤早就料定风尘女子紫嫣绝非善类,却不知她倒是个颇有功力的傀儡师。 眼下,此女早已摆脱了申屠禤的束缚,转身到了破裂珠帘那处,双手负后,冷艳地笑着。而她身前那五位绝色女子亦是摆开阵势,失神的美眸却是死死地盯着申屠禤。若是放在平时,有五个倾城之女如此望着,倒也是一件快事。然而此刻放眼观去,每双眸中所透均是凶狠的杀气,叫人哪能不毛骨悚然! 不知何时,紫嫣指环上的红线已是消失。看来她与众傀儡的联系,已达到心意相通,根本不在乎那几根丝线。但见其嘴角轻微上扬,似笑非笑了一下,继而双手猛然间一挥,五女便成这牵丝傀儡,纷纷扑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