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九转玉葫芦

“……我第一次见到修,是我十八岁那年。”

“那时候,雪国还很美丽,到处都盛开着冰凌花。冰湖水奔流不息,雪国的子民们健康长寿,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幸福的笑容。我们雪国国小,能活动的范围也只有这几座雪山。”

“我们王室每年度的狩猎活动,也都是在雪山里举行。在茫茫雪原里,除了雪国,还聚居着一群雪狐,雪狐与我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应有的界限。”

“有一年,祖父进山狩猎,误伤了一只落单的雪狐,起初祖父并未当回事儿,没想到后来却惨遭雪狐的报复,祖父被雪狐所伤,当场气绝。”

“父王哀痛,一怒之下去雪山寻雪狐报仇,从那之后,雪狐一族与我雪国频起刀兵。雪狐时常侵扰我国边境,而我作为雪国的王子,自然也应担负起守卫国土的重任。”

“只是雪狐机敏警惕,又擅偷袭,我没有防范,被雪狐咬伤。都城内的大夫个个束手无策,父王便命人张榜,遍求名医。只是来人听说是被雪狐所伤,皆摇头惋惜,无人敢揭榜。”

“在我陷入绝望之际,修来了。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他揭了皇榜,被内监引着来到我的榻前。他一袭青衫,飘飘然如闲云出岫。眼波流转间,气定神闲。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若无其事的说:“无妨,我在。”

————

“当真可以医好?”

雪国国王北溟沉略带怀疑的扫视着颜修,这人看起来如此年轻,哪里像个医术卓绝的大夫,莫不是哪来的江湖骗子。

“寡人要你立下誓言,若医不好,必遭五雷轰顶。”

颜修笑笑:“国王此举,未免强人所难。医病哪有十拿九稳的?我看国王也没什么诚意,也罢,既然国王不信我,那这病,我不医了便是。”

颜修转头便走,却不料衣角被人拉扯着,榻上已经瘦的脱了相的北溟滺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先生勿怪,父王只是心急我的病情。眼下我已病入膏肓,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先生肯治,是我的福气。”

说着,又转向北溟沉:“父王,左右都是将死之人,何不让先生试试。就算治不好,也不能全赖先生,是孩儿命该如此。”

北溟沉最是疼爱小儿子,适才也是一时激动,乱了分寸,只是身为一国君主,又拉不下脸来与人道歉,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吩咐内监寸步不离的守着王子,便离开了寝殿。

北溟滺歉意的朝颜修道:“先生,父王他只是过于关心我的身体,他没有恶意的。”

颜修无所谓的摆摆手:“这与我无关,我揭了皇榜,就是为了治你的病。我们只是医患关系而已。”

“……哦。”

颜修不再多言,在榻前坐下,替北溟滺诊脉。他静坐在那里,合上双目,像一尊雕像。

北溟滺连呼吸都轻飘飘的,生怕惊扰了他。

半响,颜修睁开眼,请内监取来纸笔,写下一张药方。内监拿了药方,匆匆送去北溟沉那里,北溟沉早已将都城内有名望的大夫请到大殿中,仔细研读颜修给的药方。

只是这些大夫从未见过此等药方,至于这药方会产生何种药效,更是无从得知。

内监见北溟沉怒极,忙说道:“王上,奴才瞧那人通身气度不凡,许是哪个仙家道门的传人呢。王子既然说了要试试,倒不如将这方子熬成药汁儿,先找人来试药,若无问题,再给王子服用不迟。”

北溟沉闻言,心念一动。

“且叫他一试,若此人真有本事,寡人必好生款待。”同时又命大夫将那药方抄录一份,留待备用。

颜修给的方子都是稀世药材,又恰好在雪国境内都可以寻见,只是耗费些功夫罢了。

当然,那方子自然也不是能医好北溟滺的完整药方,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在等药材齐备的时间里,颜修给北溟滺服下强健筋骨的药丸,使得北溟滺可以下床活动。

“……你是神仙么?”北溟滺自可以下床后,日日缠着颜修问东问西。

颜修自诩不是个好性子的人,也没什么耐心。至少在和东离楚戈相伴的那些年,他们大多都是互不打扰,各自清净。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话唠小王子,颜修颇有些不知所措。

身处雪国王宫,北溟滺的地盘,他躲又没处躲,想图个清静简直是一种奢侈。

无奈之下,他给北溟滺下了禁言咒。北溟滺有口难言,憋闷的不行。但即便这样,也很难让他消停下来。他像一条小尾巴似的,日日跟在颜修身后。

没法子说话,就用那双漆黑澄澈蓄着雾气的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颜修。再递上一张字条,上书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儿:大神收下我吧。

再不就是诸如这样的字条:大神不收我,我就不吃药,回去等死吧,砸了大神招牌!

颜修被他缠的没了脾气,终于答应收下北溟滺。

北溟滺乐不可支。

“师父,你听我的,跟父王这样说,我这病啊,若要彻底治好,得去千里之外的南国。有师父陪同,一年之后,必归。”

颜修笑道:“你想离开雪国?”

北溟滺扁扁嘴:“师父是游医,不可能随我留在雪国的。我既拜了您为师,自然师父去哪儿,徒儿就跟着去哪儿咯。”

颜修无奈笑笑。是这小子想去外头瞧瞧热闹,还偏拿自己作筏子。也罢,谁叫是自己的徒弟呢。

北溟沉听闻此意,面上略显不快,不过想到小儿子的病情,也只得由他去了。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万务保重身体,一年后,定要平安归来。

北溟滺哼哼着应了,一经离开雪国范围,天高任鸟飞,自在的不得了。

“……哇,师父师父,这是什么啊,鱼也长脚的么?”

颜修:“那是大鲵。”

“……哇,师父师父,这又是什么啊,酸酸甜甜的,好好吃!”

颜修:“那是红枣儿,雪国没有的。”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从踏出雪国国境后,颜修便片刻不得清净。

这小王子可以一刻不停的说说说,下了禁言咒,他就给你写字条。颜修非常后悔,为何那般手欠,偏要去揭那张皇榜。

然而看到小王子安静的睡颜,想着若非遇到自己,恐怕当夜,这小王子就驾鹤西去了。

他揉了揉北溟滺柔软的毛发,不自觉的轻笑出声。

……

“……北溟滺,你扎到我的神庭穴了!”颜修咬牙切齿,片刻轰然倒地。

北溟滺惊慌失措,拿着银针无从下手:“师父诶!您可不能扔下徒儿啊!”

说着,那银针也不知又扎到了哪处穴位,颜修抽搐了一下,口吐白沫。

“师父,对不起,我我我,我又扎错了……”

颜修两眼一翻:“逆徒,逆徒啊!”

由于医术不精,北溟滺被罚抄医术,小王子委屈巴巴,一边儿抹眼泪,一边儿拿眼瞧瞧冷着一张脸的师父,再低头看看自己已经有些红肿的手腕,哇的一声,眼泪汹涌夺眶而出。

“师父不疼徒儿了!”

颜修:“…………………”

师徒二人走过千山万水,翻过崇山峻岭。不知不觉的,已过了许多年头。

北溟滺托着下巴蔫蔫的坐在石头上,头一次没有被徒儿骚扰,难得清静的颜修,突然有几分不适应。

“……滺滺,怎么无精打采的。”

北溟滺叹了口气:“还不是父王,他叫我回国与西蜀国的公主完婚。”

颜修道:“你长大了,是该考虑成家立业了。我们出来许多年,你也该回家了。”

北溟滺摇摇头:“我已经回复父王了,说,我找到喜欢的人了,并且已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待拜访过那人的亲友之后,自然会带他一起回国。”

颜修眉头微蹙:“你何时有了喜欢的人,为师如何不知?”

北溟滺闷闷道:“我早就有喜欢的人啦,是师父从来不关注我而已。”

颜修默了半响,低头侍弄着他的药杵,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谁?”

北溟滺拿眼瞧着颜修,心一横,大声道:“是师父你啊!”

颜修手里的药杵应声落地,摔的粉碎。

他眼底闪过一抹慌乱,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风轻云淡:“胡扯!”

北溟滺话已出口,断无反悔的机会,他从石头上一跃而下,在颜修跟前站定。

彼时已经和颜修差不多高的北溟滺,一字一句坚定道:“我,喜欢,师父!”

颜修怔怔的看着眼前少年,半响,他垂下眸子:“我们只是师徒。该教给你的,为师都教了。为师还有些私事要办,我们就此分开吧。”

“师父!”

颜修甩开北溟滺的手,踉跄着回了屋子。这时,一只青鸟落在屋檐下,是东离楚戈养的青鸟,他回信了。

颜修本想带北溟滺去黎阳王城见见东离楚戈,只是信函已发出多日却未曾收到答复。眼下轩辕帝瑶河战役虽大获全胜,正在返回王城的途中。但轩辕帝本人却受了重伤,他很担心这个时候,朝中有人借故发难。

便带着北溟滺来到黎阳王城附近的镇子落脚,一旦发现朝中有变,也好及时赶到,保证东离楚戈的安危。

没想到刚到镇上,便收到了回信,那信仓促凌乱,只叫颜修速速拦截轩辕帝车驾,万勿回宫。

“果然是出事儿了。”颜修神色复杂,只留了张字条给北溟滺,便匆匆离开了。

————

“我第二日醒来不见师父,只有师父留给我的字条,叫我先行回雪国去。我知道师父最近几日一直心绪不宁,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师父拒绝我,是不想连累我。”

“师父说他有位好友住在黎阳王城,我猜测师父此来定是为了那位好友,便启程往黎阳王城去。”

说到此处,北溟滺眼中难掩恐惧和惊骇。

“我尚未抵达王城城门,大地忽然剧烈震颤,天地变色,日月颠倒,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猩红血色。我不知道王城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在人群里疯狂的寻找师父的踪迹。”

“好在我很幸运,就在距离王宫不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一身血污的师父,他身后还有大批追兵,情急之下,我祭出地行符,在摇晃的大地中,带着师父艰难逃生。”

白楚戈皱起眉头:“……王城之变,应该是元顺二十年,轩辕帝与东离楚戈双双离世的那天。那天的黎阳王宫,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