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颜修夜半被梦惊醒, 再难入眠。
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太想收个徒弟,所以才有此一梦。梦中那个少年,浑身的孤寂和阴郁, 让他心口闷闷的。
既然自己不精于此道, 他决定进宫去见东离楚戈。
瞧着外面天色快亮了, 颜修也没了睡意, 索性起身洗漱一番, 早早便进了宫。
东离楚戈见到颜修来此,并不意外。命庆喜奉了茶,请他入座。
“修来见本宫, 是为了你那小弟子的事儿?”
颜修与东离楚戈自打分开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寻常倒偶有书信往来, 东离楚戈也知道颜修往永州寻徒一事。
而且, 国师冥洛不得轩辕重九信任, 是以关乎这方面的事情,轩辕重九全权交给东离楚戈, 只要表面上和冥洛过得去便是。
东离楚戈由此便着重关注天时天象。前不久,还真叫他看出点儿异动来,东离楚戈本就想着手处理此事,正巧颜修来了。
更巧的是,此事还与颜修那素未谋面的小徒弟有关。
东离楚戈大致说了自己的猜测, 颜修脸色十分不好。
怪不得他觉得那谢太医古里古怪, 原来症结在此。
东离楚戈并未担任国师之职, 他可以勘破天命, 却无权插手。
“修, 命格已改,此事也再无回旋的余地, 可惜了。”
颜修当然知道,逆天改命可行一次,但又不是大白菜,可以随便改来改去,否则的话,六界早就乱了套了。
而且一旦命格被强行更改,便做不得数了。谢太医强行从别人那里得来的命格,一旦被发现,自会有人将命格销毁。
但冥府神界互相包庇,这命格一事多半就此瞒下了。此事他那小徒弟实在委屈,颜修也不是没脾气的人。
好端端的毁了他一个天赋奇佳的弟子,颜修能咽下这口气才怪。
辞别东离楚戈,颜修给颜氏族人传了信后,便直接入了冥府。
医族颜氏乃上古神族之后,俗话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尤其是颜氏这种神医。
天地六界听到颜氏名声,谁都不会多加为难,就连神帝也不敢对颜氏太放肆。
此时颜氏族人来此,冥王心情顿时沉落谷底。
颜修冷冷的看着缩成一团的冥王,还有一脸阴狠的罪魁祸首谢不咎,怒从中来。
然今次前来是为替徒儿讨个公道,眼下冥府这些混账被猴王收拾的太惨了,颜修竟有些无从下手。
他越过众人,看向身后那个目光呆滞的少年,微微敛了眸子。
那少年的魂魄在万鬼崖受了惊,全靠一口执念方能存活,颜修不免哀叹。
多好的苗子啊!
不多时,神帝已另派神将前往冥府,同时带了另一份法旨。
玉吱吱祸乱冥府,罪不可恕,按律锁拿至西海。吴琅本应天而生,遭奸佞陷害,死于非命,特命冥府补偿其今生所受苦楚,投良胎。谢不咎等人知法犯法,肆意篡改天命,实属罪大恶极。判剥夺谢太医命格,谢氏一族受百世穷苦,谢不咎投无间炼狱,永世不得出。冥王包庇下属,知法犯法,缉拿至神族天狱,永世关押……
神将宣读完旨意,又恭敬的对颜修说道:“神帝有令,此诏书届时会在六界明示,将吴琅所受冤屈,昭告六界。”
颜修点点头:“如此甚好。”
此事得了公正,玉吱吱也没什么好说的。纵然因一时之怒毁了自己永世自由之身,但能换得吴琅转世投胎,也算值得了。
玉吱吱万年前出世,纵横六界,除了莲花峰那几个猴子勉强算的上是他的朋友外,鲜少有旁人叫他喜欢接近。
吴琅就是唯一一个让他心生欢喜的人。
玉吱吱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吴琅转世投胎,忘却前尘往事,自然也不会记得他这个猴子了。
临行前,玉吱吱不受控制的回头喊了一声:“吴琅!本大王是莲花峰的猴王玉吱吱!”
吴琅被冥差带去轮回台,玉吱吱的话猝不及防的飘进了耳朵里,吴琅一脸茫然的回过头。
“玉吱吱……”
此间事已了,冥府遭受重创,新任冥王匆匆赴任,开始收拾前任留下的烂摊子,真真是焦头烂额,不得片刻歇息。
而今生死簿已毁,轮回台失序,冥府当务之急是要重新拟修生死簿,恢复轮回台秩序。
轮回台辅一投入试用,吴琅便是第一个投胎的鬼魂。
————
西海荒凉之地,玉吱吱已不知自己在此度过多少岁月。
潮来潮去,日出日落。
他困在西海泉眼,只能抬头望着那一方天空,仿如井底之蛙。
于是,他将过去几千年来游历过的地方,吃过的好吃的东西,仔仔细细的在脑海里反复咂摸。
可最让他记忆犹新的,还是那个雨天,吴琅裹着一身水汽,笑意盈盈的递给他的那根冰冰凉凉的香蕉。
————
万峰山。
一个少年人盯着眼前的巨大石块,目光如炬。
只见他手指翻飞间,一个漂亮的搬山印迅速形成,那巨大石块轰的一声拔地而起,瞬间便填平了前方一处凹陷。
“吴师弟好深的道行。”
大师兄笑吟吟的看着吴琅行搬山术,十分钦羡师弟的天分,却无半点嫉妒之心。
吴琅转头看向大师兄,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大师兄叹了口气,他这师弟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忒怪了些,连师父问话,能不言语都尽量不言语。
只没日没夜的修炼道术,心无旁骛。
大师兄对这小师弟不无好奇。
“师弟,你进步神速,已大有所成,师父叫我来知会你一声,若想下山历练,随时都可以去。”
吴琅点点头:“替我谢过师父。”
然后,十分干脆利落的回去收拾了包裹,下山去了。
大师兄:……
吴琅和其他的师兄弟不一样,他一开始就知道。
师兄弟们修炼是为了得道成仙。
而他修炼……是为了一个人。
“玉吱吱……”吴琅反复在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
无数个梦境在脑中盘旋,将支离破碎的过往穿成了一条线。
那已不知是哪一世的事情了,但无论他经历几世轮回,依旧记忆如新。
“他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吴琅紧了紧包袱,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晃。
“小琅,下山来可是买补给的?”
一个妇人笑着朝吴琅打了声招呼。
“是大娘啊。”吴琅回过神儿来,朝那妇人笑了笑。
不知怎的,吴琅对师父崇敬有加,但对这万峰山下的妇人,却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师父叫我下山历练去,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
妇人久居万峰山下,自知弟子历练一事,便道:“这都午时了,大娘做了吃食,小琅吃些再上路吧。”
吴琅想了想,点头应了。
吴琅生的俊俏,平素不喜多言,虽年纪不大,瞧着却十足稳重。妇人也十分喜爱这后生。
“小琅,想好第一站去哪儿没有?”
吴琅点点头。
历练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想找到那个人。
“西海。”
妇人讶异:“西海!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找一个人。”
妇人没再多问,这小琅一向如此,只劝他多吃些,日后想要再吃万峰山的吃食,可就难咯。
吴琅辞别妇人,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见那妇人站在院门口望着他,像是送子远去的阿娘。
妇人见他回头,笑着喊道:“小琅,记得早点回来,大娘还给你做饭。”
吴琅重重的点了点头。
西海路途遥远,越是往西,路越是难行。
千年前,西海一带水患严重,方圆近千里荒无人烟。后来听说神族降罚,囚猴王于西海,自那之后,西海水势慢慢得以平息。渐渐的,也有百姓迁居西海附近。
吴琅抵达西海时,已是几年之后了。
西海偏僻,耕地少,百姓全靠打渔为生,日子过的相对贫困。
吴琅不关注民生,他一路走下来,只顾打听西海泉眼。
西海百姓难得见到吴琅这般人物,纷纷热情的给吴琅指出方位。
西海泉眼乃西海重中之重。猴王堵了泉眼之后,泉眼便被神族设下禁止,六界任何人不得靠近。
吴琅暂时不想惊动神界,便只在泉眼附近转了转,偶然在一石洞前发现一处石碑,不知何人所立,记录了西海自泉眼被堵之后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
吴琅闲来无事,便驻足看了一会儿。
看到最后,怒意横生。
石碑不知何人所立,亦不知所载之事真假几何。
但事关玉吱吱,吴琅根本没办法平复暴躁的心情。
“你瞧着也十分愤怒吧。”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吴琅回过头,眸中戾气仍未散去。
老者被他猝不及防的一盯,下意识的抖了抖。
“石碑所载,都是真的?”
老者见他这般问,遂点点头:“石碑乃先祖所立,先祖只是个普通百姓,所载便是真的,也无人过问。”
“既无人过问,何以立碑?”
老者叹道:“所求不过一个公道罢了。”
公道。
吴琅眸色暗了暗。
老者见他这般,点了烟袋,坐在一旁石头上,吐了个烟圈儿,慢悠悠开口道:“公道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