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昆仑说:“年二十九夜里,我爸来找我了。”
张湘渝拿起笔来,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刘昆仑他爸不是刘金山么,这是逝去的人托梦啊,这怎么往笔录上写啊。
“我爸说,他馋酒了,让我送两瓶过去,还得要纸盒子装的好酒,我寻思我爸苦了一辈子,就带了两瓶泸州老窖过去孝敬他老人家。”刘昆仑说的一本正经,张湘渝越听越迷糊。
“打住,你孝敬他老人家没错,可是你怎么跑到老崔家去了?”张湘渝问道。
“我爸是被打死在崔家院子里的,他的魂还在那里没走,我当然要去那里孝敬他。”刘昆仑解释道。
“我到了崔家,敲开门,客客气气的和他们说,他们也理解,请我进了屋,还让我上桌喝酒,我喝了一杯,就问他们,我爸到底是咋死的,张警官,我是个当儿子的,我爹被人活活打死,结果人家就出一个儿子顶罪,就只判了五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是咱懂法守法,不能做那违法犯罪的事情,对不,可是老崔家不讲究,他们恼羞成怒,还想把我也给打死,让老刘家绝后,再也不能找他们报仇,又是猎枪又是弩箭的,还有砍刀和斧头,我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怎么打得过五个人,我根本没这个能力,你说对不。”
“合着这五个人不是你杀的?”张湘渝狐疑道。
“对,还真不是我杀的。”刘昆仑严肃道,“是我爸在天之灵保佑我,让他们家人自相残杀,崔老四是崔海龙射死的,崔亮也是崔海龙打死的,崔海龙是被他自己的枪打死的,只有崔明和崔老二是我爸借我的手杀的。”
若是换成没经验的小警察,或许就拍案而起了,但是张湘渝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他从刘昆仑的话里听出了另外的意思,这也是案子的真相。
张湘渝又问了一些细节,带着笔录回去了,走的时候关照门口的协警,一定要把人看好,别让他跑了。
“高位截瘫还能跑?”两个协警很不解。
“不但能跑,还能杀人。”张湘渝说。
刘昆仑没想跑,他也没想推卸责任,这就是他的真心话,因为他本来也没打算全杀了,只想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是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在帮他灭了崔家半个门,或许是老天爷开眼,或许是刘金山还魂,只能这样解释了。
两个协警在门口站着百无聊赖,忽然看到电梯里出来一群穿警服的人,但没一个认识的,显然不是刑警支队的人,其中还夹杂着穿检察院制服的人,他们气势汹汹,上前出示了证件和公文,要把刘昆仑提回北河县看守所关押。
协警根本挡不住北河县公检联合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刘昆仑叉走,北河县检察院和公安局的车队呼啸而去,接到电话的张湘渝哀叹一声:“又要死人了。”
到市里来提人是北河县高层的决定,这案子对于近江方面来说就是一个单纯的刑事案,但是对于北河县来说非常重要,县里的生态平衡会被这个案子迁出的事情所打乱,这是县里的干部家族们所不能接受的。
在刘昆仑被提走的同时,詹树森也受到了来自北河县的公关,求詹支队松松手,把这个案子交给县局处理,詹支队的压力很大,因为打招呼的是市局一位北河县籍的副局长,这事儿也不违反程序,他思来想去,决定妥协。
北河县看守所,如临大敌,刘昆仑被投入监舍,按理说进监舍就该摘掉手铐了,但刘昆仑却依然戴着手铐脚镣。
两个人凑了过来,没说话,朝刘昆仑各脸上打了一拳。
这是规矩,进来的新人不管什么来头,总得走个程序。
但他们却没去想,为什么这个瘫子犯人进来了还戴着铐子。
刘昆仑深吸一口气,一声大吼,双臂发力,手铐的钢环被崩开,顺势抓住一个人的脚脖子,把人薅过来揪着头往水泥地上撞,一下两下三下,地上血迹斑斑。
犯人昏死过去,刘昆仑爬上了床铺,所有人离他远远的,因为他们闻到了血腥味。
“你……你就是灭了崔家五口的那个?”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对,我就是刘昆仑。”刘昆仑很淡然,自从上次车里被手铐束缚住之后,他痛定思痛,苦练功夫,靠着爆发力可以绷断钢制的链扣,这一手绝活露出来,足以震慑宵小。
犯人们窃窃私语起来,按理说近江道上的大佬在县里没啥影响力,但是刘昆仑不同,他是新鲜出炉的灭门狂人,一个瘫子都能杀五个人,要是健全了,还不得把这些人全宰了,再说这种人早晚枪毙的料,谁也犯不上和他作对。
看守闻讯而来,发现一个人已经被刘昆仑殴成重伤,于是将其转移到小号监禁。
……
这个年老刘家过的很不踏实,刘昆仑说去洗澡,彻夜未归,四姐和春韭找了一夜也没寻到人,第二天消息传来,刘昆仑犯案被捕,具体什么案子还不清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刘昆仑为报杀父之仇灭崔家五口的事情就流传出来了,近江道上为之震撼,昆仑哥纯爷们,真汉子,在法律失效的情况下血亲复仇,而且不杀妇孺,简直是经典一般的好汉。
杀了五个人,这回刘昆仑是铁定要枪毙了,道上朋友纷纷前来慰问家人,只有陆刚和别人不同,他让周正义去北河县公安局交涉,要为刘昆仑辩护,但是案子还在侦查阶段,就算律师也不能见刘昆仑。
秦素娥哭的两眼都没了泪,她先是失去了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现在连小儿子也要失去了,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无法承受的重击,刘沂蒙请了假,春韭也关门歇业,两人轮流陪着母亲,就怕她想不开。
春韭心急如焚,她甚至比刘沂蒙还要着急,可是她一个女流之辈,没有任何能耐搭救身陷囹圄的刘昆仑,病急乱投医,春韭想到了经常看的报纸专栏,有个记者相当犀利,找他写篇文章争取舆论支持,兴许能有帮助。
这个记者叫张洪祥,他本来就认识刘昆仑,又是专门报道各类离奇事件的专业户,接到春韭的电话后,正在外地采访的张洪祥星夜赶回,各处搜集资料,崔寨村也去了一趟,采访了各路相关人士,终于炮制出一篇文章来,发表在报纸和网络上,又被全国各地的报纸转载。
……
“离奇灭门惨案,高位截瘫者竟然是真凶!”这样的标题刊登在楚天都市报上,不能不引起楚桐的注意,冬日的武汉,寒冷阴郁,楚桐看完报道,哭了一整夜。
远在北京的林海樱也在新京报上看到了相关报道,不得不说,张洪祥的如椽巨笔力量极大,他的文章写的太有深度了,从这一起灭门惨案说起,谈到了司法黑幕,农村的丛林规则,更是深刻研究了人性和道德,在法律失去作用的时候,血亲复仇有没有正义性,抛开法律不谈,刘昆仑替父报仇的行为应该如何评判,迷雾重重的还有案子背后的真相,一个高位截瘫的弱小者,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能杀掉五个手持猎枪弓弩砍刀斧头的青壮年男性的。
全国舆论哗然,但北河县不为所动,检察院提起公诉,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刘昆仑,但是在起诉书上刘昆仑只杀了四个人,崔亮没有计算在内,不知道张洪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将起诉书内容搞到并且曝光,这些北河县上下都难做人了。
崔亮是杀害刘金山的凶手,只判了五年徒刑,这个暂且不论,他明明出现在凶杀现场,为何起诉书中又消失了?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北河县的有关部门渎职,将本该服刑的崔亮放回家中过年,事后又想掩盖真相。
为了应对外界质疑,北河县委宣传部出来一份漏洞百出的通稿,企图压制“谣言”,但是区区一个县想扭转乾坤实在太难,中央电视台都报道了此案,走近科学节目都来到崔寨试图做一起节目,解开高位截瘫患者杀害五人的科学谜团。
北河县可以不要脸,但是作为北河县的主管市,近江市的领导们坐不住了,一支由纪委、反渎局、市局督察队以及刑警支队组成的调查组进驻北河县。
县城里的保护伞在省里的调查组面前不堪一击,詹树森更是早就掌握了这帮蝇营狗苟之辈的证据,调查组秘密组织了一次雷霆行动,连夜逮捕了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看守所长和司法局一个副局长,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崔海东也被纪委双规。
有人以为这是结束,其实只是开始,针对北河县党政公检法的纪检工作还在继续深入,县政法委书记被双规,崔亮故意伤害致死案被高院打回重新审理,负责审理此案的北河县法院刑庭王庭长涉嫌受贿被市反贪局带走审查。
据说这一切是一位中央某位大佬发了话,大佬看到内参上关于高位截瘫患者杀了五个壮劳力的报道,以及此前的刘金山被杀案以及判决结果,拍案而起说难说是北河县里无好人么!
而内参上这篇铿锵有力的雄文,正是调查记者张洪祥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