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真内心的挣扎明心恩是清楚的看在眼里,她明白他矛盾的原由,这是个性使然,他天生对别人的防备心就很重,很少去相信别人,但是一旦当他愿意去相信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将自己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给他。
他没有改变,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有的时候明心恩会想,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他是如何过来的,是否也像前世一样在缺少母亲呵护的情况下长大?他会不会偶尔也梦到自己,就像自己夜夜都梦到他一样。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也是在矛盾中挣扎,她有的时候迫切的希望尹真能赶紧想起一切,然后他们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但有的时候她又害怕他会想起,害怕过往的一切又勾起了他的不愉快。
心中总是影影绰绰的有个影子在驻足徘徊,挥之不去。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能真实的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就在她的周围,一直都没有离开。
这天夜里她终于梦到了他,他的眼瞳被哀伤所湮没,他说: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连一点点的爱也不想给我?
明心恩冷汗涔涔的从梦中惊醒,久久不敢入睡,她怕那个梦会再次浮现,她怕她会再梦到那个人,她怕、她怕她会真的爱上他……
因为,这晚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人,是尹堂!
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个时候更迫切的想见到尹真了。即使在他们分开的四年里,在她以为他们再也见不到的岁月里,她的感觉也没有这个时候强烈。因为她害怕,她是真的害怕了。
在离开他的日子里,她虽然见不到他,可是她的心中却满是他,那个时候她的心是完整的,那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可是现在,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们日日相对,她却惊恐的发现她的心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剥离,他在她的心中不再完整。
明心恩小心但迅速的穿好衣服,她不管现在是否是深更半夜,她不管她是不是能见到尹真,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要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她要告诉他她有多爱他,她要告诉自己,她有多爱他……
她只爱他!
朵朵房间里依然亮着灯,明心恩小心翼翼的轻掩上门,然后逃也似的下了楼。
阒然长街上,橙黄的灯光将她慌乱焦急的身影拉的好长,她气喘吁吁的向前跑着,甚至忘记了拦下过往的计程车,她只是喃喃的近乎机械的说,你等我,你等我……
可是当她终于赶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尹宅岑寂的矗立在黑暗中,遥遥于她对望,挂着大锁的铁门仿佛正带着嘲讽的笑对她说,有我在,你就是进不去,就是进不去……
明心恩无奈的倚墙而立,仰望着这片夜空,她终究还是不敢贸然闯入,她不敢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但她迫切的想知道,在这样一片星空之下,他是否和她一样,在想着对方的心情,整夜一直也睡不下。
秋风冷冷的越她而过,明心恩打了个寒噤,把双臂抱的更紧了,可是她依然没有半点想回去的意思,她就想呆在这里,离他很近,心也离他很近,这样她就会只想着他一个人,只想着他一个人……
尹真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他坐在灯下,毫无困意。那两块玉在他的手中分离、合上、再分离、再合上……如此反反复复机械的重复,但是他的思绪根本就不在这上面了,早就跑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
他是想休息睡觉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一躺下,那种要失去什么的惶恐感就会袭上来,搅的他神思不安。
秦管家敲门而入,站在尹真面前说:“少爷,刚刚有人来报说大门外有个人一直犹犹豫豫徘徊不走。”
尹真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神思根本就没在这上面,又或者是根本就不想管这事。
秦管家看了看视线一直投到一旁的尹真,继续说:“可是,我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个人原来是明小姐。”
那两块不停合离的玉停止了运动,尹真扭过头来,从秦管家进门之后第一次看着他,他尽量用平静毫不在意的语气问:“你说什么?”
“是明心恩小姐。”秦管家的语气中带着笃定。
尹真好一会也没有说话,他想理出个头绪,为她半夜三更突然出现在这里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找来找去也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她的突然出现,那就是她出了事,那事情大的她一个人无法解决,所以她才会万般无奈来到这里,来寻求他的帮助。一想到这些,尹真的心跳就慢了半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特别的害怕,害怕她出事情,害怕她受到伤害,更害怕他让人去找她的时候她却早就消失不见了。
“快去叫她进来。”尹真再也掩饰不住他的担忧了。在秦管家的身影消失在房门边的那一刻,他的身体也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他望漆黑的窗,口中念念有词的说:“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当秦管家出现在冻的全身冰冷的明心恩的面前的时候,她的思绪滞了好一会,她没想到这个时间还会有人出现。刚刚准备的好多话此刻像是水流遇到强冷空气一样,瞬间都结成了冰块。现在机会来了,可是她还是不敢说,不敢告诉他两人的曾经,她不想逼他,所以她只有一个选择,逼迫自己!但这也强过他不快乐。
“少爷让你进去。”秦管家带着他固有的官方表情说,只是这次,他真的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这个明心恩,也算是少爷接触比较多的一个女人了,她的相貌嘛,那是绝对能配的上少爷的,脾气更是不用说了,少爷和她一强一弱,一刚一柔,正好配合的天衣无缝。
一副勾勒完美的和乐家庭画面浮现在秦管家的脑海中。少爷能结婚生子,这可是他余生最大的愿望了,希望他能活着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但是看少爷那誓不结婚的样子,他估计这条路还是很漫长的。
心中小鹿乱撞的明心恩根本没有注意到秦管家的变化,只是低头跟着他,不停的想,她该怎么办。如果她告诉了尹真一切,对于一个从未失忆的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人来说,他一定会很自然将她所说的话归为疯话那一类,然后等待她的就只有漫天飞舞的扫帚把子和他紧闭的心门吧。
明心恩痛苦的□□出声,却只迎来秦管家一记探究的目光,可是他的脚步,依然向前不停。
待秦管家将明心恩带来,来回不停走动的尹真总算消停了,靠着桌子将她上下打量了几圈,在发现她确实不曾受到任何伤害的时候才总算稍微舒了口气。
尹真轻笑了下,笑自己竟然会因为担忧而忘记了思考。她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绝对不在他之下,这样的功夫谁能伤害的了她,而既然人平安,那就没有什么是好担忧的了。所以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面带微笑。
明心恩被他看的不知所措,心想冲动真的是魔鬼,她肯定又做错什么事情了,要不他不会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我是出来散步的。”
讯息还没有到达大脑,话就从嘴中倾吐而出。此话一出,明心恩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外加赏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这是什么破理由嘛,她在他的面前怎么净做些丢脸的事。
尹真的唇角轻轻抽动了下,然后张嘴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明小姐的爱好就是在半夜三更散步。”
明心恩窘的双颊通红,真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可是尹真仿若未看见她的窘态般,继续揶揄道:“我原本还以为明小姐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呢,现在看来……见识到了。”
窘迫让明心恩忘记了刚刚的烦恼,也让她忘记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已经忘记她的尹真。她抬头看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的她能看到他眼角因忍着笑而泛起的轻微皱痕。他是故意的,估计他早就想看她的笑话了,他是个坏人!
明心恩不服气的仰脸与他对望,语气三分不善七分撒娇的说:“是,我是喜欢半夜三更散步,怎么了?我这一爱好违反了你哪条王法?”
尹真却忽然不笑了,只是看着她,眼神犀利能让人脱掉一层皮。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对,也是这样,她仰着下巴不服气的和他吵嘴,他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只是笑。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从未如此甜蜜幸福的笑过,他开始嫉妒那个因她而笑的人了,即便在他的脑海深处一直感觉自己和他就是一个人。
“你到底是谁?”他皱着眉头问她。
明心恩怔了一下,飞奔的思绪悉数折回。她刚刚做了什么?她好像将他想象成了以前的胤禛了,她还对他撒娇。现在怎么办?他的眉心快要皱成一团了,她是不是又在不知不觉中越过了他的哪条防线,估计现在他正想着该怎样将她这个半夜三更打扰他休息的罪魁祸首给扔出去呢。
怎么办?怎么办?他将她给扔出去是小,假如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那就是大事了。不行,她要赶紧逃走,在他下命令将她给扔出去之前。
“对不起,尹先生,打扰你休息了,我、我现在就回去。”明心恩说完赶紧转身快步向外走去,可是哪知道尹真不仅是眼睛快,动作也是出奇的快,明心恩手还没有碰到门把手就被他给抓住了。
“不许走!”
他有力的手抓住她瘦弱的胳膊。习武之人条件反射就是拨开任何一个阻碍他们的人和物,而明心恩在这一刻遵从了她的下意识,所以她轻巧的躲开了毫无防备的尹真的钳制,然后站到了离他一尺开外的地方。
尹真没有再靠近她,他只是站在原处,与她对视,瞳孔深处暗藏哀伤。明心恩知道自己又做错事情惹他不高兴了,心下异常懊恼,张了张嘴正想和他说对不起,却在瞥见桌面上的东西的之后彻底石化。
从她进来,尹真就一直是靠桌而立,所以她才一直没有看到桌子上放的东西,她才会愚蠢的以为她和他会慢慢走远。而实际上是,他一直就在那儿,等着她,等着她的靠近,等着他记忆的复苏,他连三百年都等了,而她却连这几年都等不了了。
尹真巡着她的视线望去,才发现她一直盯着的是他放在桌面上的那两块玉。
“据说这是雍正年间的东西。”他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说,“关于这对玉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是只要是恋人各执这其中的一块,那么他们的爱情就能长长久久。”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话,他会把这其中的一块送给他爱的那个人,那个人会是她吗?
“不,你说的不对。”她的声音有着些许哽咽,“这不是雍正年间的东西,是康熙年间的,康熙四十四年三月。”
“你说什么?”尹真震惊的看着她,她怎么就这么笃定这两块玉是康熙年间的,而且还知道确切的月份,这根本就是常人无法办到的。
明心恩不着痕迹的拭掉眼角的泪,抬头冲他微笑:“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宿命吧,你相不相信这两块玉在那痴等了三百年,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知道为什么这两块玉一快仿若是新做的,而另一块却显得很旧吗?”
“为什么?”此刻尹真的思绪完全跟着她走了。
“那是因为,那块月形的玉是她的爱人所送,她不舍得佩带,她怕把它弄旧了弄丢了,所以只好将它放了起来,只有想他的时候她才会拿出来看两眼。”
尹真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说的话,他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明心恩看着他,像是透过遥远的时空看着另外一个人,她带着恍惚的笑,轻声说:“你放心,不管你能否想起过往,我都会等着你,我都会一如既往的陪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那一刻,尹真仿佛嗅到了爱情的味道,它伴着寒冷的秋风,以不可阻挡之势扑面而来,迅速将他淹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