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默香那一脸幸福的诉说着自己心中所爱,苦涩却渐渐漫延。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是注定的,历经了这么多年,也从来不曾改变。
默香瞧着我有些不对劲儿,推了推我:“姐姐,你怎么了?你……你干嘛一副这样的表情,难道我喜欢他有错吗?”
我冲她笑笑:“不,没什么,我想暂时先搬出楚家。你……默香,你的卖身契我会拿回来,这也是我做姐姐的,唯一能替你做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傻话啊?姐姐,若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你已经为了我做了很多,以后是我该为你做些事了。”
“你真的要走?你这样走了,楚少爷就娶了别人,你甘心吗?”
我轻叹了口气:“他要娶谁我不能左右,默香,我希望你也能明白,爱一个人,不是强抢豪夺就能得到他的心。如果他的心不在你那里,他不爱你,你拥有的只是一副躯壳,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喜欢秋水哥。”
这丫头,总是要尝先苦头,才会回头。但是比我好,她至少是会回头的,而我,正如同楚南棠所说,走了这条路,即便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
我照常替楚南棠收拾的书架,他不喜欢别人碰这些东西,还有那架琴。
向他借了本书,晚上睡不着就翻着看看,满书的批注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涩,那些是他用钢笔亲自写上去的东西。
字迹苍劲优美,书没有看完还了回去,因为我已经决定了离开的日子。
最后用他那支新钢笔提了句诗词,在未完的那一页。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不认为离开是一种逃避或是怯弱,而是成全。那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爱,这一生他有许多无法去爱的理由,既然如此,我并不想让他太为难。
离开那天,我去拜别的楚夫人,见我是执意要走,她起身拿了些银钱给我:“也别怪我不近人情,看在你与南棠相识一场的份上,这些银钱你拿着。”
“谢谢夫人,我可以自立更生,这些银钱,请您拿回去吧,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我妹妹的卖身契。”
楚夫人盯着我看了许久,才问:“只有这个要求?”
“对,只有这个要求。”
楚夫人吩咐道:“孙嬷嬷,去把默香还有这丫头的卖身契拿来。”
孙嬷嬷点了下头,折身去拿了卖身契,楚夫人当着我的面将我和默香的卖身契烧毁。
“卖身契烧毁,你们是自由的了,想去哪儿就哪儿吧,也不要再回楚家了。”
我舒了口气:“谢谢夫人。”
回去收拾了包袱,想着再去见默香一面,才刚拿着包袱转身,只见楚南棠从门外走了进来。
表情是从所未有的凝重,盯着我手中的包袱许久,才道:“为何决定得如此突然?”
“我不觉得突然,师父不是经常说,缘来或者缘尽,离开或者回来,都是注定的吗?要走的人,你留不住。”
楚南棠似乎很是难过:“你之前也未与我提到要离开的事情,这让我有些无法接受。”
其实我也明白,他很寂寞。看似和谁都相处得来,其实没有能说得上话,或走进他心里的人。
“我就住在这附近,不会走远,你要是……想我了,可以随时来看我。”
“这和住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如果看不到一些伤心的事情,或许可以假装它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突然上前将我拥入怀中,痛苦道:“为什么一定要走?你走了,我该有多寂寞……”
“南棠,你还是觉得,娶谁都是无所谓事情么?”
“这并不重要。”
我暗自抽了口气:“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问你。”
他对我的感情,似乎很模糊,或许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真正爱一个人,是眼里容不进一粒沙子的。
他留不下我,所以我还是走了,我离开的那天,沈秋水刚好回来,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军装从我身边而过。
我以为他没认出我来,所以我没回头,又继续走了一段路。
突然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他竟又策马调头回来了。
纵身跃下马背,他端祥着我:“禅心?”
他和楚南棠一样,从来都没有把我和默香认错过,明明我和默香长得十分相似。
我起了戏弄他的心思,说道:“你认错人了,我是默香。”
他笃定一笑:“我没认错,不然咱们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嫁给我。”
我瞥了他一眼:“你明明不会娶我,也知道我不会嫁给你。”
他双手环胸,挑眉笑道:“所以你就是禅心。”
“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去楚宅啊,看看楚少爷还有我爹。”
“哦,那你去吧。”我转身时,他伸手扣过我的肩膀:“禅心,你背着包袱去哪儿?”
“天大地大,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现在外头这么乱,我劝你还是别乱跑了。”他竟是关心的提醒了句。
“谢谢关心,我知道了。”我往前走,他还一直跟在我身后。
我转头问他:“你怎么老跟着我?”
“不放心你啊。”沈秋水狐疑的打量着我:“你跟楚少爷吵架了?闹掰了?”
“难道你不知道,他要成亲了?”
他顿了顿,嘲讽一笑:“他成亲不是迟早的事啊?哦,他成亲你伤心了?”
“沈秋水。我有时候发现,你真的很讨厌。”
“是啊,我很讨厌,在你心里只有楚少爷才算个男人嘛。”
我暗暗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去楚家吗?怎么还跟着我?”
“这样吧,你先住我家,反正我家地儿也挺大的,等你找到去处再搬?”
“不去。”
“为什么?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讨厌你或者喜欢你,很重要吗?”
他较上了劲儿:“重要啊!凭什么你就喜欢楚少爷不喜欢我?你这差别待遇也忒明显了,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的事情?”
“你没有做什么讨厌的事情。”
“那就去我家,证明给我看,你真的不讨厌我。”
我抬头看着他。无奈说了句:“你很幼稚!”
“那答不答应?”为抚平他的自尊心,我点了点头,他拉我上马,去了他的家里。
沈家在镇上的宅子还挺大的,也算是受了楚家的庇护,沈大娘身形微胖,看着人很精神能干。
见沈秋水带了人回来,高兴坏了,赶紧将手里头的活给放下,迎了上来:“哎哟这姑娘好个标致!”
“娘,你别吓了人家。”
沈大娘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个混小子。活了十九年,总算是做了一件让我高兴的事儿,快领人进屋去。”
我想解释什么,那沈大娘匆匆忙忙走出了院子,也不知道忙啥了。
跟着沈秋水进了屋,我有些不安的说道:“沈秋水,你娘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就误会吧,反正咱俩也不会真的有什么。”
这倒也是,我自若倒了杯水,他拿过了我的包袱道:“我替你去收拾房间。”
我叮嘱了声:“不要特意收拾,我住了今晚可能就走了。”
没一会儿。沈大娘进屋了,将摘来的新鲜枇杷摆上了桌:“这是咱屋后自个儿种的,味儿特别甜,姑娘你尝尝。”
“谢谢沈大娘。”
“甭客气,姑娘你叫啥名字?多大啦?”
“沈大娘,我……”
她将枇杷又往我跟前推了推:“别害羞,来,吃个枇杷。大娘去给你做好吃的。”
就这样莫明奇妙的住了下来,沈秋水又匆匆去了楚家。
沈护院是认得我的,寒暄了两句,说起了楚家办婚事的事情。
“听夫人的意思是要热热闹闹的办,可听楚少爷的意思,一切都从简。”沈护院道。
沈大娘笑说:“大户人家的从简,也都比咱们寻常人家办得隆重不知多少。”
我假装若无其事的吃饭,沈秋水一句话也不搭腔,埋头只管往嘴里扒饭。
晚点,大伙儿都睡了,我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才刚走到院子,只见沈秋水怀里揣着个小木盆,小木盆里放了皂荚和毛巾,一丝不挂的。
我吓得心脏都快停了。慌忙的转过了头去:“沈秋水,你怎么连一条裤衩都不穿!!”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晚了还出来遛哒?”
“那你先洗吧!”说着我又拿了衣服回了房间。
等我洗完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房间,躺在院子里的吊床上,悠闲的赏着月亮。
我说:“你还不睡啊?”
“还不困,要不然你陪我聊聊天吧。”
“我听说你在军队里挺受重用的。”
他坐起身,冲我笑了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有时候为了往上爬,除了一身真本事,也得学会人情事故,爬得最快的办法,就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
沈秋水的城府深并不奇怪,他不是突然就变了,而是一直掩藏得很好。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伤心?”我问他。
他一脸讶然:“我为什么要伤心?”
我怔忡的盯着他,走上前道:“你不是喜欢江容婼吗?她要嫁给别人了,你不伤心?”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喜欢的是江容婼?”他微眯起眸子,一脸戏觑的凑上前,压低着嗓音问。
这才是真正的沈秋水吧?你永远也猜不透,他心里真正想法。
“那你有爱过她吗?”
他笑了笑:“瞧这话说的,她是楚家未来的少奶奶,我怎么会这么不自量力呢?”
“看来,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又怎么了?我觉得其实我们之间有许多可以聊的。”
“因为你对我没有一句实话。”我瞥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走进了房间。
人很容易安于现状,天天嚷着要离开沈家的我,一天一天的住了下来。
婚期已经订了下来,就在三天后。
沈秋水说参加完婚礼,他就会回军队里。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帮沈大娘晒了被裖,只见一只纸鹤盘旋在我头顶不去。
我心口一紧,伸手接过了这只纸鹤。想了想,开门走了出去。
只见楚南棠一袭玄色绸缎马甲,青色长衫。衣襟上坠着青翠的玉坠子,利落干净的三七分流海。
以前只觉着他穿白衣裳好看,不想他穿黑色衣衫更显得贵气沉稳起来。
“我一直在想你去了哪里,没想到是在秋水这儿。”
“我只是暂时住在这儿,你怎么突然找过来了?”他不应该忙着自己的婚事吗?
他浅色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十分严肃:“你之前不是对我说,如果想你了,就来看你吗?你把自己藏起来,难道是想躲我?”
“你误会了,我没想躲你,我以为……秋水跟你说了。我在他这儿小住。”
“他没对我说过。”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那他大概是太忙了,给忘了。”
楚南棠轻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个,一起出去走走吧。”
“嗯。”
我与他并肩走在郊野,这大好的艳阳天,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本来想说一些恭喜他之类的话,但想想又还是算了,我自问做不到这么伟大无私。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实在安静的诡异,我找了个话题。
他说:“和平常一样。”
“哦……我也和平常一样的,没有什么特别。”
他失笑,突然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我就觉得很安心。”
“南棠,如果……如果还有机会,你会不会跟我走?”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如果我不是楚南棠,如果我还可以活十年,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带你走。”
我狠抽了口气,眼睛泛红:“命是可以改的。”
他说:“能改的命,本身就是命里注定,那是该属于你的,有些东西。你注定这辈子也无法拥有。”
“就算只剩下三年又如何?只要开开心心的在一起,这些根本不重要。”
“禅心,我不想活得太自私。”
我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即不负我,也不想负了家人。
自这一面之后,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再见面,他成亲了。婚礼在这小镇上,也算是风风光光的。
引得许多人羡慕,我后来才知道,我们羡慕别人,也只是看到了美好的表象。隐藏在黑暗里的痛苦。却容易被人给乎略。
沈秋水再过两日就要走了,我也收拾了包袱,准备辞行。
看我收拾好包袱,沈秋水轻叹了口气:“就呆到我离开的那一天吧,反正你现在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
“不了,迟早要走,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
“我走的那一天,你不来送我?”他倚在门边看着我问。
我斜了他一眼:“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需要我去送吧。”
“禅心……”他欲言又止,我拿过包袱,与沈大娘告了辞。沈大娘拉着我的手问:“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秋水犯混又欺负你了?”
“沈大娘,不是这样的,我和秋水只是很好的朋友,我其实应该早要走的,一直拖到了现在,叨扰了你们。”
沈大娘无奈的看了眼沈秋水,见沈秋水也只是呆滞在一旁没有反应,沈大娘气得眼睛都红了。
“那你啥时候再回来看咱们?你看你都和秋水是这么要好的朋友了,再深入深入的发展一下,不也挺好?”
沈秋水拉过了她:“娘,你就别为难人家了。禅心,你走吧。”
“告辞了,大娘。”
我想去百年前住的村桩去看看,大至的方向没有变化,沿着山路一直走,走了一天一夜,到了小村桩。
这时候的村桩,也就是零落在山野里的几户人间。
到了傍晚时分,炊烟从青葱绿岭里袅袅而上。我大概找了一下位置,来到了一间破旧的瓦房前。
院子里摆放着一张桌子,有人从屋里端出晚饭出来,瞧见了站在篱笆外的我。
“姑娘,你找谁?”
“请问这里是张家吗?”
“是啊,你是?”
看到老祖宗,心里说不了来的激动,我们彼此端祥了许久,这家主突然说道:“你吃饭了吗?进来一起吃?”
“啊?”
“瞧着你挺投缘的。”
看他们还挺年轻的,大约只有二十来岁,是一对小夫妻,听说是为了避战乱才来到这里。
家人都死人,他们在战乱逃亡中相识,经历了许多磨难,有了感情。
女人叫秦桑,长得很漂亮,看她那样子,并不像普通家庭出生的,也许在没有经历战乱之前,也是一大户人家的小姐。
不过,他们男耕女织的生活,确也逍遥自在。
只是秦桑怀了孩子,张津总想着该去找份活儿干,养活媳妇和孩子。
我想了想说:“镇上楚家不知道还招不招长工,不然我帮你问问?”
张津听了很高兴:“真的?那就拜托你了,我要是能找份赚钱的活儿就好了。”
我在张家住了下来,秦桑不方便,我便时常帮他们干干活,采茶的时节我随他们一同去了茶山里,到了下午,听到山脚下有人叫我。
“禅心,禅心!有人找你,你快下来。”
我赶忙从茶山下来,随秦桑回了张家,却见牵着马的楚南棠,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
“南棠!”
我高兴的跑上前,纸鹤落在我的肩膀不再飞动。久未见到他,总觉得他消瘦了好些。
“你什么时候来的?”
“也才来一会儿。”
“快进来吧,外边热。”我给他倒了杯水:“你居然是骑马过来的?”
他笑笑,喝了两口水,才说:“现在骑术可不比之前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说着,他打量着四周,一脸向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真是个好地儿。”
“嗯,在这里生活久了。确实也能修身养性。”
秦桑拿了一些自个儿平日里做的小吃,便进屋里午休去了。
我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看了眼天色,提醒了句:“南棠,天色太晚,你该回去了。”
“我今晚不准备回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再多看看你。”
听罢,我也没有再催促他回去。屋子只有一间客房,被我占了,但我和楚南棠也没有什么见外的。便睡在一个屋里了。
烛光在窗台摇曳不定,我们挤在窄小的床上,气氛有些暖昧不明。
或许只是我觉得有些暖昧不明而己,看他一脸坦荡。
“南棠,我们这样,你不怕别人说闲话?”
他笑了笑:“你若是在意,我下次便不这样来找你。”
“也不是在意……”我有些失落,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个时代,在另一个世界相遇,或许会不一样。”
未来的楚南棠,之所以更容易敞开心扉。没有顾虑的去爱一个人,是因为他只是他自己。
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也没有亲人,更没有任何束缚。
他失神的盯着房梁,说道:“或许吧,也或许是我自己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禅心,是我对不起你。”
“从来没有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南棠,从一开始,你就救了我的性命,给了我很多东西。我很感激你。”我转了个身,躺进他的怀里:“我也知道,你只是不想连累我。”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温柔的浅笑着:“禅心,就算离开,也不要彻底的消失,至少能让我找得到。”
“嗯。”
一阵沉默,我以为他睡着了。寂寞的月光从窗台照了进来,悄悄抬眸看他,只见他安稳的闭上了眼睛。
我轻手轻脚的起身,吹熄了窗台的蜡烛,随后爬上了床。重新躺到了他的身边。
打了个哈欠,正要睡过去时,楚南棠突然从身后抱过了我,双臂渐渐收紧。
我抬手,覆上他的:“南棠……”
“禅心,容婼她……”他顿了顿,我静等了片刻,他才接着说道:“她怀孕了。”
听罢,我猛的从他怀里翻身而起,死一般的沉寂之后,他跟着起身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我的。”
“你,你怎么肯定?”
他抿唇轻叹了口气:“我当然肯定,虽然与她成亲这么久了,但我们从未同过房,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四目相对,明明是个很沉重的话题,这一刻我却无良的笑了出来。
“恭喜你啊,喜当爹了。”
他失笑,满不在意的侧身躺下,拨弄着手中那串血色沥魂珠,又说:“她来求我,不要对娘揭穿这件事情。我答应她了,毕竟……若是传出去,且不说我的清誉受损,只怕她也会被折磨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