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姥姥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外面走,我一回头看见程恪还留在那里,跟那个小姑娘低低的在说什么,那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下来。
我见状觉得奇怪。就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没想到那个小姑娘看见我过来了,慌慌张张的别过脸就走了。
程恪直起身子来,回身望着我,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程恪就先说道:“你别吃醋,我对那么小的姑娘没兴趣。”
“谁吃醋了。”我低声说道:“我就是觉得纳闷,你又没看见,怎么才一进来,就知道小姑娘插桃枝和滴血的事情?”
程恪微微一笑:“那两个凶兽守门,助长的是一个‘恶’和一个‘邪’,估计是这一家子人老实惯了,经常被其他的同门欺负,所以发誓让自己家也凶一些,就用了那凶兽来影响自己家人的情绪,变得更争强好胜不吃亏。不过得不偿失,用力过猛,导致了损子折孙。
而小姑娘一出门,我就看得出来。她跟她妈妈不一样,身上带着一种用了养鬼术才会有的阴气,但是并不重,加上看出来他们家门槛的痕迹,是新拿掉的,我就明白了,小姑娘一定最近才懂了养鬼术。
接着观察她脚上的伤和手上的伤,就知道,她用的哪种唤魂术了。”
程恪确实聪明,弄得我挺佩服,但是我不肯露出来这种佩服,就假装不屑的说道:“我也看出来她的脚伤了,就是我懂的没你多而已。”
程恪还是那种惯常的“不跟你计较”的表情,附在我耳边。清冷的气息夹杂着檀香的味道,扑在了我的耳边,弄的我耳朵一热。身上也就微微一颤:“但是,你觉得,那个小姑娘,真的靠着自己的领悟,就能学会那种养鬼招魂术吗?”
我只顾着面红耳赤,突然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热度也退下去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小姑娘的背后,有人指使?”
程恪修长的食指贴在了我的唇上,一阵冰凉:“事情不算简单,我舍不得你来费脑筋。”
我心头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光天化日耍什么流氓……”
程恪薄唇一勾,笑容邪气又好看:“不会。我只会耍流氓。”
“你们两个还走不走了?”四姑姥姥叩了叩大门,有点不乐意了:“日子还长的很,每时每刻都要黏黏糊糊,成何体统。”
我赶紧回身要走,程恪却硬是紧紧的牵上了我的手,悠然的说道:“时间再长,也觉得不够。”
一种不知名的情愫慢慢的蔓延在了我心里,手被他牵上的这种感觉,莫名其妙,像是熟悉了,像是,习惯了……
这当然不好,我赶紧提醒自己,契约,只是契约,仅仅是契约!
再转过身子,那个小姑娘正在楼上的窗户后面,死死的窥视着我们,一双清水眼睛,像是带着浓厚深重的恨意,盯的人背后发凉。
我微微一愣,那个小姑娘发现我看见她了,立刻转了身子,消失不见了。
虽然这个小姑娘,跟卖海货的那个小姑娘长的一点也不一样,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们两个,有点相像。
到了二舅家,二舅和露露已经回来了,两个人正对着棺材,眼神都直勾勾的,像是长了透视眼,透过了棺材板,在看棺材内里的东西似的。
程恪低声说道:“这个棺材,装了新货了。”
“新货?”老货是什么,我当然还记得,就是上次被绕圈怪人塞进去的那童尸罐子,要是新郎不会再来,想必那童尸罐子也就会被撤走吧,但是能装进什么新货?
程恪摸摸我的头,说道:“咱们先看看二舅怎么说。”
而那四姑姥姥脾气火爆,一马当先的进了门,虎着一张脸,说道:“事情办得这么大,怎么不知道跟老家吭一声?”
二舅回过头来,一看来人是四姑姥姥,脸色一下就变了:“四姑?您怎么来了?”
四姑姥姥板着脸,一把就将门口那花圈招魂幡给扯下来了,冷笑一声:“要是不来,不知道你们还有这样的打算。”
“我们能有什么打算。”二舅大概因为太紧张了,嘴角也抽搐了一下:“长辈们岁数也都大了,露露既然没事,当然不想惊动你们。”
“狡牙吧你!”四姑姥姥带着慈禧太后一般盛气凌人的姿态把那招魂幡摔在了棺材上:“招魂幡是怕魂魄迷路,你家没事,要引鬼上门?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明白。”
四姑姥姥一看就是一个喜欢管事儿的主,二舅完全是一脸失算的表情,只接着说道:“四姑,这件事情,是自己的家事,您还是……”
四姑姥姥径直走到了露露的面前,用一种非常呛辣的口气说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露露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无神的双眼就那么盯着四姑姥姥,一动不动。
二舅赶紧拉着四姑姥姥:“四姑,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那也要看,她是谁家的孩子。”四姑姥姥抬手就要把露露推到小楼里面去,二舅一咬牙,挡在了四姑姥姥前面:“四姑,这件事情,你别管。”
“小兔崽子,你跟谁说话呢?”四姑姥姥毫不相让,两个人竟然为着露露,对峙了起来,剑拔弩张,气氛十分凝重。
我挺尴尬,作为晚辈,当然不该说什么,只好跟露露说道:“你要是遇见什么难处,还是说出来的好,一家子人什么话不能说开?”
可是露露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还是什么话也不说。
僵了一阵子,四姑姥姥就算是老当益壮,也是有点支撑不住了,忽然转过身,望着我,说:“陆荞,你跟我走。”
“什么?”我愣了愣,四姑姥姥早拉着我把我给扯开了:“你个傻子,在这里,就是被人当枪使呢!就算你是属龙的,这里的煞气,你也扛不住!”
二舅的眼神阴鹜又怨毒,死死的盯着四姑姥姥,四姑姥姥毫不客气的回敬了过去,拖着我走了。
程恪跟过来,从四姑姥姥手里把我的手拉回来:“我自己会牵,不用四姑姥姥费心了。”
四姑姥姥心情不好,连带着瞪了程恪一眼:“陆荞难道是你的狗,非得你牵?”
好家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躺在土里简直也能中枪。
程恪微微一笑,说道:“四姑姥姥为什么这么生气?二舅和露露,有他们自己的主意。”
“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四姑姥姥气汹汹的瞪着程恪:“那你还装的跟没事人一样!”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忙问道:”四姑姥姥,露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觉察出她不太对劲,可是她确实是个活人啊!”
“活人也分很多种。”四姑姥姥冷冷的说道:“有一种活人,叫做活死人!”
我感觉自己头皮一下子就炸了,立刻想起来了僵尸片里面的丧尸了:“四姑姥姥,这么说,露露她上次出事之后,人就……”
“不仅是露露,整个潭深镇被人盯上了。”四姑姥姥皱紧了眉头,说道:“这一阵子,要闹乱子。”
我当然想起来了玉宁死了不少养鬼师的事情,马上问道:“四姑姥姥,您说的是什么乱子?”
“这一阵子,死了不少的老人。”四姑姥姥脚下飞快,若有所思的说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正在查,但是,能肯定的是,村子里面,来了外人,而且,必有图谋,所以我才各处寻找可疑的阴气,今天才找到了你们。”
我心里一沉,原来以为,玉宁的养鬼师出事,是玉宁的情况,谁知道,看现在的这个样子,更有可能是潭深镇上的事情,波及到了人在外面的潭深镇出身的养鬼师!
而且,还不偏不倚的把我和程恪给卷了进来……说是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鬼都不信。
我担忧的望了程恪一眼,说来说去,是不是,还是跟那个长生有关……
程恪一双桃花大眼,也盯紧了四姑姥姥,但是他喜怒不形于色,我实在也没法从他好看的不真实的脸上窥探出什么来。
四姑姥姥还自顾自的说道:“早知道,把电动车骑出来……”
我忙问道:“四姑姥姥,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往祠堂去,找那几个老家伙商量商量。”四姑姥姥咬了咬一口的假牙:“肯定,跟那个碧落门有关系。”
之前四姑姥姥看见我,就疑心我是什么碧落门的,我赶紧问道:“刚才就听您提起过碧落门来,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碧落门,也是一群养鬼师。”四姑姥姥说道:“但是,他们不是一般的养鬼师,养鬼本也是为了讨生活,和继承血脉,吃这么一碗阴阳饭不容易,要行善积德造福子孙,可是那碧落门的,是舍弃了轮回和后代,追求长生的一种养鬼师,也就是,他们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人可以舍弃轮回?”我有点难以置信:“那传说里面的阴间,不管吗?”
“他们的那种术,叫做长生之术,”四姑姥姥说道:“只要有了那种术,自己的肉身,随时都能抛弃,但是神魂不灭,能随意使用看中的身体,用替魂术交换灵魂,也就是,让别人,替自己入了生死簿,侵占别人的阳寿,这样交替身体,得到永生。”
这,简直是在打劫呀!我立刻,就想起了那个表情与年龄不搭配的,卖海货的小姑娘了:“四姑姥姥,咱们村里,卖海货的那个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好几个月了,”四姑姥姥答道:“亏你还记得他,他光棍了一辈子,无儿无女的,老了连个添香的也没有,还是你姥爷帮着说情,葬在了咱们杨家祖坟的边角上了,有了杨家老祖宗们的荫庇,还能在底下找几个牌搭子。”
想也知道,那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真是帮着爷爷来卖海货的!
“您是怎么知道,世上有个碧落门的?”程恪一双桃花眼忽然投向了四姑姥姥,十分认真的问道。
四姑姥姥听了这个问题,完全是个嗤之以鼻的模样:“你说呢?你以为,我们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碧落门的那个创始人魏长生,还是潭深镇上出来的呢!”
长生之术,又叫魏长生?想也知道,跟那个程恪口中的“长生”,一定脱不开关系!
我真是越来与好奇了,那个长生,究竟是什么?
“世上正统的养鬼师不多了,”程恪沉沉的说了一句:“不知道,还剩下几个。”
四姑姥姥眼神一凛,但马上换成了嗤之以鼻的表情来:“要绝,早就绝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四姑姥姥显然是答非所问,但是我看着四姑姥姥那个阴郁的表情,也知道不好多问什么,只得跟着四姑姥姥,一路往那黄土坡的西头去了。
跟小时候比,村子现在的变化非常大,一条河沟被黄土给填平了,盖上了新房子,还有以前的荒郊野地,现在也有土建小楼拔地而起,踏上了那一条新柏油路,我真的觉得眼花缭乱,穿过了几条胡同,跟几个四姑姥姥认识的村人攀了亲戚,眼前豁然开朗,祠堂到了。
祠堂是一栋老房子,青砖青瓦,看上去旧而坚固,还都是古时候的建筑手法,坐落成一个方方正正的样子,看上去就有安全感。
朱漆大门也还是记忆之中的那个朱漆大门,上面还是挂着我小时候经常跟露露一起摸过的黄铜异兽门环。
这个四合院中心,栽种着一棵老槐树,四姑姥姥直接把门给推开了,吆喝了一嗓子:“谁在家呢?”
有一个矮个子的老太太从屋子走出来,看见了四姑姥姥和我还有程恪三个,愣了愣:“老四,这是……”
我赶紧自我介绍一番,程恪也趁机表示他是潭深镇的女婿。
四姑姥姥则鼓着腮,一路到了堂屋去,不高兴的说道:“耀辉那个小兔崽子,那是大逆不道啊!”
那矮个老太太也认识我姥爷和我妈,挺热情的过来拉我,可是一看见我身后的程恪,脸色微微有点变了,显然也跟四姑姥姥一样,认出了我身上的阴阳御鬼之术:”这小丫头子,倒是够有能耐的。”
我只好扯了个纯良无害的微笑出来蒙混过关。
两个老太太围绕着露露的事情嘁嘁喳喳了一番,说的都是些个这个魂术那个困术的专业术语,我也听不懂,看着程恪站在了大槐树下面, 就也过去了:“你看什么呢?”
程恪聚精会神的盯着那个槐树的枝干,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个洞里,好像有点什么东西。不过,这是祠堂的槐树,经受了很多年的香火,我没法碰。”
我仰着头,也看见一个挺高的地方有个不太显眼的树洞,全被枝叶掩盖起来了,影影绰绰的,当时就童心大发,难得有程恪做不到的事情,我终于能笑傲江湖一次了,趁着自己穿的利索,二话不说,就三两下爬到树上去了。
程恪看我那个样子,桃花大眼一眯:“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
我答道:“这算什么,掏过鸟窝逃过课,小男孩儿敢干的事情我都干过。”
这话一出口,我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我二十来年都找不到男朋友了,不禁有点悲从中来。
到了那树枝上,我侧过身子往里面一探,扒开了那一圈的枝叶,就看见那个树洞里面,确实藏着什么东西似的,这里实在难找,也多亏了程恪眼神好使,要不然,估摸着早被别的顽童发掘了吧?
我伸手往里面一掏,掏出来了一个小小的油布包,油布包里面是个小小的古董胭脂盒。
那个胭脂盒是个掐丝珐琅的材质,看样子年头不少了,可能还是一件古董,我顺手就把那个胭脂盒打开了,里面也没有胭脂了,而是放了一张年头古早的旧照片,我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却呆住了,身子一颤,险些从树枝上摔下去。
程恪早皱了眉头:“你小心点。”
槐树浓绿浓绿的叶子把我半个人都遮住了,我一动,叶子就颤三颤,程恪根本也看不清我在干什么。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疑心自己是看花了眼,再次盯着那个胭脂盒子,只见那个胭脂盒里面的照片上,千真万确,是程恪,和一个女人的合照!
他们身上穿着带扣袢的老式衣服,立领上三镶三滚,缎子面精致,都带着一种雍容的气度,像是年代戏里面不谙世事,却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散发出一种华贵而从未经历风霜的感觉。
我很想知道跟程恪并肩拍照的女人是谁,可是偏偏,那个女人面部的位置残损,像是被人别有用心的裁掉了。
程恪的照片,出现在了潭深镇,是不是说明,程恪生前,也是潭深镇的人……
“陆荞?”程恪见我不回话,声音有些沉:“你没事吧?”
“没事。”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而是悄悄的把照片塞在了自己的衣兜里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好像是在害怕,可是我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害怕程恪的身份,还是害怕那个莫名其妙被裁掉了面孔的女人?
程恪是谁,她又是程恪的谁?
“下来!”程恪的声音更沉了:“上面是什么也好,你不要看了。”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下的树,只记得自己步伐稳当,假装的若无其事,倒是先把那个胭脂盒拿出来了:“喏,你看,我找到了这个东西。”
程恪清明的桃花大眼望着那个胭脂盒,带了一丝迷惑。
我趁机问道:“你,对这个东西有印象吗?”
程恪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不过,有点眼熟……”
有点眼熟,又是有点眼熟,他那一部分记忆,真是丧失了吗?
我吸了一口气,接着强颜欢笑的说道:“那个洞,真是隐蔽极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程恪眼里的迷惑更深重了,道:“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好像隐隐约约的,就是知道,那里面有东西。”
只有放东西的人,才会知道。
我一颗心沉了又沉,怎么也没想到,程恪居然,也能跟这个潭深镇扯上了关系,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只能越陷越深,却拔不出来!
“陆荞!”忽然祠堂的堂屋里面,四姑姥姥探出了半个身子来,跟我招招手:“你过来一下,四姑姥姥,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我只觉得简直正是趁机逃开程恪身边的大好机会,赶紧就过去了:“四姑姥姥,有事吗?”扔役长技。
四姑姥姥将我拉过去,留心的望了一眼留在了槐树下面的程恪,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跟他结成阴阳御鬼之术之后,行没行男女之事?”
我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第一天认识的四姑姥姥,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不禁也傻了眼:“这……”
“阴阳御鬼之术是早就失传的秘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学会的,只是这种禁术有自己的禁忌,不仅仅是阴阳上的契约,也在于阴阳上的交合,不瞒你说,这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不由得你是不是害羞。”四姑姥姥的眼神有几分急迫:“你快说!”
交合?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我不是不说,只是,我自己也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四姑姥姥跟看怪物似的看着我,转身从祠堂的柜子里面拿出了一个瓶子,将那瓶子里面一团红色的东西,点在了我光裸的胳膊上,接着,又用手去擦,那片红色,却怎么也擦不掉了!
我大吃一惊:“四姑姥姥,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传说中的那个……”
“没错,就是守宫砂。”四姑姥姥盯着那个红色的痕迹:“你……还是处子之身!”
世上真有这种东西?还有……程恪他原来,真的没对我怎么样……
我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四姑姥姥的神色却没有轻松,反而凝重了下来,看着我,问道:“但是,你的月经,是不是很久没来了?”
我心头猛地一颤:“您……您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