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你我

世锦赛已然结束, 泳队的老将新人一并获得了格外骄人的成绩。大批新人的出现,倒是大大打破了以往中国游泳各个时代都单纯依靠几个如何奈一般的天才单枪匹马应战的状况。

另外,领导也特别给泳队下了表彰, 大会上指名表扬了中国游泳队与老将何奈的努力, 队内都是一派欢腾的气氛。当然, 这欢快里, 也许该加上崔启和周平除外的附注。

“当初幸好有你来了, 不然我们不可能几年里在训练方面有这么大的进展。”私下聊天的时候张岱对潘楠颇为郑重地讲,递了一根男士烟给她。

潘楠看看那支烟,暗想着张岱果然不了解女士抽烟的行情。多半不会抽看起来男性色彩太强的烟, 比如他手里那支,而是要纤巧漂亮与男性划开界限, 突出自己特别的地方。即使, 那好看的烟体背后, 浓烈程度丝毫不亚于男士烟的浓烈辛辣。

念头只是转念间的事,她还是接过来擦了火, 深深吸了一口。果然够辣,不过绝对在自己宽容的容忍范围内。“那也有前提,幸亏你有那么好的眼光,把我从美国叫回来。不过现在,基础打好了, 方法也传了很多给现在的年轻教练, 以后的路应该就好走了。”

张岱似乎注意到这话里藏着的弦外之音,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 只转过头去看到淡淡的烟雾弥散。

这次世锦赛里崔启的落败在潘楠看来是件大快人心的事。这大快人心无关自己的利益。她倒无意同周平教练一样, 只想着靠着队员的好成绩拿足够的奖金补贴,若是自己为了钱做这事业, 那压根就不该离开赚钱最多的水上俱乐部回到这个国度来。况且崔启也是她特别训练组的一员。只是她还多少有点悬着心,一旦崔启的用药被查出来,自己身在泳队几年来苦苦积攒出的成绩与名声可都有着被泼脏水的危险,那是自己也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她在回国的飞机上想到这里,倒真不知道该是查得出好,还是查不出好。

她所知道的,只是运动员便应当谨遵职业的底线,教练便应当尽守体育的精神,而不是一窝人为了名利使尽各种手段攀爬不休,甚至还要带着恶意的笑把身位在他们之上的人一把拉扯下去,让那清白的人竟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至于其他,自有天定,便如今日。

她望向飞机舷窗外大朵的白云,飞行在云层之上是某种奇妙的感受,她自觉身在这样澄澈景致的高处能把问题想的更清楚更透彻些。

潘楠回国之后便请Steven在泰和苑吃了顿饭,她心情不错,爽快地让Steven随便点。Steven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多见啊。今儿这么开心?”

“比赛成绩好,就相当于你一天做了三台成功的导管介入手术一样。”潘楠把菜单一把推过去,整理了下小西服上的纽扣。“泰国菜我吃的少,不如你替我点菜吧。”

Steven微微一笑,慢慢翻看着菜单,然后潇洒地冲服务员一招手。常要做手术,医生的手干不得重活,工作后Steven也很少做篮球一类的运动,手指修长,细嫩的很。

“咖喱鸡,虾仁豆腐,龙利鱼,”他声音不疾不徐,旋即抬起头对服务生说:“你再随意加一份招牌的青菜。Nancy,喝点什么?”

潘楠把视线从他的手上收回来。“听同事说这里石榴汁不错,点一扎吧。”

Steven点点头,把菜单交还到服务员手里。待服务生走远了,他身体前倾靠在桌子上,朝潘楠探着头说:“阿楠,我在想,那天来我们医院,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你的手很好看,简直像是弹钢琴的料。”潘楠没接他的问题,拿过水壶来给两个人杯里倒了小半杯水。

“回答我。”他含笑,伸出手按住潘楠刚刚放下水壶的右手,声音依然从容好听。

“查出来又怎样,查不出又怎样。”她声音清淡,笑容和暖。

潘楠感受到他手指的冰。之前的中医大夫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血热的人,炎夏或寒冬都是这般。

Steven是何等聪明的人,脑筋一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查到的这等事情显然没有合理可靠的证据链,只要当事人拒不承认,纵是自己再心知肚明也没有办法。既然如此,不干涉到医院的利益,也就没什么必要同他说的详细了。

服务生端来了石榴汁。她觉得有些不自然,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把壶里的石榴汁倒进两个玻璃杯里。“其实这样也是挺好的结局,泳队和你的医院都不需要因此付出什么额外的代价。毕竟,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只惩罚那些有罪的人,无形的责罚总是会降临在与他们相关的,心存善念的人身上。”

Steven喝了一口石榴汁,作为一个大部分日子里都忙碌的不可开交的医生,他早就习惯于把吃压缩到最为简单省事的状态,尽量在外面吃或者请阿姨做而不需要忙碌后回到家里洗刷碗筷。他绝少吃石榴这种麻烦的食物,一口口吐细小的籽太过麻烦,要是全都吞下去据说对胃好,可又因没什么滋味觉得奇怪。没想到做成果汁,倒是好喝的很。

“那你之前难道就不担心,这次比赛里,恶者不会得报?”

潘楠摇头。“我信天命,也信天道。天命是命中注定更改不得,而天道则是善恶有报,只是来的迟些早些罢了。”

Steven放下杯子,轻轻拍了拍手。“精彩,这话说得漂亮。”

“过奖了。倒不如说您做手术忙着没读太多书,对文字要求越来越低了吧?我可记得当时读大学,你还是喜欢写小诗的文艺青年呢。”

Steven不由得笑了,“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我前几年带的一个学生,到外网上去没事找我相关的资料,结果找出来我弃用好久的校内账号,还挖出来我当年写的几首酸诗跑来给我看,气得我当时想拿手术器械砸他。”

潘楠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以前的日子,虽然幼稚的不得了,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

“是啊,就想我回国之后,就再也没见到和你一样,嘴里能时常冒出来那样的话的人。”

潘楠望进他的眼睛,恰好对上他含笑的目光。他忽地说:“听说你现在单身了,那么,愿意和我试一下吗?”

潘楠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羽毛球教练的模样。那是她在国内这几年来唯一一个有暧昧倾向的对象吧,不过最后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直截了当的拒绝,那以后他也没再找过自己吃饭,见了面也只是轻轻一点头。她觉得他太老实,太诚恳,走恋爱结婚生孩子这种单一线路的欲望太强大,她怀疑他要是听说了自己过去的事情会吓一跳。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再不是,或者说从来不曾是那种现世安稳的性格。她喜欢哪里有急迫的需要就冲到哪里,跟着自己的心漂流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他的寡言与安稳反倒成了她颇为害怕的东西。

眼前的Steven她至少自认为是比较了解的。他风流,频繁地更换女友,不图静好的个性跟自己很投缘,这也是他们一直保持着好关系的原因。只是她似乎已经对这类事情失去了信心与兴趣,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这样过着,有足以倚仗的本领可以养活自己,就已经很好。

“如果我的记忆还适用于你回国后的状况的话,”潘楠摇着杯子里的石榴汁,“你似乎会和你的前女友们老死不相往来吧。”

Steven晃晃脑袋,“没错,这算我可贵的原则,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有些捉摸不透这个开放式问题背后的含义,毕竟有两种解读的方式都有可能,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琢磨清楚意思就草率冒失地作了回答。于是他补上了一句:“通常是这样。”

不管是哪一种回答的角度都落在潘楠的盘算中。她举起摇晃了许久的杯子饮了一口微酸的石榴汁,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不要贸然答应好了,毕竟你这个不可多得的朋友,我以后还想要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