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老板跟前的大红人,说穿了,也只是秘书一枚,但是却掌管大小事情,甚至连主编都得对她礼让三分;她大到掌控出版事宜,小到连订书机要放哪儿都要管。
我也被她找过很多次麻烦,米粒呢,当然没有,因为他是个让女生着迷的模特儿帅哥;简单来说,她是个极为擅长斗争并享受权力的人。
我私以为杰奎琳这个名字跟她非常不相衬,但老板更妙,觉得这名字念起来可爱,竟然直叫她「巧克力」;这种称呼要是由我们先叫,她一定会火冒三丈,不过老板这么起头,她当然是打躬哈腰的说老板「反应幽默」。
久而久之,大家也跟着叫她巧克力,只是私底下,她有个很完美的绰号:叫做「巧肥」。
「我才没有骗人!妳看!」薛佳燕站起,举起手臂让矮小的巧肥看,认真的想为自己辩护。「这是她在我身上留下的抓痕!」
「哼!」巧肥连看一眼都不屑,啪的打掉她的手,「谁知道这怎么来的?妳跟妳男朋友太激情吗?」
现场一片嘻笑声,洪丽香很努力的奸笑,非常配合巧肥,逼得薛佳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并不会因为加班就编这种谎话,那是我亲眼所见,我不可能欺骗人的!」薛佳燕咬着唇说,「这里真的不干净,我希望公司能想想办法。」
「薛佳燕,够了吧?别拖延大家的上班时间!」巧肥冷眼一扫,「你们还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开始工作!」她边说,朝着伸出手,「我交给妳的文件呢?」
「啊、还、还没打完。」薛佳燕一惊,急着要回座位处理事情。
「欸……不急不急!」巧肥拉住了她,「我怎么敢劳烦妳大小姐做事呢?要是催妳,等一下是不是说我身后又跟了什么背后灵?」
「噗。」洪丽香先出了声,然后发出火鸡似的狂笑。
不跟着笑就代表不合群吗?整间办公室里蓦地哄堂大笑起来,只剩下薛佳燕惨白的呆站在原地,露出极度委屈的神色;而我跟米粒很难静下心来,谁也不觉得这有趣。
薛佳燕紧抿着唇,快步的走回自己位子坐下,拿出巧肥交代的文件;那其实是巧肥该负责的,却每次都交给薛佳燕做。
米粒突然站了起来,走到薛佳燕身边。
「我可以看一下吗?」米粒指了指她的右手。她则有点不安的望着他。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我跟米粒算是最不合群的两个人,但这有个好处,就是我们跟同事的距离拉得很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因而受到影响。
像现在,即使巧肥有意见,她也不敢贸然说些什么。
坐着的薛佳燕挽起袖子,把右手伸向米粒。
此时她伸长了手,连我都得以清楚的瞧见那一道道的抓痕,刻在她雪白肌肤上的痕迹。
那真的是抓痕,米粒正仔细看着,从远处看起来颜色有点深,而且不知道米粒有没有注意到她的伤痂不是红色,而是偏黑的暗红色。
「妳有去看医生吗?」米粒轻声的问。
「看医生?」薛佳燕错愕的一怔,「没、没有啊……。」
「嗳哟,怎么会有人因为这种事去看医生啊?」巧肥的声音分贝很高,连说话都让人觉得不舒服,「拜托,只是抓伤。」
「但是妳的伤口颜色不对。」米粒边说,还在上面压了压,「有点浮肿,至少应该要去打个破伤风针。」 шшш◆ ttκa n◆ ¢ 〇
「厚!怎么愈说愈夸张啦!」洪丽香咯咯笑着,带着极度嘲讽的意味儿,「我那里有药,等一下让她擦一下不就好了!」
看着米粒蹙起眉头,我想情况可能没我想的那么单纯。
或许,那真的是鬼抓的。
我下意识往右前方的窗户看去,那是一整排的窗子,向外推开,就能感受到风的流动。薛佳燕刚才曾说是在哪一扇窗看见自杀女孩子的?我才在思忖着,突然就想起来了。
她说有伸手出去救对方,而窗子边全是OA办公桌,唯一有空隙可以让她救人的……就只有第一扇了。
才想着,一抹粉红色的影子忽然掠过玻璃窗。
「不要再讲这些无稽之谈了好吗?」巧肥不客气的在另一边喊着,又转向我:「安,日期定了,下个月初要到香港去开会,你们赶快准备一下。」
啊!赴香港开会,我差点忘记这件事。
很多人都很羡慕出国这件事情,但好玩的也仅限于工作之余,绝对不包括开会!我们出版社是香港资方,最近想要把这儿的小说向对岸发展,因此需要两位编辑一同前往,这种抛头露面的事,通常老板会钦点米粒这种带得出去的人。而我呢,则是米粒推荐的随行者。
我跟米粒是新人,非去不可,同行的当然是巧肥以及她的跟班洪丽香,负责服侍老板的公关也必须一道儿前往。
几位资深员工用一种怜悯的表情看着我们,似乎大家都受过香港方面的气,听说那儿的人说话很不客气,我私以为是文化跟民族性的差异,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更何况,炎亭说过,我失落的情感,佚失在世界各地,唯有「不断的旅行」,才有机会寻回。
事实上去年在泰国找回悲伤后,我还没有机会再出国。
这是间附属在集团之下、规模中等的出版社,即使老板宠坏了像巧肥这样的东厂锦衣卫,但是其他高层的并无心思管我们这种小螺丝钉,我们没有责怪老板的必要。
至少他有资金安排我们出国,即使是开会,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会议将历时三天两夜,据说会留给我们一些到处观光的时间,这就让我觉得香港那方一点儿都不苛刻,至少不是让我们待在会议室里整整三天,对吧?
「薛佳燕,妳那份东西十点以前要给我喔!」巧肥的声音又响起,「拖拖拉拉,做事一点效率都没有!」
薛佳燕猛点头,不敢停下手上的工作。
「佳燕,我昨天托妳排版的东西呢?」另一个同事回过身子,也向她开口。
「还差一点点,妳等我一下,我先把巧克力这份做好……。」薛佳燕一脸歉意的看着他。
「拜托!妳故意的喔!妳明明知道我今天就要!」
「不是啦、我……。」
「薛佳燕,我托妳找的资料呢?」另一个男同事也隔空喊话。
「喔喔,好,我用MSN给你!」薛佳燕向右回着,接着在计算机里搜寻数据。
「薛佳燕,那经销商那边的窗口妳联络了没?」
「啊……对方还没回复我耶!」
「妳是不会催一下喔!」
整间办公室的使唤声此起彼落。记得有部偶像剧叫「命中注定我爱你」,女主角──所谓的便利贴女孩,在每个办公室都存在;我想,薛佳燕就非常适合这个称号。
她不反抗,默然努力,但她这么软弱,不是我的事,我只专注于自己工作就够忙了,此时它们已经堆栈如山高了。
我桌上的稿件相当多,其中好坏参差不齐,看到好的小说自是赏心悦目,看到修辞不好、段落不明、注音火星文遍布、标点符号都不会用的,篇篇充满折磨人的酷刑。
「米粒,『坟场』那篇你看完了没?」我正滚着鼠标,谈论着某篇我看到第二页就觉得窒碍难行的恐怖小说。
「看完了。剧情不完整,文字不流畅也不吸引人,我扔在退稿区了。」他点出另一篇,「妳有看过『保龄球馆』那篇吗?」
「保龄球馆?我怎么没印象?」我皱着眉寻找信件,「可能还没看见。」
「三月六日的稿件。」米粒压低了声音,「我怎么看,都觉得这篇很特别。」
嗯?我狐疑的眉一挑,迅速的找出那封投稿信件。
这是一封普通的投稿信,投稿的作者附上真实数据及文件文件,这篇小说名字就叫「保龄球馆」。
「哪里奇怪?我下午再看,现在你先别说。」我担心米粒的观点影响到我。
「故事是说,有个女孩在在保龄球馆跳楼自杀身亡,而故事里所提到的大楼……跟我们这栋楼的背景很像。」米粒有一种有趣的神色看着我,「里面提到保龄球馆出事后,原址改成办公大楼了。」
我忖疑着,决定上网搜寻。网络非常方便,什么都找得到。
我打了几个关键词,地名、公司的地址,加上保龄球馆跟跳楼这几个词,很快地出现一大串搜寻数据;当我再点选新闻时,出现了两则新闻。
点开来看,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其中一个还有页库存档的照片。
当照片显示出来、跟这栋大楼下方一样的场景时,我的计算机画面突然跳动了一下。
然后,有阵哭声隐隐约约传进我的耳里。
「不要回头。」米粒在我想回头时出声说话了。
「阴暗的东西总会吸引同类前来。」
我专心的凝视着计算机屏幕,上头写的是八年前的新闻:一个女孩从保龄球馆跳楼自杀,摔下去时头破血流,接着又被路过的卡车碾过,死状惨不忍睹;据说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才跳楼,案情结果并没有水落石出。
空气变得有点冷,我看着我手上的汗毛一根根直立起来,我了解米粒说的,在进这间公司前,他就跟我提过,这是间出版惊悚小说的出版社,所以容易吸引那些东西。
简单来说,鬼,也喜欢鬼故事。
它们喜欢的不只是故事本身,而是当文字构筑出灵异的氛围、或是阅读者心生恐惧的时候,那就是它们极为喜爱的气氛。
有时候,我一面工作,眼尾也会瞥见某些一闪而过的东西,背部也会突然一阵凉,但是像今天这么明显的哭声,却是从未有过的。
网页里还有一张照片,是死者生前的最后一张生活照,那晚她在保龄球馆跟朋友合照,笑得很甜,穿着粉红色的上衣……。
粉红色?我突然想到薛佳燕刚刚说的,昨晚那个穿着粉红色上衣的女孩。
「安,把网页关掉。」米粒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快点!」
我惊觉到情况不对劲,甚至有股风、似乎在我耳边吐了口气!
我飞快地关掉网页,同一时间,我的计算机竟然「啪的」关机了!
我怔在原地,看着转黑的计算机屏幕,以及上头映着我的错愕脸庞。
正确来说,是看着我那张错愕的脸庞,还有,隐隐约约在我身后的另一个影子。
一个人影,穿着粉红色的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