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殿,谢纯然坐在花园的一条软凳上,左手捻针,极细的针穿过支在两道盆景之间的花绷子,动作缓慢,然而,却落得准确,绣的鸳鸯戏水一点也不比用右手绣来逊色。
“小姐真是心灵手巧呢。”鸢儿在一旁看得高兴,忍不住称赞,随即冷道,“那个蓝凤祭伤了小姐的右肩,可没想到,小姐用左手做起事来丝毫不差,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谢纯然轻轻一笑,笑声像从喉咙哼出来,“她还想要了我的命,只是身在清穹王府,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
她垂着眼眸,目光专注而幽寒。
昨夜父亲威胁梵勒父子失败,此刻锦云殿外不断有护卫逡巡走过,名义上是保护她的安全,实际上她心知肚明,她已经被暂时监禁在这座死过人的大殿中。
只有等!
等到人撤掉了,派往罔寂山和幽冥火界的手下便会来禀报成果,一旦“罗厄香”配炼而成,她便可以在“运势”意念的操纵下,拥有一身绝顶的武功,对付蓝凤祭,收降梵容,让他拜倒在她的裙下。
虽然这等于成为半个傀儡,但是,为了得到这个男人,杀死蓝凤祭,她完全可以不计较牺牲,不择手段。
她不动声色,用刺绣打发时光,向清穹王府证明,她不过是个喜欢调香料和做女红的大家闺秀,对他们并无一点威胁,她虽然右手暂时不能用了,但意志顽强,不会轻易颓废,也不会自怨自艾,大吵大闹,好叫清穹王府的人看轻了去。
她隐忍,不惧伤害,藏得住心思,想得到的,迟早要拿到手。
鸢儿脸上浮起一抹担忧,“蓝凤祭是可恶,也该死,可今儿个是最后一天了,小姐……”
“最多不过是订婚而已,只要还没有正式成亲,不用着急。”谢纯然语气十分平静,眸底却冷如冰窖,唇角微微勾起,“好事多磨,该来的,终究会来。”
针尖凌厉刺入鸳鸯的心脏部位,花绷子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在女子稳持的动作下恢复了平静。
主殿中,梵勒负手踱步,神色笼着一层薄薄的阴云,看上去心事重重。
的确,自昨日寿宴见血光之后,清穹王一直不得安宁,并非因为那一句预言,而是真正地感到,似乎有什么不详的事在慢慢靠近。
“阿福,去晚尘殿叫容儿过来一趟。”
斟酌了许久,终于开口。
阿福犹豫了一下,才道,“禀候爷,世子昨夜寿宴结束后,就已经出去了,和蓝姑娘一道呢。”
梵勒皱起眉头,“可知去了何处?”
阿福摇头,“世子从来不让问,奴才只知这些日子以来,世子总是与蓝姑娘相伴外出,许是游山玩水,或者是看戏听曲,又不想其他人知道,怕被扰了兴致。”
梵勒想起今天是蓝凤祭承诺的最后的期限,心中安定了一些,也许蓝凤祭在经过半个月的“矜持”之后,承下了这门婚事,容儿高兴,便携她往好去处去了。
他沉吟了一下,“听说城南卜星馆的祁算子先生回来了,你去请他老人家来一趟。”
阿福压低声音问,“王爷莫不是因为血光……”
感到王爷落到身上的目光的冷意,便识趣地不再说下去,“是,奴才立即去办。”
然而,阿福到了卜星馆,才得知祁算子已经被谢丞相府请了去,阿福生怕无法交代,便恭恭敬敬地在左丞相府门外等。
丞相府清元大殿,谢丞相押了一口茶,“先生如何看?”
茶香袅袅,桌案另一边,端坐着一位花须尽白的白袍老者,精神矍铄,一双眼睛还很清亮,蕴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玄机。
老者气定神闲地道,“守口莫生事,危机自然随风飘散。”
谢丞相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还请先生测一测,纯然的这桩姻缘如何?”
祁算子接口道,“有机会。”
谢丞相一喜,“还请先生细说。”
梵容和蓝凤祭一道外出,想是蓝凤祭答应了亲事的缘故,然而,先生却说“有机会”,这其中恐怕会有一些意外和变故。
祈算子摇头,“老朽只言趋势,大概命途和化解之方,至于具体,不可说,否则,必遭天谴。”
说罢起身来,道,“谢小姐如今是大才之人,身负鲜有女子及得上的智慧谋略,丞相府的将来,终究还得靠她啊!老朽就不多说了,告辞。”
祈算子性格莫测,不拘于礼仪,能来一趟提点已经可遇不可求,谢丞相知道挽留不住,“报酬会即日送到卜星馆,老谷,送一送先生。”
老仆人忙迎了上去,“先生,这边请。”
谢丞相眯起眼睛,神色欣慰,确实,纯然已经成为大器之人,不再是过去那个只会做女红的丞相府千金,他曾怨不得男儿,如今看来,即便得子?,恐怕也不及纯然一分。既然纯然不说,他也不会去深究改变的原因,只要于她,于丞相府有利,就是最好的结果。
祈算子之言,从未有过不准,丞相府的将来,也许真的要靠纯然了。
既然这桩姻缘有机会,那便静观其变吧!
谢丞相脸上浮起一抹算计的笑意。
快要转向大门相对的大道时,祁算子捋须叹了一声,白袍展动,掠身而起,很快不见了踪影。
“哎,先生……”
老谷摇了摇头,还真的是来去无踪呢,半仙人就是与常人不同……
在丞相府门口处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日头已经悬在天穹正中,太阳毒辣辣地照射着大地,阿福有些头晕目眩,撩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心中直纳闷,怎么祈算子还不出来?
之所以不去卜星馆等,便是因为,祈算子行踪不定,可能从丞相府出来便去往别处了。
由于丞相府与清穹王府生了嫌隙,不好直接进入请人,他一直站在街头靠近大门的一棵杨树下,不断往里头张望,已引起门卫察觉,不时有凶恶警告的目光落到身上,让胆小的他战战兢兢,此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禀明了身份,在门卫充满敌意的注视下进了丞相府。
然而,却被告知,祁算子已经走了。
阿福心一下子空了下去,走了,这意味着即便有危险靠近清穹王府,王府也难以趋利避害,那是多么可怕的事!
赶紧回去禀报了候爷。
梵勒脸上更加阴沉,“哼,这分明是故意躲着清穹王府,清穹王府还好好地存在凰城,怎么一个个避如瘟疫了?”
阿福忙道,“候爷,要不要派人去把世子找回来。”
梵勒神色微动,随即摇头,“容儿去的地方,从来不让人知道,找也是徒劳啊!”
想到了什么,阿福一惊,“候爷,会不会是世子可能遭遇……不测……”
梵勒眼色一沉,手霍然握紧了扶手,“隐卫,去,把世子找回来。”
立即有十人从两侧掠出大殿,黑披风无声扫过半空,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梵勒深吁一口气,但愿,世子无恙,清穹王府无恙!
任外面如何承受烈日的摧残,星落北依旧是清爽舒适的温度,透着些微的暖意。
梵容早已经起来,他只着了一件白色的里衣,俯身在千黛湖旁,伸指探湖水,“凤祭,你在水中,能屏气多久?”
蓝凤祭不解,“约莫一个时辰,唔,是要游泳么?”
师傅说过,须取出雪玉扳指中的丝环,嵌入无双湖底的中央,开启阴乾坤力量,再合双修之力以促阴阳,功法将会大大得到增强。
太阳缓缓向西天移动,距离最关键的时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梵容看她一眼,眸中有笑意,清冷精致的颜容笼上了一层柔润之色,看上去分外撩人心魂,“也许。”
蓝凤祭卧在一朵睡莲上,红色的裙裾褪到膝盖,露出修美白皙的小腿,脚踝圆润小巧,脚尖纤如根根无暇青葱,在湖面上一下下轻撩,随着清音叮咚,不时有水珠溅起来。
睡莲轻薄,却也轻而易举地托起她盈盈如羽的身子,大红的衣裙如云堆叠在莲叶上,乌发尽数倾下肩背,有几缕随风轻轻舞动,看上去恍若九天仙子下凡尘,不沾染半点烟火之气。
“什么叫也许。”蓝凤祭眄他一眼,“不过,你想游泳便游,可不要拖上我。”
“能屏一个时辰,也足够了。”梵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来,眉眼温柔地看着离湖畔不远的女子,“快过来。”
蓝凤祭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是要迫我解衣游泳了?想得美。清穹王府的世子,竟然是这样的人,好……”
好个衣冠禽兽。
逗他,撩动他的情,都是为了最终的目的。
梵容目光威胁而宠溺,“不变成你口中的模样,岂不是白白受了这个罪名。”
他点踏过片片睡莲,玄衣在半空飞扬,有淡淡的幽香透出来,最后轻稳地落在离她最近的一片上,伸手过去,修指托起她的下巴,“凤祭,你是越来越大胆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