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伞宇有一个很拉风的ID:三条鱼。他曾是LAL职业选手,打了几年比赛以后厌倦了。
伞宇十六岁出国,二十二岁大学毕业进了美国IROT游戏公司做游戏项目开发,二十六岁已经是高级工程师。
伞宇记得十年前出国的原因:爸妈各顾各地做生意,做到钱多得没地方花,做到没有人记得他们还有个家,还有个游戏成瘾,喜欢同性的儿子……但是再忙他们也终于找到时间碰了个头,离了婚。
伞宇谁也没跟,分别要了一大笔钱出了国。再之后爸妈各自组建新家庭,原本一个不怎么紧凑的家,彻底散了。
这些年伞宇和爸妈的联系还算频繁,曾经的一家三口在世界的三个角落过着各自的生活,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忙忙碌碌,伞宇觉得这样就挺好。
今年IROT新款大型竞技类网络游戏《Titan III》的授权给了国内游戏巨头飓风公司。十天前他作为技术团队里唯一会说中文的工程师被派回国内到飓风做技术支持和项目研发,为期半年。
再回到曾经熟悉的城市,再见到曾经一起打游戏的老朋友,伞宇还打听到十几岁情窦初开疯狂爱慕喜欢的初恋,如今已为人夫为人父。
那个曾经让他日思夜想怎么都放不下的人,如今再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没了当年那种受了莫大委屈的疼痛。年少单纯的感情永远只有一次,俗话说节操掉了就再也捡不起来了,这么多年他在国外各色男人没少玩,早就没了当年的青涩。
生命也就那么几年,WORK HARD PLAY HARDER——这是他如今的座右铭。
这么多年伞宇从没让自己孤独过,总有一些人来来去去,充斥在他忙碌又不失活色生香的生活里。
伞宇本想着回来能会会老友,做完这个项目再来几场或长或短的纯正东方风情的艳遇,这趟远差就算值了。
只是十天后的现在。
伞宇正站在乱糟糟的公寓里,手上拿着一个湿哒哒滚烫的奶瓶,盯着堆满玩具和洒得到处都是奶粉的茶几发呆。
堆满了不知道是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衣服的沙发上,一个四岁半的小男孩正红着眼睛坐在那儿“呜呜呜——”地哭。
伞宇已经保持拿着奶瓶,目光呆滞的姿势很久了,直到手被烫得拿不住瓶子,“扑通——”一声奶瓶掉在了地上,洒了他一脚的热水。
沙发上的小孩看到奶瓶洒了,一皱眉,你妹的哭得更可怜了。
伞宇终于崩溃。
“木头哥,你帮我找一个能看孩子的保姆成吗?嗯,价钱不是问题,XX公寓1101室,找到以后让她马上来……对,对,我快被这个小鬼逼疯了,两天了,不吃,不睡,就知道哭。麻烦哥了。”
伞宇脱掉被水弄湿的袜子,先打了个求助电话,然后站在离那孩子一米远的地方,瞪着人,决定用最后一招——和孩子谈判。
“大佬,今天是礼拜天,您今天休息一下成不?您明天还能继续哭,可我得上班啊。您能行行好别哭了吗?倒是玩玩玩具看看动画片,吃吃巧克力爆米花啊,就是别哭了成吗?”伞宇正用单腿屈膝下跪的姿势对着沙发上抱着尼莫小鱼玩偶的小孩儿。
他就差给人跪下磕头了。
如果下跪有用他大概早就做了。
这孩子也太磨人了!
就在伞宇回国前,同在国外的老爸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想托他照顾他堂姐的儿子几天。
这些年老爹从来没和他提过任何要求,早几年伞宇还花老爹钱的时候,老爹给钱从来都不眨眼睛,所以这次老爹难得托他办事,伞宇自然痛快答应,他根本没往深处想,只知道这几年自己不怎么熟的堂姐已经混成了国内影视圈的大红明星。
伞宇平时也不看国内的电视剧电影,所以根本不知道堂姐究竟有多红,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外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星球上的。
等他回了国,倒了几天时差,工作交接适应了一周,老友们凑一起吃了几顿饭,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他觉得可以准备开始出门找乐子了。
结果周六的一大早,他的家门就被敲得砰砰响。
一个带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大黑墨镜的女人,送来个孩子和两大箱衣服玩具,还有一张金卡和一个文件袋,留下一句“晶晶姐说和您通过气,小余就交给你了”。
前一晚伞宇和路康陆因两口子还有赵蒙陈木两口子喝到凌晨才回家。那时候酒都没有醒透,就听那个女的呱唧呱唧说了一堆话。
然后塞给他一个眼睛大大的抱个尼莫玩偶的孩子——对着他梨花带雨可命地哭。
等伞宇彻底回过神来。
哪里还有那个戴墨镜的女人的影子。
伞宇也不管孩子在哭,打开那个档案袋,看到一本绿皮的户口本,刚翻了两页,他就“我操——”骂了出来。
伞宇直接给老爷子打电话,也不管老爷在加拿大跟他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电话通了他就开始大吼:“爸,你玩我呢!”
“孩子送来了?”老人气定神闲。
“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四岁半的儿子?!”伞宇手里拿着的户口本,上面赫然写着“伞余,男,出生日期2009年4月1日,同户主关系:父子”——而那本户口本上的户主就是他伞宇,可是他早几年前就想办法拿到美国绿卡了,哪里会有如此荒唐的身份?
“户口本是我找人办的。晶晶现在是一线明星,事业处于上升期,外面都不知道她有个儿子,没办法,说了一个谎言就要一直圆下去。”老爹在那边继续淡淡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帮你姐带几天孩子,就当静静心。”
“爸,你玩我呢?”伞宇听到电话那头老爷子语重心长的话语,说完了还咳嗽了两声,心里埋怨的话也说得也没什么气势了。说到底他们是父子,他上回见到老爸还是去年的万圣节,说不关心不挂念是假的,毕竟他是伞宇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亲人。
而且他爸多少年没用过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了。
“小余的幼儿园,我已经帮他找好了,晶晶的助理应该给你地址了,幼儿园很不错的,你平时上班,只要晚上和周末带他就好……你也好好照顾自己。”电话那头是平静的,但是不容置否的语气。
老爷子做了几十年的生意,怎么和人打交道谈问题他最是拿手,伞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是老爹交代他做这件事。
语气就是:你是我儿子,喊你去做,你去做就好。
挂了电话,伞宇和对面穿着背带裤和卡通鱼儿图案毛衣的伞余大眼瞪小眼。
一个在哭,一个没多久就快被玩哭了。
比如现在。
这孩子已经哭了两天了。
中途上了两次厕所,吃了半包饼干,喝了两口水,晚上睡了几个钟头,醒来后保持同一个姿势继续哭。
伞宇凶过,软过,讲过道理,也威胁过。
都没用。
孩子要哭,根本没有理由。
那“呜呜——”的声音像是唐僧的紧箍咒一样,把伞宇折磨得想杀人。
大好的出门找乐子的周六晚上,被孩子哭过去了。
如今眼看大好的周日晚上,也要被孩子哭过去了。
伞宇头皮发麻,真想找人大打一架,逼自己冷静了会儿,还是捡起了地上的奶瓶,再去给孩子冲一次奶粉。
你妹的,人家孩子多金贵,才四岁,打不得,骂不得,哭死了到时候还算他的。
这是个什么事儿!
这回伞宇聪明了,耐心地去看奶粉罐上的说明,原来这奶粉牛逼到冷水都能泡开。
伞宇想直接去水龙头里接冷水冲,临了才想起来国内的水不能生吃,低低骂了一句,把之前刚烧好的热水倒了一杯出来,放进冷水池子里迅速降温。
等水不那么烫了,伞宇已经在厨房里抽了三根烟。
七勺奶粉兑八十毫升的水,然后摇三下,奶瓶的盖子没拧紧,又摇得他满手都是奶——
尼玛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种鸟事。
伞宇边擦手边祈求那小鬼可别哭了。
结果出了厨房,那小鬼还真就没哭了。
“伞余?”伞宇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因为沙发上之前一直同一个姿势的孩子现在换了个姿势——
要不要那么惊悚!小鬼哭得湿哒哒的头发黏在脸上,就这么倒在沙发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不会真哭死了吧?
伞宇慌了,拿着奶瓶走过去,第一件事是把手指放在孩子的鼻子前面。
能感觉到微弱的呼吸。
伞宇的心脏跳得没那么厉害了,又把耳朵贴在孩子被眼泪鼻涕和口水弄得湿哒哒的胸口,好像还有心跳和起伏。
伞宇终于瘫坐在茶几边上,抚了抚胸口——他有一种看恐怖片的感觉。
“喂,要不要喝点奶再睡?”伞宇无意识地问道。
发现小孩的睫毛眨了眨。
他试着把奶瓶放在孩子粉嫩嫩的小嘴边。
“扑哧——”小小的一声。
那张小嘴就吸了上来,然后那个叫伞余的孩子,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吸掉了大半瓶奶,终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睡得好像都有劲儿了。
伞宇崩溃地坐在地上看着小孩睡觉。
明明已经没有那个“呜呜呜——”的哭声了,可是脑子里还回荡着那个调子。
他也被折腾得神经衰弱,想躺在地上眯一会儿。
结果大门又被敲响。
是陈木帮他找来的钟点工。
是个中年大姐,说叫她李姐就好,李姐絮絮叨叨地在门口说了半天,说她今天是加急过来的要双倍工钱。
伞宇看了中介所的介绍信,拍了她身份证的复印件,给了她一叠现金还给了家里的钥匙,说今晚不用留下,明天白天家里没人,让她过来打扫一下卫生,晚饭做点小孩爱吃的就好。
伞宇怕孩子睡沙发着凉,于是把孩子抱回房间,衣服也不脱,就往他身上盖了被子,自己躺在一边,想着自己没成行的猎艳,脑子里又满是“呜呜呜——”的哭声,本想先睡一会儿起来做点别的,结果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
一觉醒来。
有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瞪着伞宇看。
伞宇反应老半天才想起来家里多了个孩子,据说是他外甥,而且今天是周一,他得去上班。
“那个,我和你说过的,我是伞宇,是你堂舅舅,知道吗?”伞宇揉揉小鬼黏糊糊的头发,摸到一手黏糊糊的东西,觉得有必要给他洗个澡。
“我要奶奶。”小家伙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咕噜噜——”鼓起的小肚子正在叫。
伞宇听了,想到奶瓶就皱眉:“还要喝奶?我去给你泡。”
说完要下床,结果听到孩子小小的声音说:“不是奶奶,是何奶奶。”
伞宇这才反应起来,小孩儿说的是堂姐的妈妈,他的外婆。老爸电话里说过,小鬼以前都是他外婆带着,老人是上个月中风走的,也难怪这孩子现在没人管,想要外婆。
“小祖宗,别哭,何奶奶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哭她会不高兴的。”伞宇的心也不是铁打的,软乎乎地哄了一句,伞余就没哭出来,眨巴着眼睛看他,终于第一次软软地叫了他:“伞舅舅。”
伞宇总觉得屋子里有股子奇怪的味道,想着大概是因为这孩子出了汗又两天没洗澡,准备给他洗个澡再送去幼儿园,他也就解放了。
“你叫伞余,以后就叫你鱼儿吧,好不好?舅舅小时候也叫这个小名。”
“好。”小鬼点点头,特别真诚地看着伞宇,好像有点接受他了。
那个信任的小眼神,大眼睛哟,把伞宇的心都看软了。
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吧,小孩子。
伞宇刚这么安慰着自己,可下一秒钟他掀开鱼儿的被子准备带孩子去洗澡——
他就又崩了。
只见床上一大滩深深的水渍。
他之前闻到的怪味道不是别的——是小鬼尿了一床。
而那小鬼身下还压着自己几百美刀的限量款复古衬衫。
WHAT THE F.U.C.K!
伞宇一声咆哮。
他听到脑子里什么东西破碎了,又有什么东西塌了。
这真的是要被玩死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