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结局(二)

天高云淡,朱红宫墙静静矗立,空阔的广场上空回荡着旗帜翻飞的猎猎声响。

乾清宫正殿外,高耸的台阶上,傅云英临风而立,风吹衣袂翻飞。

淡金色日光倾泻而下,笼在她脸上身上,给人一种明珠生辉之感。

阁老汪玫和姚文达在一众文官的簇拥中匆匆走过来,看到她,都吃了一惊。

彼此见礼,姚文达问:“你今天回来的?”

傅云英点点头。

姚文达皱眉,和汪玫对视一眼,道:“蓟州失守了。”

傅云英脸上微微变色。

徐鼎率兵镇守蓟州,保证能挡住卫奴的攻势,如今才不到一天,蓟州就失守了?

连辽东军主力都没法阻止卫奴西进,卫所那帮整日种地务农的士兵更不是他们的对手了,还有谁能拦住卫奴的铁蹄?

卫奴此次率十几万大军入关,必定是因为冬日苦寒,才来劫掠中原的。如果他们果真像大臣所说,和以前那些牧族一样,抢了金银财宝、牛羊牲畜就走,那京城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他们势如破竹,连克数座城池,只怕野心已经养大了。

他们的目标会不会是京城?

以他们现在的进军速度,不出半个月就能打到京师脚下!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傅云英只觉口齿生寒,手脚冰凉。

卫奴和流寇不一样,流寇如一盘散沙,而卫奴骁勇善战,军纪严明,卫奴兵在马背上作战,就和在平地上一样行动自如,个个都能双手拉弓。不论是京卫还是赶来勤王的军队,在卫奴兵跟前,不堪一击。

唯有徐鼎的辽东军可以和卫奴一战,但现在徐鼎坐镇的蓟州也失陷了。

汪玫看傅云英一眼,道:“此事得禀报皇上。”

傅云英会意,谁都不想去当那个报告坏消息的人。

她朝两位阁老拱手,转身进殿。

老楚王刚好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时身形一僵,脸上笑容凝滞住,掩嘴咳嗽两声,努力挺起胸脯,背着手,慢条斯理道:“这事得慢慢来,你别催我!我已经暗示宝儿了。”

傅云英嗯一声,抬脚进殿。

等她走远,气定神闲的老楚王松口气,一脸心有余悸的后怕神情,拍拍胸脯,撩起袍角,一溜烟跑远。

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傅云英皱眉,回头看一眼,老楚王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跑什么?

她双眼微眯,进了暖阁。

朱和昶坐在书案前看折子。内官进去通报,他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错,抬起头,招手让傅云英过去。

“云哥,刚才老爹告诉我,原来我有个妹妹呢。”

傅云英蹙眉,妹妹?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嘴角抽搐了几下,很想翻白眼。

难怪老楚王看到她要逃!

朱和昶突然放下折子,站起身,围着傅云英转了一圈,从头到脚仔细端详她。

她不露声色。

朱和昶托着下巴,看她许久,叹口气,“可惜!要是你没成亲,我把妹妹接回来,可以让她嫁给你。”

傅云英现在很想把老楚王揪到面前狠狠揍几拳,这就是他所谓的暗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暂且按下此事,道:“皇上,刚才传来消息,蓟州也失守了。”

朱和昶唇边的笑容淡下来。

内官展开舆图,用挑竿挂起,悬在窗前光线最明亮的地方。

他走到窗前,手指轻抚舆图,“下令京卫,护送京郊地区的百姓撤离。”

左右内官应喏。

朱和昶摆摆手,让内官尽数退下,等暖阁里只剩下两人独对,忽然问:“云哥,你觉得霍督师为人如何?”

傅云英抬起头。

朱和昶扭头看她一会儿,拿起一份奏疏给她看。

“早在朕刚登基的时候,霍督师就直接上疏建议改革卫所制度,说现在卫所弊病太多,上级军官克扣军饷,下级士兵连肚子都吃不饱,大量逃亡,剩下的兵士老的老,弱的弱,连流寇都不如。号称有几万兵力的卫所,实际上可能只有几千人。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打胜仗?朝中所有精锐都送去辽东了,统兵、调兵权分散,有抱负的地方守将只能偷偷募兵,才能训练出可堪一用的队伍。”

傅云英很快看完奏疏。

朱和昶道:“霍督师的建议很好,可卫所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轻易不能改。而且朕那时看不懂霍督师的用意,所以就搁置了。”

傅云英合上奏疏,“皇上想召霍督师回来护卫京师?”

朱和昶摇摇头,“远水救不了近渴,何况现在他人在四川,派出去的锦衣卫还没找到他驻扎在哪儿。”

人可以快马加鞭赶回京师,但几万大军不可能一下子跑回京师来。徐鼎赶回蓟州镇守时,就是先到了八千人马,而后面的步兵全都掉队,根本赶不回来。勉强凑齐的一万急行军仓促应战,被卫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傅云英也不知道霍明锦到哪里了,但他肯定知道现在京师形势危急,不然不可能在得知卫奴跨进长城后就派人追上她。

她心里明白,现在的霍明锦,并不完全忠于朝廷,但也绝没有拥兵自立的野心,他有他的坚持,亦有他的底线。

他一直不现身,必定有他的用意。

朱和昶望着舆图,摇了摇头,语气变得轻松起来,道:“霍督师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他很有远见,等这次危机解除,朕就让几位阁老都看看这份奏疏。”

这时,内官进殿,禀告说汪玫和姚文达求见。

两位阁老走进暖阁,见朱和昶神色平静,还以为傅云英没有提蓟州的事。

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却听朱和昶问:“三河、香河一带,由谁驻守?”

蓟州失陷,三河、香河等于完全敞开在卫奴铁蹄下任人蹂、躏,凶多吉少。

汪玫答:“王指挥使和袁宗兵。”

两人分别只有五千人马和六千人,面对十几万的卫奴兵,只有全军覆没一个下场。不过作为军人,明知这一战必败,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奉命前去应敌,没有退缩。

朱和昶皱眉道:“传令二人,不必死守,若寡不敌众,先退回京师修整。”

汪玫应是。

这时候,他们仍然认为卫奴兵不会打到京师来。

君臣几个谈了许久,汪玫和姚文达告退出去。

朱和昶叫住傅云英,“你的家眷都在良乡,可派人把他们接回来了?要不要朕派京卫去接他们?”

良乡就在卫奴兵西进路上。

卫奴兵一路烧杀抢掠,屠空他们攻陷的城池。老百姓吓得魂飞魄散,举家逃亡,逃不了的就躲进深山里,等卫奴兵离去再回乡。

傅四老爷他们都在良乡,傅云英得知卫奴绕过宁锦防线时就派人去接他们,怕路上刚好遇到卫奴兵,没有接回京师,而是送到南边去。

“回来的路上就派人去了。”

朱和昶点点头。

……

从紫禁城出来,大街上气氛压抑,行人脚步匆忙。锦衣卫力士手执长、枪,来回巡视,看到行迹鬼祟的人便当场抓捕。

傅云英回到傅宅,巷子里很热闹,街坊邻居门前车马拥挤,几位老员外预备拖家带口逃出城避难。

她皱眉,问正要出门的傅云章,“京城不是戒严了吗?”

傅云章说:“皇上准许城中百姓离开。”

城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有人说卫奴有百万大军,这一次一定会打进皇城。有人说守军和卫奴相互勾结,皇上也被蒙在鼓里,京师保不住。还有人说皇上怕了,要带着皇后和皇亲国戚逃到南京去,不管他们这些老百姓。

大臣家中有护卫,有家丁,有院墙坚固、庭院深深的豪宅。普通老百姓手无寸铁,浅房浅屋,又没人保护,如果卫奴果真打进来了,他们只有等死。如今卫奴已经攻破蓟州,有人带头离开,其他人见状,也开始动摇,陆陆续续有人逃走。

后来逃走的人越来越多,官府屡禁不止,朱和昶不许官兵阻拦。

傅云英叹口气,问傅云章要去哪里。

“我去几个同僚家看看,把他们的家眷接过来。”

留在荆襄的官员和傅云章交情不错,他们人不在京师,家中没有主心骨,家眷必定惊慌,他过去将人接到傅宅来,好彼此照应。另外还有些外放在地方的官员也曾托他照应家眷,他也要去看看。

傅云英让随从跟着他出去。

她一路奔波,疲倦不堪,回房匆匆梳洗,倒头睡下。

傍晚时傅云章回来了。

那些同僚的家眷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见他上门来找,喜极而泣,收拾了包袱跟着他搬到傅宅住下。好几家一起过来的,所以也用不着避讳什么。

傅云英还在睡。

傅云章没有叫起她,吩咐管家守好门户,加派护卫注意前门、后门动静。

傅云英一觉睡到半夜,被人轻轻推醒。

侍女递了杯茶给她,道:“大人,李指挥使来了。”

傅云英束好头发,披衣起身,出去见李昌。

夜色浓稠,李昌一身戎装,站在长廊里,手搁在佩刀刀柄上,支开侍女,拱手道:“二爷让我带句口信给大人,京城很安全。”

傅云英轻轻舒了口气。

霍明锦从不夸口,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有他的保证,就算卫奴真的打到永定门外了,京师也必然安然无虞。

李昌很忙,说完话,匆匆离去。

傅云英回房,吃了碗龙须面,点起灯烛忙活。

时不时刮过一阵寒风,枝叶随风摇动,沙沙响声时断时续。

半个时辰后,长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乔嘉推门进屋,道:“大人,皇上急召。”

锦衣卫在外面等着。

傅云英抬头看一眼外边的天色,黑魆魆的,天还没亮。

她换了身外袍,戴好纱帽,匆匆进宫。

吉祥把她带到一处偏殿前,小声道:“皇后未时一刻发动,太医院的太医都到了。”

孔皇后要生了。

傅云英有些疑惑,她又不是太医,不懂接生的事,叫她过来做什么?

她满腹疑问,跟着进了内殿。

殿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朱和昶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旁边一位穿法衣的老道士手中捏决,像模像样念叨着什么,似在做法。

吉祥没进殿,守在门口。

傅云英走进去。

朱和昶让她坐下,含笑道:“深夜把你叫来,没别的事,朕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

皇后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但殿宇宽阔巍峨,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傅云英一路走来,只看到长廊里宫人来去匆匆,还真不知是皇后要生产了。

她告罪入座。

老楚王坐在灯影朦胧的屏风前,朝她使眼色。

不一会儿,吉祥送茶进来。

老楚王正襟危坐,摆起归鹤道长的派头,吉祥压根没认出他。

期间太医院时不时过来回话,报告皇后的生产情况。

三人坐着吃茶,闲话家常。虽然城外卫奴兵随时可能打到京师脚下,但此刻新生命到来的喜悦暂时冲淡了他们的忧虑。

不知不觉间,殿外夜色收拢,天际慢慢浮起鱼肚白时,吉祥笑着跑进殿,“爷,母子平安!”

孔皇后这一胎生得很顺利。

朱和昶立即站了起来,眉开眼笑,大踏步走出去。

殿外的内官、宫人跪下贺喜,一片恭贺之声。

傅云英站在廊柱旁,目送他在宫人们的簇拥中走远。

这时,老楚王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宝儿当爹了,肯定很高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傅云英回头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

皇后生下嫡长子,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但此时京中局势紧张,各路勤王大军陆陆续续赶到,分别驻扎在京师城门外,朱和昶没有大肆庆祝,不过还是派人接孔家人进宫,让他们陪伴孔皇后。

锦衣卫出宫接人,午后回宫复命,“皇上,孔家人……不在京师。”

朱和昶正和傅云英说话,闻言一愣。

锦衣卫小心翼翼回话:孔家人在东郊买了不少田地庄子,卫奴兵来势汹汹,他们家的庄子都被糟蹋了,守庄子的仆人也被砍了脑袋。这时城中流言四起,孔家公子被打发去南京,家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老太太怕得不行,找到兵马司,要求单独派兵去保护他们。兵马司忙着布防,没有理会。孔家人以为朱和昶自上次发怒后再也不管他们了,一家人抱头痛哭。这时刚好有几家人相约离开京城,怂恿他们一起走,他们马上带着金银细软逃出城了。

朱和昶半天不说话,半晌后,他笑着摇摇头,挥手让锦衣卫退下。

他叫来女官,“孔家人离京的事,不要告诉皇后。皇后若问起,就说孔家人平安无事。”

女官脸色微微一变,躬身应喏。

……

卫奴兵势不可挡,三河、香河也很快失陷。

天气越来越冷,卫奴兵在京师附近游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昔日富庶的京郊地区,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北京城戒严,城中气氛越来越凝重,到这个时候,大臣们也不敢拿“卫奴只是入关抢劫,抢到财宝就会走”这种话来安慰朱和昶。

大臣们心里都明白,卫奴兵一开始确实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接连都打胜仗,京师又近在眼前,卫奴随时可能兵临城下。

快过年了,若在以往,老百姓应该采买年货预备过年的东西,但今年上至天子,下到黎民百姓,都注定过不好这个年。

眼看卫奴铁蹄踏遍京师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朝中大臣开始动摇,提出要和卫奴议和,给他们金银财宝、牛羊肥畜,以免他们再继续残害老百姓。

朱和昶震怒,命人将提出议和的大臣下狱。

下朝后,他对傅云英道:“若此次议和,以后辽东还守不守?朕是不会议和的。”

傅云英道:“京城防守严密,乃金城汤池,皇上不用理会那些人。”

霍明锦每天都会派人给她传信,让她安心,但就是不说他到哪里了。她不好说出霍明锦的事,只能含糊安慰朱和昶。

朱和昶点点头,“朕明白,他们若攻城,坚持不了几天。”

卫奴兵绕道蒙古,深入中原,补给是一个大难题,他们准备充分,让守军措手不及,才能这么快打到京郊。

王阁老对议和持保留态度,姚文达、范维屏坚决反对,朝中如今还是主战派居多。

傅云英从乾清宫出来,低头想着心事,忽然觉得脸上冰凉。

她抬起头,轻抚脸颊,微微的湿意。

天边搓绵扯絮,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来,原来是落雪了。

内殿响起脚步声,吉祥从里面出来,手里捧了件大绒斗篷,“大人,外边落雪了,万岁爷让奴给大人送御寒的衣物。天寒地冻的,您可别冻着了。”

傅云英谢恩,吉祥抖开斗篷给她穿上。

“大人,卫奴真的要打过来了?爷这些天嘴上不说,饭量比以前少了,昨晚只睡了一个半时辰。”

傅云英望着漫天的飞雪,道:“多劝着皇上。”

吉祥会意,叹口气,答应一声。

她走出不远,被几个内官拦了下来。

凤辇候在不远处。

孔皇后生产后调养得很好,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不过还是不敢吹风,坐在轿辇里,层层帘幕低垂。

看到傅云英走过来,她命女官停下轿辇。

傅云英站在宫墙底下,皇后凤辇在前,内官不敢给她打伞,收起伞退后几步,跪在地上。

她是不用跪的,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纱帽上落满雪花,迟迟不见轿辇离去,皱了皱眉。

内官小声告诉她,皇长子养在乾清宫的东配殿,皇后每天会过来探望皇长子,陪伴皇上。

傅云英低着头,眼帘抬起,环视一圈,凤辇一直不走,她就没法从长廊出去。

但她又不能催促皇后。

她想了想,干脆转身往回走。

wωw●тт kдn●¢ O

内官们目瞪口呆,没有拦。刚才拦着傅大人是怕他冲撞皇后,现在傅大人掉头回乾清宫,就不干他们的事了。

傅云英回到乾清宫时,朱和昶刚好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她满头、满肩的雪,眉头轻皱。

她拂去肩头雪花,拱手,“皇上,刚才忘了一件事,此次臣在荆襄招抚流民,苗八斤主动来投,他武艺奇高,擅兵法,倒是个人才。”

朱和昶笑了笑,“他可愿迎敌?”

“他主动请缨,愿为皇上守卫京师。”

朱和昶斟酌着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派他去守广渠门。”

君臣二人边走边说,这次自然没人敢拦傅云英了,皇后轿辇也退到宫墙下。

出了长廊,她立刻告退。

朱和昶站在廊下,负手而立,目送她背影在风雪弥漫的雪地中慢慢走远。

扭头问吉祥,“刚才傅侍郎为什么回来?”

吉祥低着头答:“许是傅大人怕冲撞娘娘。”

朱和昶不语。

……

卫奴随时可能打过来,朝中大臣人心浮动,六部官员根本没法静心处理公务。

傅云英获推升为巡抚,按惯例加侍郎衔,就不用去大理寺应卯了,而是改去千步廊。

工部主事常过来找她说话,告诉她佛朗机大炮不是目前最厉害的,远在西方,还有比佛朗机大炮威力更大的武器。

随着海禁解除,朝中大臣对西方的了解越来越多,一次次被西方稀奇古怪而又非常实用的的发明惊得瞠目结舌。

工部主事感叹道:“第一批出海的人已经回来了,我看过他们翻译的图书……说实话,我们当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傅云英问他红夷大炮的事。

工部主事道:“城头几座大炮刚刚改进过,射程更远,也不容易炸膛,装填比以前更简单,保证管用!卫奴来多少,炸多少!”

正说得兴奋,内官过来传召傅云英。

她进宫见朱和昶。

朱和昶支开宫人,道:“有件事托你去办,老爹要去鹤台山找张道长,你代朕送他出城。”

傅云英皱眉,这时候去鹤台山?老楚王这是什么毛病?

她找到道士打扮的老楚王,“京师很安全,为什么要去鹤台山?”

老楚王甩了甩拂尘,道:“天机不可泄露,总之我是去办正事。”

见他不肯说,傅云英没有多问,送他出城。

朱和昶同意他出城,必然是有缘故的。

一路官兵护送,车马逶迤到了外城。

城中戒严,气氛压抑肃穆,除了巡守的士兵,再看不到其他人在外面逗留。

到了城门处,傅云英发现傅云章在路口徘徊,催马疾走几步,“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傅云章迎上前,道:“刚才内官过来传话,皇上命我在这里等候。”

傅云英心口猛地一跳,翻身下马,走到老楚王乘坐的马车前,不顾士兵阻拦,掀开车帘。

车厢里的老楚王并不惊慌,笑眯眯看着她,朝她招手,道:“好了,你也坐进来吧。”

傅云英双眉紧皱。

老楚王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挥手让周围士兵退下,示意傅云英上车。

她弯腰坐进车厢,放下车帘。

老楚王朝她笑笑,抱起车厢角落里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拨开一角给她看。

傅云英瞪大眼睛。

被子叠成襁褓形状,里头分明包着一个白白胖胖、正闭目安睡的婴儿!

“这是……”她脸色骤变,“是皇长子?!”

皇长子虽然是嫡长子,但年纪还小,还没有正式册封为太子。

老楚王小心翼翼抱着襁褓,点点头。

傅云英眼皮直跳,“你把皇长子偷偷带出来了?!”

老楚王摇摇头,“不是偷偷带出来,是光明正大带出来。”

傅云英双眼微眯。

老楚王摊手,“真的是宝儿让我带他出来的,不是我偷的!卫奴兵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宝儿让我带着孙子去南京。”

“去南京?”

“对,南京也有六部,如果京城这边有什么变故,就以南京为都城。”

傅云英揉揉眉心,“皇上怕他出事?”

老楚王点头,“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旦卫奴攻破京师,各地藩王肯定会蠢蠢欲动,尤其是之前差点被挑中的潭王,他们肯定盼着宝儿出事,所以必须留点后手,你随我一起去南京。如果京城这边出事,你可以联合霍明锦扶持我孙子登基,我孙子是嫡长子,名正言顺,那些藩王师出无名,闹腾不起来。”

傅云英看着酣睡的小皇子,久久不说话。

这些天朱和昶每次召见她的时候神色平静淡然,时不时还说几句玩笑话,她以为他不怕卫奴,没想到他竟然连城破殉国这种事都想过了!

还把唯一的小皇子送出来,让她带着小皇子和老楚王去南京……

她掀开车帘。

“等等!”

老楚王扣住她的手。

“你之前已经把你的家人送到南边去,傅云章就在外面,你没有后顾之忧了。京城这里有各路勤王大军守卫,不会出什么事。宝儿信任你,才会把我和皇子交托给你,我和孙子都指望着你呢。”

傅云英叹口气。

朱和昶这么做,分明是想把她也送走。

老楚王凤眼斜挑,望着她的眼睛,“英姐,宝儿这么考虑,也是为大局着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你又不会打仗,留下来也没用。不如护送我孙子南下。”

傅云英没说话。

马车徐徐往南行。

……

乾清宫。

雪后初霁,殿外厚厚的积雪反射日光,光影笼在槛窗上,将大殿映得一片透亮。

朱和昶低头翻看奏折。

这时候大臣也没心思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了,他看的是之前积压的来不及批阅的奏折。昨晚接到战报,卫奴几路大军汇合,朝京城直扑过来,明天应该就能杀到城下。

朝臣们忧心忡忡,宫里的内官、宫人们也吓得不轻,他偶尔去后殿园子走走,好几次听到宫人躲在假山里哭泣。

他也害怕,卫奴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如果他们真的打进北京城,他虽然是皇帝,也无计可施。

怕也没有用,为今之计,必须死守。

身为皇帝,他必须稳得住。

他喝口茶,目光落在被雪光照得发亮的槛窗上。

吉祥低着头走过来,手里捧了一只红漆盘。

“万岁爷,归鹤道长留了封信。”

“唔?”

朱和昶拿起漆盘里的信,拆开细看。

片刻后,他皱起眉。

……

城门外,马车走出一段距离,车轮轧过雪地吱嘎响。

老楚王把小皇子往傅云英怀里一塞,“这是我孙子,你可得把他看好了。”

傅云英低头看着小皇子。

车厢微微晃动。

她摇摇头,抱起小皇子送回老楚王怀中。

“我得回去。”

老楚王皱眉,板起脸厉声道:“你得分清轻重!不要意气用事。我是宝儿的爹,我都走了,你留下来做什么?”

傅云英唇角微翘,笑了笑,掀开车帘,望着远处高耸的城墙。

满地积雪,天空湛蓝,斑驳的城墙巍然耸立,冰冷肃杀。

很快,这里将迎来数场大战。

这一战会死很多人,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她仰望着城头上飘飞的旗帜,一字字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王爷,我不会走的。”

她语气平静,表情也平静。

可正是这平静,让老楚王神色微变,心头震动。

傅云英挑开车帘,命护卫停车,跳了下去。

她低头抚平官袍上的皱褶,一步一步往回走。

高挑纤瘦的身影,重新踏入危机四伏的紫禁城。

老楚王眯起眼睛,神色微妙,望着她走远。

宝儿,是爹错了,你这臭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确实找了个真朋友。

……

看到傅云英下了马车,傅云章也拨转马头回转。

“怎么回事?”

傅云英摇摇头,“没事。”

回到皇城,傅云英径直进宫。

朱和昶用膳后,和几位阁老议事。

大家都知道卫奴要打过来了,急也没用,但还是忍不住要急。

各路勤王总兵奉诏入宫,表示会死守京城,绝不会后退一步!

朱和昶勉励众人一番,颁下赏赐。

最后他亲自给几位总兵披上厚氅,送他们出乾清宫。

总兵们受宠若惊,哽咽着道,一定会誓死护卫京师。

朱和昶身穿玄色盘领窄袖常服,站在台阶上,让吉祥代自己送他们出宫。

雪已经停了,但外面还是冷。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双颊冰凉,抬眼环顾一圈,广场威严肃穆,积雪覆盖下的宫墙殿宇依然森严雄壮。

正要转身回内殿,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愣了一下。

台阶下,穿红色圆领官袍的青年穿过广场,朝大殿走过来。

积雪有尺厚,两旁宝殿矗立,空阔的广场一片雪白。

白茫茫中,那个身影尤其显眼,赤红衣,乌纱帽,肤色白皙,双眸清亮。

朱和昶回过神,快步往前走。

台阶下,傅云英拾级而上。

朱和昶越走越快,身后跟随的内官们忙拔步跟上,小心翼翼跟在两边,“万岁爷,当心路滑。”

他充耳不闻。

傅云英刚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就被抱住了。

高大的青年皇帝鼻尖微酸,搂着她紧紧抱了两下,才放开,“你怎么回来了?”

第109章 受伤第23章 长更第151章 (二)第124章 剖白第136章 夜谈第166章 结局(五)第165章 结局(四)第18章 买书第5章 羊肉大葱蒸饼第13章 洋糖第51章 阴影(捉虫)第119章 肉麻第32章 说定第46章 回家第17章 上课第103章 仇恨第5章 羊肉大葱蒸饼第161章 (十二)第56章 双陆第81章 新学长第81章 新学长第98章 选中第39章 图志第82章 制艺手册第110章 归京第136章 夜谈第161章 (十二)第129章 登基第80章 出走第134章 选择第30章 姐妹第12章 烤红苕第59章 道歉第35章 高人第121章 驾崩第103章 仇恨第147章 跑马第47章 起哄第79章 坦白第63章 打击第144章 佛郎机第92章 承诺第80章 出走第79章 坦白第32章 说定第146章 过年第69章 指教第8章 训兄第11章 蜜汁炖肘子第9章 山楂糕第38章 化解第59章 道歉第40章 故人第40章 故人第90章 驿站第27章 善后第53章 破题第92章 承诺第54章 写信(捉虫)第145章 银荒第103章 仇恨第38章 化解第55章 云哥第145章 银荒第149章 赔偿第64章 心机第150章 (一)第35章 高人第34章 出行第74章 山间第50章 第 50 章第62章 公布第12章 烤红苕第113章 加柴第57章 江城书院第76章 学长第12章 烤红苕第2章 酱菜第33章 兄妹第162章 结局(上)第114章 回来第82章 制艺手册第30章 姐妹第157章 (八)第159章 (十)第139章 并肩第117章 春耕第51章 阴影(捉虫)第18章 买书第43章 返程第165章 结局(四)第18章 买书第30章 姐妹第20章 借书第59章 道歉第89章 得救第147章 跑马第43章 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