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见真娘?”她露齿一笑,白牙映着紫光,很是迷离。
“我能见得到她?她不是早就死了吗?”我顺势问道。
真娘都死了千年了,就算要见,也是见她的魂吧!我暗自推想。
“真娘墓,虎丘道。不识真娘镜中面,唯见真娘墙头草。霜摧桃李风折莲,真娘死时犹少年。脂肤荑手不牢固,世间尤物难留连。难留连,易销歇,塞北花,江南雪。”清晰的吟唱声中她的表情开始变幻不定,一会儿娇媚,一会儿忧愁,一会儿欣喜若狂,一会儿又哀恸欲绝。
搞什么?难道她把自己当成了真娘?
“不识真娘镜中面,唯见真娘墙头草。”她重复着这一句诗句,缓缓地抬起头,环顾着四周,眼神空濛,仿佛穿透了这些钢筋水泥,停留在最初的雕梁画栋和笙歌夜宴里了。
这种痛恨之中掺着些许缅怀的无奈,这过尽千帆后蓦然回首的深沉,充满了沧桑的感觉。特别当她的视线移至后台时,她的眼中更是露出凄凉之极的痛苦神色来,久久没再移开。
“咳咳,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在扮真娘吗?可不可以结束你的模仿秀了?”我见她似乎沉浸在某种臆想里不可自拔了,连忙轻咳两声提醒道。
“那里原来是我的房间。”她不理会我的提醒,径自走向后台。
地上的那些***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她走到了准备室门前。
“我本是官宦之女,可是命运不济,遭逢了安史之乱。一家人从京都逃难南下,竟然在离乱中失散。小小年纪的我被人拐卖到了山塘街上的‘乐云楼’,成了歌ji。”她娓娓而述,“有个叫王荫祥的富家子弟,愿出三千两银子为我赎身,娶我回家。但我幼时早有婚配,信物犹在,又怎能另嫁他人?”
唉!这不是真娘的身世吗?想不到妖怪也会被“鬼上身”!
“那天,我刚刚接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的那个未婚夫婿就在江浙一带,并且一直在查找我的下落。可是同时,王荫祥却因为再三求婚不成,施压于鸨母,一定要留宿在我处。”她的语气淡淡的,不过入耳却冰冷刺骨,“我自然宁死不从!……就这样,半夜里,我在自己的房中投缳自尽了!”
看来是与传说没有多少出入,一个誓等结发,一个错用真情,真娘和王荫祥之间并不存在默契!我暗暗感叹。
她霍地转过头,望着我不住冷笑:“真情?哼!何来真情?难道肯出三千两银子留宿就算是有真情了吗?”
“呃,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见她眼冒寒光,神情可怕之极,生怕她短路的神经又发作,把我当作了王荫祥来砍,那可倒霉了,赶忙澄清,“我是感叹世事不能尽如人意而已!”
“隔靴搔痒,空泛之谈!”她恨恨地说,“像你如此幼稚无知的娇女,又怎么可能体会得出其中的悲惨!”
幼稚无知的娇女?我苦笑。
“那么,你又是怎么会留在……这套衣裙里的呢?”我想弄清楚她和真娘的关系。
“我紧紧握着那信物,就算是死,我也要陪着自己的夫婿……生虽无法相守,,魂魄却可去追寻那个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不过后来我感觉好像……有团白光撞了上来……”她的神情迷惘困惑,似乎在对我说,又似乎在自语,“天上雷电交加,有一道道金光从天而降……我的全身再没有一丁点痛楚的感觉,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重量……也没有了!我就像一片羽毛一般飘了起来……想必是魂魄出窍了……可怎么会到了衣裙里去呢?”
她的语声渐低,语句断断续续的,就如同在梦呓。
我却还是明白了。
真娘自尽之际,正是花妖被那位道长毁去真身之时,花妖的元神在逃窜的时候,“恰巧”一头撞进了真娘刚刚逸出的魂魄里,与这缕香魂混为了一体!
这才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位道长没能除恶务尽,只是把她们封印在了衣裙里,而埋下了今天这个祸根!
大概是因为曾遭五雷轰顶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这一人一妖的魂魄终究不能完全融合,所以“她”的容貌、思维、举止都变得十分不正常,成了个神经短路的妖怪!
“一自香魂拈不得,只应江上独婵娟。”叹息似的语声幽幽响起。
空气里起了一阵水样的波动,有个俊美的身影慢慢显露在我们面前。
“愁态自随风烛灭,爱心难逐雨花矜。”云腾蛟看似不经意地吟着李绅题于真娘墓的诗句,两眼却犀利地盯着她,“难道你不曾想与你的夫婿再续前缘?”
“再续前缘?”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神情依然有些茫然,似乎仍在体味刚刚诗句中的含意。
“不错。”他的语调轻柔和缓,充满了魅惑的气息,“你们不是相约白首的吗?只要找到他当年给你的信物,你们就可重续前缘了!”
“信物……信物?”她失神地呢喃着,视线毫无焦点地在礼堂四面搜寻着,好像这样就能找到云腾蛟口中的东西一样。
我冷眼旁观,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花妖的元神里混杂着真娘的魂魄,所以记忆可能受到干扰,显得神经短路,可不应该影响它的力量,怎么会变得如此……听话?
“那东西在哪?”另一个妖魅无比却性情暴戾的美男显出了身形,极为不耐烦地说,“少在这装腔作势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讽刺花妖呢,还是在说云腾蛟?
“竟被你识穿了,真无趣!”她的嘴角一扬,那些茫然和迷惑一扫而光,恢复了原来那一半娇媚优雅,一半木然呆滞的表情。
“倘使想有趣,那也不难。”云腾蛟丝毫没有难堪的神色,反而饶有趣味地说,“我们可以继续玩下去。”
“玩什么?”她微微有点意外。
“猜谜。”他一笑。
“哦,你们找不到那件信物,所以想引我入榖,是不是?”她一猜就准,显然很清醒。
“不敢吗?那可就真的无趣了!”云腾蛟的笑容一敛,眼中水光潋滟,泛起了冷冽的光芒。
“有什么不敢?不过,我很想知道,你们怎么肯定东西在我这里?是因为你们已经知道它就是长生玦了吗?”她并无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