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进成话音未落,大伙笑出声来,吴大贵哈哈哈大笑几声,摸着眼泪说:“嫁出去的姑娘也算人才,照你这么说,咱这个队真是出了不少人才。这几年,咱这个聚宝盆也引进了不少人才,杨宗汉、霍继仁、柯忠、水保贵、侯尚东的老婆生儿育女,降夫教子,都是咱这个队的人才。细细想来,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没有这些人才的配合,这些光棍汉生不出娃来,哈哈哈……”
“你这是啥话。”侯子故意提高嗓门:“这不是指桑骂槐,取笑龚家两位老哥身边无子吗?你让光棍汉怎么生娃?光棍汉能生娃,还要外甥当儿子?”
吴大贵说完最后半句,意识到有些不妥,他瞥了龚家大哥一眼,正想转换话题,却被侯尚东揪住话柄当面说出来,弄得大伙都不好意思,瞪着双眼骂道:“就你小子屁话多,不说话没人当哑巴。”
柯汉笑了笑岔开话题说:“走出去的都是人才,嫁进来的也不错,霍飞师现在是黑包工头,身穿中山装,脚蹬牛皮鞋,吃香的喝辣的,成天油头狗面,见了咱这些泥腿子,头扬得高高的连句人话都不想说。你说他算不算人才?以我看他是个人才,只要能接到工程,把钱从工头口袋里掏出来,这就是本事。没有这两下子,能当上黑包工头?弄不好还能骗个媳妇回来,养家过日子。”
这两年,霍飞师跟着年轻人外出打工,比他早出去几年的年轻人还在工程队找零工打小工,不知他咋整的,转眼功夫当起了黑包工头,带了四五十个外乡人,在大型工程队承包些砌砖抹灰的小活,实实在在当起了老板,这让水家湾的年轻人很是羡慕。他没有学过工程预算,也不懂工程管理,听说他当老板很潇洒,不管钱多钱少,给工程就是亲爹;不管天阴下雨,到时间就要休息;不管质量好坏,能忽悠过去就行;时下看上去很风光,懂行的年轻人为却为他捏了一把汗。有些工程要价太低,干了也是白干,说不定还要赔本,可他还是敢包敢干,附近村庄的年轻人怕拿不到钱,不敢去他的工程队。不管怎么说,他到底还是个黑包工头,名声总比“盲流”好听。柯汉想到他的弟弟柯忠在外打了几年工,吃了不少苦,去年才找了个媳妇,安心的过起了小日子。
靠在后炕墙角半晌没有吭声的龚进才,听柯汉提起霍飞师,满肚子都是气,霍飞师与他老婆之间的苟且之事浮现在眼前。霍飞师结婚没几年,他就跟龚进才的老婆勾搭成奸,老婆看不惯,老是跟他吵闹。霍飞师嫌她唠叨,干涉他的好事,谎称老婆得了麻风病,连打带骂的折磨了好几年,硬是把媳妇赶出了家门。
霍飞龙看这位弟弟可怜,叫他去家里搭伙做饭吃,没过几天,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姚姓大侄女搞到了一起,庄上人风言风语,弄得老哥抬不起头,一气之下把这位养女嫁了出去,霍飞师又回了老庄。他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正直年富力壮精力旺盛的黄金年华,哪能孤身独居?他瞄上了大队当妇女主任的陈雪莲,两人在他的老庄鬼混在一起。没有不漏风的墙,时间长了,庄上人的闲言碎语传到了龚进才的耳朵,他不想让她当妇女主任,乖乖的守在家里干活,可她就是不听,非要去当这个主任。有几次,两口子吵架,他把老婆子锁在家里几天不让出去,他去生产队干活,霍飞师干到中途不见了,偷偷跑到龚进才家,翻墙入户,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干活的龚进才始终提防着他,中途干活没看到他的影子,跑回家当场抓了个现形,暴打老婆一顿。没过几天,谁想到两人双双失踪,陈雪莲去向不明,后来听说霍飞师当了黑包工头。龚进才想到这,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哼,霍飞师能得很,到现在也没骗到个媳妇,跟个无家可归的瘦狗一样到处游逛。这辈子该吃哪碗饭命中注定,该你受罪躲也躲不过,不该你享福抢也抢不来。我不是小看他,他不是包工程的那块料,不信你看,过不了多久,他还得跑回来,一个人在那老屋孤零零待着去。我这个外甥不一样,他是个有福之人,你看他小时候多灾多难、缺吃少穿遭了多少罪,看上去最他可怜,自从上学后,没有旷过一天课,姊妹六个就他读书多,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进城上完高中,现在去当兵,我看这就是他的福。”
龚进才的话音未落,水保耕走进门,坐了一屋子人,笑问:“谁说二蛋去当兵?”
住在隔壁的水保耕听到大哥家众人的说笑声,放下手中的活,想过来凑凑热闹,下两盘象棋,还未走进堂屋,正好听到龚进才说二蛋当兵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二蛋在学校念书,没听说回家报名体检,咋能去当兵,莫非自己听错了?他坐在炕头,看到靠在后炕柜的大嫂,眼圈红红的还在流眼泪,也许这是真的。
侯尚东看他坐在炕头边,脸上一片茫然,阴阳怪气的骂道:“二侄子当兵走了,竟然不知道,你这个三爸是咋当的?太不像话,将来当了大官看他认不认得你。”
水保田从炕柜取出入伍通知书,水保耕接过通知书匆匆看了一眼,望着大哥问:“入伍通知书,他真的要去当兵,你是啥时候知道的?”
水保田苦笑道:“我也是昨晚上刘文书送通知书才知道的。”
“哎哟,这个家伙竟玩惊险动作,当兵这么大的事都要来个突然袭击。”水保柱说着抢过通知书,侯子凑过去望着通知书:“不要小看这张纸,它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有的人拿到它可以享福一辈子,有的人拿到它就像一张废纸,就像你,现在还不是跟我一样,要在‘家里蹲’大学待一辈子。”
水保柱卷起入伍通知书,放在桌面上,两眼瞪着他:“我哪能跟你比,当年招你去当工人,要不是贪小便宜,把公家的铁锹打进背包,哪会跟我这样上‘家里蹲’大学?”
侯尚东嘿嘿干笑两声,突然转换话题问:“你弟弟去你姐姐家还没有回来?”
水保柱收住笑脸,瞪他一眼,骂道:“他回没回来管你屁事,是不是想带他去偷挖洋芋?现在不像过去生产队,当心打断你的狗腿。”
侯尚东看他不乐意,没好气的说:“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想说,就当我放了个屁。他去哪儿跟我有啥关系,我也不想多问,要是以后谁家的鸡丢了千万不要赖我。”
水保柱说:“你过去投割生产队的麦子,投抓霍继仁家的老母鸡,投挖生产队的洋芋,投背场上的谷子……照顾你的情面,不想揭穿你,你干了那么多的坏事,还不是照样娶妻生子,你不要担心,他不会去偷你家媳妇。”
前几天,水保良上街闲逛,散集回家路过杨颜彪家,看到两只下蛋的老母鸡又大又肥,知道他家没有养狗,乘着家里没人,抓住鸡提着就跑,半路上正巧碰到侯尚东,说是去集市买了两只鸡。当时侯尚东有些纳闷,他家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买母鸡?第二天,碰到杨颜彪找鸡,说他家的两只老母鸡丢了,一黑一白,下蛋可好了,家里的油盐酱醋全靠这两只鸡。侯尚东回想,昨天水保良提着两只老母鸡,正好是一黑一白,看他慌里慌张的有点不对劲,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他没有证据,没敢告诉他。杨颜彪家丢老母鸡的事很快传到水保柱的耳朵,他怕暴露目标,连夜宰杀吃了。水四爷叫唤胃疼,躺在炕上养病,这两只老母鸡正好补补身子。
水保柱说话不顾情面,侯尚东听他当着众人的面揭他的老底,靠在炕柜边红着脸不再吭声。吴大运看他俩乱开玩笑,怕说火了又要吵架,岔开话题说了几句笑话。说归说,笑归笑,水天昊当兵毕竟是水家湾的喜事,又是全乡唯一的高中生,应该好好的庆贺庆贺。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村里认可、大伙认同的生产队队长,大事小事还得由他拿主意。他坐起身,摆了摆手:“二蛋当兵是咱水家湾的喜事,也是阳山村的光荣,咱们商量商量,看怎么个送法,大哥你是咋想的?”
吴大运征求水保田的意见,看他有什么想法。这事来的突然,他还没有见到儿子的面,哪顾得上想这事,他的头脑一片空白:“我还没有想过,你说咋送就咋送。既然入伍通知书来了就让他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将来后悔,怨不得任何人。”
吴大运想了想说:“听刘大伟说,今年红光乡走了八个,就二蛋一个是高中生,李部长对他寄于厚望,说不定咱这一送,跟萧文兵、徐彦成一样再也不回来了。今天是十一月一号,大哥明天就去学校把他接回来,四五六号三天全队为他送行,听说村支书胡大海也要来。现在生活水平好了,大家有啥拿啥,咱们送得热闹点,让胡大海瞧瞧水家湾是咋送行的。”
“你说拿点啥好哩?”半天没有吭声的柯汉平时跟水保田关系不错,有空没空的常过来说说话,下下象棋,现在他儿子要去当兵,真不知道该拿点啥好,想听听大伙的意见。
吴大运眨了眨眼,摸着后脑勺说:“现在生活比过去强多了,有啥拿啥,背猪肉、提羊腿、抓公鸡、送鸡蛋都行,一头不嫌多,半只不嫌少,你看着拿吧。”
吴大运也不说拿啥,只要拿得出手,拿什么东西就行。坐在板凳上抽烟的水保田听说送行要拿东西,不好意思的连忙摆手:“家里啥都有,大家只要来我就高兴,还带啥东西,我看东西就算了。”
说完正事,大伙辛苦了一年,难得开心的聚在一起,水保耕跟侯尚东下起了象棋,水保田劈柴生火喝茶。龚秀珍躺在炕上也不去做饭,水天亮、水天海带着水天江去省城建筑工地干活。水天江本来在家里干农活,龚秀珍偶尔听说他有当兵的念头。九月份,让水天亮带他去省城打工,躲过体检当兵这段时间再说。东方不亮西方亮,防了这头忘那头,她万万没有料到,进城上学的二儿子竟然会去体检当兵,她不怕别的,就怕送他去前线打仗,可她没听说这仗早就不打了。
第二天早晨,水保田喝过早茶,六点钟出发,急着赶路去接水天昊,计划午饭前赶到学校。水保田走在大路上,想挡一辆拖拉机,他边走边等,走了半天也没等到车,实在走不动就坐在路边歇会儿,走走歇歇,四十公里路程,走了整整六个多小时。
中午下课,同学们争先恐后的跑出教室,吃食堂的拿碗去打饭,没有吃食堂的去宿舍做饭,校园里人声鼎沸,人来人往。水天昊跟往常一样坐在教室里,准备多做几道作业题再去宿舍做饭,一位要好的同学突然站在教室门外大喊,宿舍门口有人找,好像是他父亲。
水天昊听说宿舍门口有人等他,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入伍通知书到了,父亲过来接他。不会吧,父亲从来没来过学校,是不是同学听错了?大概是入伍通知书下来了,不然父亲怎么会大老远的跑来学校。水天昊赶紧收起课本跑出教室,直奔宿舍,老远看到父亲站在宿舍门口东张西望。校园里来回走动的学生多,他从身后绕过去,问道:“爸,你怎么来了?”
水保田听到儿子的问话声,转过身来,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半晌没有应声。他步行四十公里,嘴皮干干的看上去有些疲倦。水保田二话没说,拉他走出校门,找了家僻静的饭馆,要了两碗哨子面,喝了几口茶水,瞪眼问道:“家里收到你的入伍通知书,这是咋回事?”
水天昊“啊”了一声,假装惊讶的望着父亲。水保田听他还在装蒜,气得他两只眼睛翻来翻去,要不是坐在饭馆里吃饭,两巴掌早就扇过去了。水天昊长这么大,从来没跟父亲开过这样的玩笑,今天步行四十公里亲自来学校接他,想跟父亲开个玩笑,逗他说:“不会搞错吧!我在学校老老实实上学,哪来的入伍通知书?是不是重名重姓,武装部弄错了。”
水保田坐在椅子上没有吭声,听刘大伟说过,乡武装部李部长叫他通知文书去乡里定兵,他连夜赶到文书家,亲口告诉他想去当兵,这么大的事,武装部怎能弄错?水保田两只眼睛瞪着儿子,想从他脸上找出几个说慌的细胞来。看到父亲直挺挺盯着他,这是父亲第一次这么看他,心里有点发毛。水保田端起茶碗喝了几口,他知道父亲走了这么远的路,加上天气炎热,一定很渴,提起茶壶加满茶水,扫了父亲一眼,露出得意的微笑:“你没有问问刘大伟?”
水保田又喝了两口茶水,紧锁眉头想了想:“入伍通知书是他送来的,他说不会弄错,今天我急急忙忙赶来就是想问个明白。你妈听说你要去当兵,怕送你直接去老山前线,前天晚上就睡倒了,饭也不做,猪也不喂,一天到晚哭个不停。”
水天昊听说母亲睡倒在炕上,一天到晚的哭,母亲忙碌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心里一阵酸楚。他愧对母亲,都是自己不好,事先没有跟家人商量,擅自做主去体检当兵,害得母亲卧炕不起,父亲大老远的来学校接他。他满含眼泪,低头喝了两口茶,轻声说:“自卫还击战结束,部队都撤下来了,我不会去前线,她担心啥嘛。”
水保田闷头喝茶没有吭声。一向不敢跟父亲开玩笑的他,竟然欺骗起自己的父亲来。他望着父亲,看他有些焦急,就把应征体检的过程一五一十向父亲讲述了一遍,他没有说话,低头吃完那碗面条。
水天昊身上还剩几元钱,他怕父亲没有吃饱,想再要一碗,父亲摸了摸嘴巴说吃饱了,他喝了两口茶,困倦的神情明显好多了,说话也有了精神:“今天是十一月二号,庄上人准备四五六号三天给你送行,你看咋办?”
水天昊想了想说:“我老娘躺在炕上不吃不喝,也不是个办法,下午请假我跟你回去,陪她聊聊天安慰安慰,明天我买点纪念品到学校向老师同学告个别,后天带行李回家,您看怎么样?”
水保田听他这么说,心里甚是欣慰,心里骂道,这个家伙早就把这两天的行程安排好了,他还说不知道,没看出来,他还真是个鬼机灵。
吃过午饭,水天昊回到学校向班主任敬富国老师请了两天假,谎称说母亲病了,父亲过来接他回去看看。敬富国老师心里有数,猜想他可能是入伍通知书到了,准了他两天假。
回家是上坡路,水天昊一路费劲的蹬着自行车带父亲回到家中。家里来了不少庄上人,大伙都在等待水天昊父子的到来。弟弟水天河将入伍通知书递给他,你一言他一语地问个不停。水天昊望着入伍通知书,差点高兴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