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敲门,他打开房门,惊讶的喊了声“六爸”,赶紧迎进家门。进门的不是水天河,水天虹,而是军垦市开汽车维修服务公司的水保良经理,这次带着妻子张丽华、儿子水天杰、女儿水天琼专程来拜访二侄子,看望小孙女,他可是这位叔叔的大恩人,这几年工作忙,孩子又小,一家人没来过侄子家。这次携儿带女的一家人过来看娇娇,这让他很是意外。
水天昊泡了几杯茶,望着水天杰问:“你高中没上完,就帮你爸管公司,现在准备接班?”
还没等水天杰回答,水保良嘿嘿嘿干笑两声:“满大街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你是文化人,大学生能值几个钱?呵呵,他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好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还不如乘早帮我管公司。我们两个都没有文化,靠别人开票收钱也不是个事儿,他不想读书也好,帮我开票收钱,看好公司,将来有他吃的饭。这几年,公司招收了十多名大学生,每月二千多元,他虽然是高中毕业,手下还不是管着几十号员工。我跟他妈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说实话,我能有今天,还不是你的功劳。”
水天昊连连摆摆手:“这哪是我的功劳,公司是你自己开的,钱是你自己挣的,家是你自己养的,小兄弟这么能干,小妹妹这么可爱,你可是咱水家第一个百万富翁。”
水保良哈哈哈大笑道:“我这点财产算啥,还不及水天海的零头,他有车有房有钱,是名副其实的百万富翁。我除了这个修理部还有啥,一家人够吃够喝就行了。”
水天杰说:“二哥家的两套楼房也比我家修理部值钱。”
水天昊笑道:“军垦市这套楼房也就值四十万,去年买的部队经济适应房,还是用这套楼房抵押贷的款,每月要还三千多元,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房奴,是百万负翁,负数的负。琼琼学习怎么样?”
水天琼大概十一二岁,个头高高的,长得既文静又俊俏,她听到这位跟她爸年纪差不多的二哥问话,还有点不好意思:“还算可以吧,我们班六十多个学生,每次考试都在十多名上徘徊。”
水天昊说:“学习可以嘛,上初中了,能考到全班十多名,保持这个名次不下滑,考个重点大学不成问题,将来在公司当个董事长,你哥当个总经理,你爸你妈当个顾问,全国各地去旅游,顾上了问一下,顾不上由着你们干,说不定还能开几个分公司哩。”
张丽华第一次上门,没见过文雅洁,看她坐在卧室里没出来,以为还在化妆,化妆完会出来陪她说话。水保良听水天昊说这话,嘿嘿苦笑两声,捋着丫头的长头发:“她哪有这个本事,跟她爸一样能吃饭肚子,不让父母*心就不错了。”
“四爷去世的时候,你咋没回去?”水天昊晓得他不敢回家。水保良作奸犯科的事过去了这么多年,红光镇派出所早就忘干净了,再说他跟张丽华结婚,谁吃撑了没事干,去追查那些陈年旧帐。
水保良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张丽华:“十多年没见过你四爷,听说他去世,我难过了好几天。唉,几千里路上赶回去,见不上面,还不如不去。去世前,家里有你照的照片,也算是见到了。”
“交通非常方便,一家四口人旅游开车回去,两天可以赶到。薜战武现在是西阳市副秘书长,手中有权,他特批了十几万块钱,雇了两台推土机,过去四米宽的山坡路加宽到八米,铺成了沙石路,水家湾都有好几辆小汽车了。”水天昊叙说着家乡的变化。
“转眼功夫,快二十年没回去了,过去还是一米宽的小土路,骑自行车都害怕,现在变成了八米宽的大马路,水家湾变成了啥样子,我都想不起来了。唉,你四爷活着的时候没顾上回去,现在他老人家不在了,我跟你四爸处不来,见了你四妈也不好称呼,以后不好回去了。”
“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你应该带他们去老家认认门,你现在有车有房有公司,是名副其实的大老板,这就叫衣锦还乡,认祖归宗,你毕竟是水家四方头的后代。”
“嘿嘿,一间汽车修理部,算什么大老板,你是县处级干部,大公司的副总经理,这几年要不是你的扶持,哪有我的今天,你带着老婆孩子回去,那才是水家人的荣耀。过来,小孙女快两岁了,六爷还没有见过。”
节假日,娇娇没送保姆家,见到陌生人还有点胆怯,听见水保良叫她,望着水天昊。水保良从上衣兜掏出一沓崭新的钞票晃了晃:“来,小孙女,给你钱买好吃的。”娇娇晓得钱是个好东西,能买好东西吃,她看到钱,两眼放光,胆量也大了,还没等水天昊推辞,快步走过去抓到钱,跑进卧室交给文雅洁,嘴里高兴的大喊:“妈,给你钱,给我买棒棒糖吃。”
文雅洁接过钱点了点,还以为是水天昊带来的生活费,二话没说装进了她那黑红色的真皮包。
水天昊跟这位叔叔闲聊了两个多小时,文雅洁躺在卧室,始终没出来打招呼,该吃午饭了,想请他们一家人去外面吃顿大盘鸡。他走进卧室,看她躺在大床上看报纸:“等威威回来,带儿子去林园大盘鸡店吃饭。”他说完,穿好衣服,带着水保良一家人去了林园餐厅。
菜上齐了,等了大半个时辰,文雅洁跟威威还是没有过来。他给家里打电话,威威接起电话说:“我妈还在睡觉,我刚买来两包方便面,吃完就去学校做作业。”
水天昊听到这话,气得差点吐出血来,他挂断电话,不好意思的说:“他妈带威威去参加同事儿子的婚礼,中午不能陪你们,我们先吃吧。”
张丽华说:“参加婚礼是大事,我说他咋没出来说话。”
水保良说:“他二嫂也是个热心人,有单位的人,迎来送往,婚丧嫁娶都得参加,我带他们过来,就是想见见她二嫂,这次没见着,以后有的是时间。”
水保良是开车来的,一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这次请他吃饭,喝了一罐饮料,没给他酒喝。不喝酒吃饭快,半个时辰结束饭局,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开车走了。他望着远去的小车,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总觉得有块东西堵在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心里特别难受。一个人回到家,文雅洁好像刚起床,房间里飘散着方便面味,母子俩坐在沙发上嘀咕,看他进门来,各自进了房间。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水保良带着家人专程来看你,你连面都不见,你这个侄媳妇为人真够好的,还培养了这么一位出色的接班人,后继有人,祝福你这位……”
“放你娘的狗屁,你以为我就那么下贱,不想理我的时候,话也不跟我说,你家乱七八糟来人,还想让我笑脸相迎,我是人不是机器。”水天昊话还没说完,文雅洁涨红的脸,坐在床头边暴起了粗口,这一声怒吼,足以震醒楼上楼下午休的邻居。
水天昊不想跟她争吵,强忍住怒气,站在大床边,望着窗外茂盛的树叶,慢声说:“有理不在声高,你我争吵了这么多年,也没把孩子的学习吵上去,日子过成这样,我也不想跟你吵,这样过下去也没多大意思。你为了两个孩子,辛辛苦苦*持家务,也没落到多少好处,倒是让你很痛苦,与其让你难受,不如还你自由……”
“你想跟我离婚,是吧?”文雅洁打断话题,大声哭诉道:“好啊,我和儿子离开你照样过,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你不想过早说呀,何必拖到今天?你带着娇娇去找她娘吧,我不拉你的后腿。你看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一边上班,一边帮你带孩子,侍候大的喂小的,一个个带大你却不要我们了,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你写个协议我签子,下午就去办离婚手续,这样的日子我一刻也不想过了。”
水天昊最怕老婆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她抽泣的背影,他这心里也不好受。难忘的小学同学,参加军校考试的校友,奇遇的妻子,天赐的良缘,相亲相爱,白头携老,多么美好的记忆,咋能说散就散,难道十多年真心培养起来的感情,就这么不经折腾?我带个丫头辛苦点不要紧,大不了多掏点钱,送进全托幼儿园,一个礼拜接送一次。可她还有个上高中的儿子,十五六岁的小青年,她根本管不了。
她推销卫生巾、辐射卡赔进去上万元,这个月的工资不知道咋花的,还没过中旬,就连家里的三千元生活费也折腾完了,还向我伸手要钱花。听说她不做卫生巾了,三天两头的晚上出去,跟着朋友参加什么新朗诗会,不是AA制去饭馆吃饭,就是去歌厅唱歌跳舞,还说这是诗会活动。听说她吃饭的时候朗诵过两首诗,一首是冰心的《乡愁》,一首是当地土作家的《乡愁》,还唱过一首《黄玫瑰》,这么好听的歌曲唱跑调了,还得到一连串的喝彩声,不知道是歌唱得好还是调跑得好,伴奏声中唱完了歌,到底还是没弄明白这喝彩声的来历。
诗会,应该说是文人雅士们的活动,她这个淘汰的高中生,成天围着三尺灶台,敲打着锅碗瓢盆,满脑子筹划着早中晚三顿饭,哪有闲功夫更新诗文,听她偶尔念几首儿歌,也是结结巴巴。也许她的潜力没有挖掘出来吧,去年秋天,单位推举职工参加演讲,机关五六十名职工,没有一个敢上场,领导指定她代表职工演讲,她写稿、修改、试讲,在儿子的指导下,精心准备了一个礼拜,在上千人的大礼堂演讲,在机关引起轰动,还得了个三等奖,当然一等奖、二等奖不会给她,要是给她了,那些高文凭的干部脸往哪儿搁。此后,同事们另眼相待,都说她声不颤,手不抖,眼不花,内容也好,演讲真不错。她自认为有演讲的天赋,从此,喜欢上了诗歌朗诵和歌厅唱歌,越是人多的时候,她越是放得开,这是水天昊后来才听说的。
作为业余爱好,偶尔参加几次,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毕竟是个不太安分的女人,窝在家里几天不出去,心里急得发谎,时间久了,晚上出去吃吃饭,唱唱歌,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是这个家散了,她还有心思出去唱歌跳舞,参加什么诗会?水天昊深深陷入矛盾之中。
文雅洁抹了一把眼泪,看他站在床边不吭声,大声吼道:“要分赶快分,我这就写协议,下午就去办手续。”说完,她从书架上取来部队专用信纸和圆珠笔,爬在桌面上写起来,水天昊坐在床边想心事。半个小时后,她拿着协议书让他签字,没有商量的余地。
水天昊接过协议书,白纸黑字,总共写了六条:1、儿子水龙威年过十六,经征求本人意见,随母亲生活,每月由水天昊支付一千元生活费。
2、女儿水龙娇年方两岁,由水天昊扶养,文雅洁不承担扶养义务。
3、军垦市楼房一套,归文雅洁跟水龙威所有。
4、首府经济适应房一套,银行抵押贷款三十万元,归水天昊所有,贷款归房屋所有者承担。
5、三万元分红保险归文雅洁所有。
6、水天昊、文雅洁个人保险归本人所有,受益人均为水龙威。
水天昊瞅着协议书,自己辛辛苦苦奋斗了二十多年,头发熬白了,却换来三十万元的贷款,一年四季就是不吃不喝,也得五六年的还贷。财产乃身外之物,不管怎么说,文雅洁跟我同床共枕了十多年,这是千年修来的福份。老婆孩子不想跟我过,要房子有何用,只要她过得比我好,全拿去吧。
文雅洁瞅着他,看他敢不敢签字,没想到他真的掏出钢笔准备签字。她嘴角微微抖动,不知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水天昊瞥了她一眼:“咱俩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没留下多少财产,就是全归你,也就是一套楼房和几万元的保险,真是苦了你了。我带着可怜的女儿净身出门,笔记本电脑归我,这台新电脑归儿子。签字之前,我有个小小要求,你看行不行?”
“什么要求?”
“下午办完离婚手续,走到哪儿带上我,不要抛弃我,这么好的男人走了有人抢。”
“带上你,哪还离什么婚?费话少说,快签。”
“不想带我,我真要签了,你可别后悔。”
“快签吧,谁稀罕你。”
水天昊草草两笔签完字,折好装进上衣兜:“好吧,有了这张签字,咱俩算是陌路人,不对,一日夫妻百日恩,以后还是朋友。”
文雅洁看他签完字装进口袋,伸手想要过来,他就是不给,走过去想掏口袋:“我怕你反悔,协议书我保管。”
“不行,想反悔晚了,还是我来保管。咱俩办完手续后,你暂时不要告诉儿子,就说我有事回不来,等他十八岁再告诉他,不然影响儿子学习。”
“你不要我和儿子了,还怕他知道?儿子回来我就告诉他,说你这个没良心的陈世美不要他了,带着丫头跟她妈妈过去,看你还怎么面对他。”
“谁是陈世美?这不是胡扯吗?你不要我跟丫头,赶我们父女俩净身出门,你才是女陈世美。”
“哈哈哈,女陈世美,你能编得出来。让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工资卡我保管。”
“怎么又提工资卡?”
“不提工资卡,我带两个孩子,以后怎么生活?”
“工资卡你保管,每个月不能按时还贷怎么办?三个月不能按时还贷,说明你不讲信誉,银行要收回贷款,到时候你拿什么还?两人过了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你?为啥非要保管工资卡,还不是为了你花钱方便。”
“不做卫生巾了,这钱我不乱花。男人有钱就变坏,我倒是怕你干坏事。”
“下午办完手续,干不干坏事跟你没关系,以后不用你费心,*心太多容易变老,以后不好找老伴。”
水天昊看得出来,她还是不想离婚,可这协议书在他身上,由不得她不去。他看看手表,时针指向下午五点,催促道:“赶快走吧,不然民政局下班,今天办不成了。”
文雅洁磨磨蹭蹭穿好衣服,像是要哭的样子,他拍拍肩膀,安慰说:“不要难过,离婚夫妻都是这样,在一块儿的时候,你看不起他,他瞧不上你,两个人打来骂去,像仇人似的几个月不说话。我不想这样,咱俩好合好散,以后还是朋友,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水天昊不说不要紧,这么一说,她又摸起了眼泪,他心里酸酸的,叹气道:“唉,小两口谁愿意走这一步,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么?还是走吧,离了对两人都好。”水天昊温柔的扶着文雅洁走出部队营区,拐过马路大转盘就是民政宾馆,一楼就是结婚登记处。
“你去宾馆干啥?”文雅洁望着民政宾馆问。
水天昊说:“一楼就是婚姻登记处,我打听过,离婚手续就在这儿办。”
文雅洁瞪大眼睛:“啥,你打听过了?这么说你早就想着跟我离婚,怪不得这几个月老是找茬,是不是外面又有新欢,想*我说出离婚?”
水天昊拍拍老婆的肩膀:“小声点,路人听见笑话。实话告诉你,前几年在机关的时候,由于业务关系,战训科经常请民政局吃饭,我认识婚姻登记处的办事员。你放心,只要不反悔,保证办离婚证,有了这张通行证,以后就是自由人,想干啥干啥,没人管你。”
水天昊说着向一楼大厅走去,文雅洁站在宾馆前路口发呆,心想,我写协议书,有意把三十万元的贷款给你,没想到还是签了字,这家伙真的要跟我离婚,不能进去,这次要是进去了,走出来的可就是陌路人;你现在是公司的副总,四十多岁,正是春风得意,呼风唤雨的黄金年华,说不定公司有不少美女等着他,就这样走进大楼,这不是让你得了便宜又买乖么?今天离开我,明天就有别的女人投怀送抱,这不是正中了你的下怀。为了两个孩子,把我熬成了黄脸婆,四十岁的老女人以后还怎么找男人,四十岁以下的不敢想,五十岁以下的不好找,五十岁以上的不想要,再说,两人要是离婚,单位同事还不笑话我?当下三十多岁的剩女那么多,我一个半老徐娘能找个啥样的好男人?就是将来找个老伴,半路夫妻谁能付出真情,双方看着不顺眼,还不是要离婚?其实老公这个人像个大男孩,本质并不坏,就因为工资卡在你手上,就跟你过不去,有事没事找茬吵架,这事多半怪我;工资卡就是在你手上,没见你乱花过一分钱,每个月的消费支出记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一个大男人这么做,还不是让我放心吗?工资卡放在我这儿,确实管不住自己的手,花钱大手大脚,经常入不敷出,日子过得紧巴巴,还贷款也没有保障,工资卡还不如你保管,我也懒得*这份闲心。我每月三千多元的工资,家里还有三千多元的生活费,这六千元计划着开支也够了……
“你咋站着不动,赶快进来啊!”水天昊走进大厅,回头一看后面没有人,又走出大厅,看她呆立在路口,像是想什么心事。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仔细了再说,要不就按你说的办,我走到哪把你带上,这样你就不用进去了,还是回去吧。”文雅洁说。
水天昊跑下台阶,想过去拉她,文雅洁看他跑过来,转身就跑。水天昊跟在后面追赶:“不行,离婚是必须的,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今天离不成,明天还得过来。”
文雅洁跑在前面,大笑两声:“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赶快回家做饭。”
水天昊了解她这个人,她根本没有这个胆量,只是嘴上不服软,想从气势上吓倒他。他也想借这个机会唬唬她,以后说话不要太蛮横,这世上只有碰死的病猫,没有吓死的病猫。他跟在后面,心里觉得好笑,像她这样的智商,哪是我老水的对手,今天是星期六,婚姻登记处根本没有上班。
他追上文雅洁,看她得意的样子,过去的怨恨烟消云散。路过福利彩票店,水天昊拉她进去,兑了五注奖,只中了十元钱,他用这十元又买了五注双色球,想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