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梁泊雨无数次地想象过“父亲”梁庸的样子,有高大威武、虎背熊腰的,有瘦削清朗、身手矫健的,有英俊潇洒的,有凶神恶煞的──当然,梁泊雨认为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的父亲是不可能不帅的。

但是不管怎样,梁泊雨想他一定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很有大将风度的将军模样。

可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坐在由人推着的木制轮椅上、满头银发白须的老人。

不是征战沙场几十年,纵横千里无人能敌吗?!再说怎么会这么大年纪?我爷爷在世也就这个岁数啊!梁泊雨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峥儿?峥儿?!”

“啊?!爹……父……父亲!”

“想什么呢?我问你的头发怎么了?”

梁泊雨不自觉地伸手摸摸脑后的小辫子,“哦,这……这个,就是有一次……生病,然后剃掉了。”

“生病?”梁庸皱起眉头,“什么病,要剃头发?”

“嗯……对!不是生病,是受伤,受伤!”梁泊雨拍拍脑袋,“头上受伤了,大夫说要是不把头发剃掉就会感染,会发炎。”

“发炎?”

对了!中医不说发炎。梁泊雨不敢再吱声了。

“‘发炎’是什么?”梁庸却好奇了。

“嗯……就是……就是会肿,会化脓,会高烧昏迷……”

“瞀瘛,热症?”

“对!热症!”梁泊雨拼命点头,“就是热症,会死。所以我只好把头发剃掉了。”

梁庸眉头依旧皱着:这孩子这些年已经不疯疯癫癫的了,怎么跟燕王起个兵说话又颠三倒四的了?

不过他现在不想细究这些,把梁泊雨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剃就剃了吧,没缺胳膊少腿就行。好了,人也好好地回来了,你们都散了吧。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孩子跟着瞎闹腾,你们也就由着他们闹?!回去回去,都回自己的院子。我还有话要跟峥儿说。”

其实是家里的人都在等梁峥,小孩儿们见大人不睡,觉得像过年一样好玩儿,就凑着热闹也不肯睡。而梁庸刚才一直担心儿子,根本就没注意到梁府上下都在跟他一起熬着。这会儿眼睛见着了“梁峥”,心里踏实下来才发现那几个小的已经作翻了天,现在两个半大的孙子因为抢梁泊雨的佩剑正在院子里扭打。

剑是进宁王府的时候被收了,离开时余信从守卫手里接过来就没再给梁泊雨挂上,结果一进院子就被抢了去。

梁庸虽然坐在轮椅上,但说话还是很有威严的,一屋子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就领上自家的孩子纷纷散了,曹月妍也离开了。但是一个穿着深青比甲的老太太一直没动,看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到梁泊雨的身边关切地问:“吃过饭了吗?”

这声音就是刚才说“峥儿,急死娘了”的那个。梁泊雨心中一阵感动:管他真假,还是“娘”好啊!

“没有。”

“啊?!听说你们在城外站了一天,这不是刚进城吗?那是一天都没吃饭?”

“没吃。”

梁夫人心疼得整张脸立刻都皱到了一起,“这是干什么啊?!打仗也不能不吃饭啊!快快!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做,先吃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啊?老爷?”她转头去看梁庸。

梁庸看看梁泊雨,“行,你先去吃东西吧。我去书房等你。盈儿,走。”

“是。”他身后的人答了一声。

梁泊雨这才发现推着轮椅的是个二十多岁女人,看打扮不大像丫鬟。长相相当一般,瘦瘦平平的一个人,极没有存在感。以至于梁泊雨到现在才看见她。

发现梁泊雨在看自己,出门前盈儿也扭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一眼有点儿复杂,梁泊雨没能明白。

忽然觉着梁峥跟这府里的年轻女人关系都有点儿诡异。梁泊雨摇了摇头:想真正了解一个人的过去还真是有点儿难度。算了,不想那么多,先填饱肚子再说。

梁夫人安排完饭菜,拉着梁泊雨坐下先是嘘寒问暖,然后就开始说梁庸因为梁泊雨没给家里回信、没知会一声就跟着燕王反了很生气,让梁泊雨一会儿有话好好跟父亲说,千万别顶嘴。又说他们几天前就听说燕王带着兵马往大宁来了,城里现在人心惶惶,都怕两面的打起来,但是梁庸却说燕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宁王交恶。

梁泊雨秉持着来到明朝以来的一贯策略──少说少错,几乎始终都是默默地听。

最后梁夫人抬手一边摸梁泊雨的头一边万分心疼地仔细查看,“头上的伤没事了吧?”

“哦,没事,都好了。这头发不是都长出来了嘛。”再摸就要露馅儿了,梁泊雨抓住梁夫人的手从头上拉下来又轻轻捏了捏,“娘,你不用担心,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

梁夫人一听这话眼圈儿立时红了,“我怎么能不担心?从嫁给你爹那天起就成天担惊受怕的,然后又是你大哥和你。你二哥、三哥和四哥虽然不是我生的,但都是我梁家的血脉,我一向视如己出,他们一跟着宁王和你爹出去,我也是吃不好睡不好整天提心吊胆不得安生。现在你又跟着燕王做下这大逆不道的事,我……唉──”

眼泪流出来,梁夫人拿了手绢儿去擦。梁泊雨心里有些触动、有些羡慕:梁峥啊,你这父严母慈的一大家子人,媳妇漂亮,又怀了孩子,你身边还有夏文敬和卞青,你说你还折腾官银干什么呢?

梁泊雨把手绢拿过去给梁夫人擦了擦眼睛,刚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那边余信过来说饭菜已经好了,让梁泊雨过去吃。

“娘,太晚了,你去睡吧。我吃完饭还得去书房找爹,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嗯。”梁夫人点点头,“那你们也别太晚了。”

离开正堂,梁泊雨松了口气,只觉自己的演技日益精湛。

回去我是不是该考虑进军演艺圈了?

随着余信进了另一间屋子,饭菜已经被摆好了。梁泊雨坐下,发现桌上只有一副碗筷,抬起头看看余信,“你和乌力吉不吃吗?”

“我们已经吃过了。”

“啊?”

“您这是新做的,我俩刚才吃了些剩的,热一下就好,所以很快。”

“哦。”这段时间以来,梁泊雨也习惯了这些主仆分明的事,没多说什么,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让余信关了门坐到自己身边。

“快,趁着没有旁人,你赶紧跟我说说,怎么我爹不能自己走路呢?”

“从马上摔下来弄的。”

“马上摔下来?怎么回事?”

“嗯……”余信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概是四年前吧,四少爷随宁王巡边时被元军围困在阔斡秃一带半个月,老爷带着三少爷去增援,结果半路上遇到元军伏兵,老爷中了一箭从马上跌落下来,当时就不能动了。等到元军被打退,三少爷要带老爷回来,老爷不肯,坚持要去阔斡秃。后来没等到地方就碰到了突围出来的宁王兵马,才知道四少爷为了掩护宁王已经战死。听逃出来的人说,四少爷是身中数箭,最后连人带马一起陷在了阔斡秃以东的一片沼泽地里。老爷离开大宁的时候头发和胡子还是花白的,那次回来之后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梁泊雨的饭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了,“咳,原来……是这样。”

“您就是那年开始跟赵公子一起经营永锭庄的。”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老爷当上总督是不能动了之后、□□念四少爷救护宁王有功才特封的。但因为老爷已经不能再带兵出征了,二少爷、三少爷当时又都不到四十,您就更不用说了。你们都年纪尚轻,战功也不够,所以这总督不过是个虚职,出了那次事之后实际上梁家在大宁的势力是减弱了的。您回来祭奠四少爷看了老爷,再回到北平您说有些东西拿命是换不来的,得用钱。”

梁泊雨看着剩下的半碗饭彻底吃不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爹他多大年纪了?”

“去年过的七十大寿。”

梁泊雨算了算,“难怪二哥和三哥比我大那么多。嗯?不对啊,那我也不至于比他们小十几岁啊。”

余信叹了口气,“大人,我想喝口水。”

梁泊雨笑了,把旁边的茶壶茶杯递给他,“呵,大篇幅啊。”

余信自己倒杯水喝了,“大人是在大少爷去世那年出生的……”

中间又喝了两次水,余信终于把梁夫人、二房林氏跟五位少爷和一位小姐的关系,以及大少爷怎么英年早逝、梁庸又如何中年得子的一干复杂家事说清楚了。

梁泊雨一边听着一边把剩下的半碗饭硬塞下了肚子,最后又拿个杯子也倒满水喝了,“这些个事应该比你的年纪还久远吧?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些事梁家的下人都知道。”

“啊?为什么啊?”

“嗯……不……不为什么。”余信嗫嚅,“反正……我都是听说的。”

梁泊雨眯了眯眼睛,“不为什么?你有事瞒着我吧?”

余信把头低下不敢看梁泊雨的眼睛了,“没有。”

“你说不说?”

“真没有。”余信的头垂得更低了。

“好,你要是不说,等我离开大宁的时候你就留下吧,我不带你走了。”

余信猛一抬头,满脸的惊恐,“啊?!不要啊!”

“那就快说!”

余信又把府里的闲言碎语和同样是听来的当年梁峥年三十儿大闹梁府的事说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梁泊雨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那个盈儿是怎么回事?她是梁家的什么人?”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我是在快饿死的时候大人您最后一年从国子监回家在路上捡的。不过我好像听人说大人在去金陵上学以前喜欢过盈儿,但是盈儿喜欢四少爷。她原来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

“我?喜欢那个盈儿?”梁泊雨张大了嘴看着余信。

余信点头,“但是我还听说您从国子监回来之后就再也不理她了。”

梁泊雨哭笑不得:那个盈儿又黄又瘦的,要什么没什么,跟夏天和曹月妍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梁峥去国子监之前没长眼吗?!

“你说她是丫鬟,但我刚才看她不像啊。”

“现在不是了。”

“那是……”

“还是那年的事。就是四少爷陷进沼泽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就开始跟自己身边的随从交待后事,家里的事交待完了,最后又说了一句‘告诉盈儿,我来世娶她’。然后盈儿知道了,哭得死去活来非要嫁给四少爷的牌位。老爷和夫人不答应,她就在夫人门前跪了两天,直到后来晕了过去,老爷就只好答应了。不过因为四少爷是已经成了亲的,有四夫人,所以盈儿只能算二房。但迎娶她的时候是大办的,整个大宁都挺轰动。那天您也回来了,从始至终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后来您跟她长谈过一次,别的我没听见,就见您跟她道歉来着。从那之后您对她就一直都很尊敬,老爷也很疼她了。”

听余信说完,梁泊雨直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哪是梁峥没长眼?分明是自己以貌取人。世上竟真有这么刚烈的女子,我有眼无珠!

“唉──”梁泊雨长叹一声:梁家的故事还真是听也听不完。再喝口水,正琢磨着还有没有别的要问,忽然有人敲门。

余信站起来去把门打开,是盈儿。

“爹让我来看看,小少爷吃完了没有。”

梁泊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吃完了,你……您先回去,我这就来。”

盈儿点了下头,走了。

“把门关上。”梁泊雨说。

余信关了门走到他身边,“大人还想问什么?”

“那两个哪个是二哥哪个是三哥?我看不出大小啊。”

“跟您说话的那个是二少爷梁嵘,字是士峻。没说话那个是三少爷梁寥,字空远。”余信用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写出来。

“梁嵘?梁寥?那四哥……”

“梁廓,尽广。”

梁泊雨挠挠头:峥嵘寥廓?接着他一拍脑门儿,“我大哥是不是也叫梁峥?!”

余信大喜,“大人您想起来了?!”

梁泊雨一翻白眼,“我猜的。”

“大人英明!”

“少拍马屁。我再问你,那两个小不点儿是谁的孩子?”

“安儿是四少爷的遗腹子,四夫人生的。翎儿是二少爷的孙女。抢您的佩剑打起来那两个是三少爷的儿子。您进屋之后见到的两个跟您叫叔叔的是二少爷的儿子,大的那个就是翎儿的父亲。他左边那个是二少爷的夫人,就是他娘,他右边那个是他自己的夫人,就是翎儿的……”

“行了!”梁泊雨赶紧伸手把余信打住,“我晕,你别说了,我现在去书房见父亲,你去给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写纸上然后到我房里等我。对了,我爹的书房在哪儿?”

梁泊雨来到梁庸的书房外,闭着眼深呼吸了一次才抬手敲门。

门开了,还是盈儿,梁泊雨冲他点点头朝坐在方桌后面的梁庸走过去,盈儿走出房间关了门。

“这是怎么回事?”梁庸用手指了指桌上,脸上满是阴云。

梁泊雨低头一看,是自己的佩剑。想起刚才看见梁峥的三哥梁寥从那两个孩子手里抢下来之后自己就没再注意他把剑放哪儿了。

“青霜呢?”

“啊?”

“我给你的青霜剑呢?”

“我……我……”梁泊雨抓耳挠腮,时间仓促实在编不出来了,“我送给一个朋友了。”

梁庸的脸色更难看了,嘴角抽了抽厉声骂了起出来,“混账!青霜剑是□□钦赐的上古神兵,能自己保护主人。廓儿过世,你长年不在我身边才把剑给你,你怎么敢给我随便送人?!”说着他把桌上的剑拿起来重重一撴,“哗啦”一声,旁边的茶杯盖被震掉了。

梁泊雨一哆嗦,差点儿脱口而出:你真能扯。

“能自己保护主人?”梁泊雨努力回忆青霜剑的样子,给夏天之前他根本就没用过,实在想不出一把剑能怎么“自己”保护主人。

“送什么人了?”

“嗯……就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嗨──”梁庸叹了口气,想想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指了指早已经准备好的一把椅子,“剑的事改天再说,你先坐下,我有事问你。”

梁泊雨小心地坐了,心里紧张的要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当初见燕王也没这样。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个坐轮椅的老头儿,我这怕个什么劲儿呢?

梁庸把桌上的一个箱子打开,伸手开始在里面翻东西。

梁泊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明白了:哦──敢情是不怒自威型老帅哥,这老头儿细看之下范儿还很正。嗯,有我这种长相的人,父亲果然英俊。唉──只可惜是英雄垂暮,又残了,看不到他驰骋疆场的飒爽英姿了……

梁泊雨正努力想象梁庸号令千军的样子,梁庸从箱子里拿出张折着的纸丢给他,“这是你最后一次给家里写的信,你自己看看你那时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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