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夏天说得一点儿没错:永锭庄、永钰庄和长安坊都没有人了,只剩了三栋空房子。梁泊雨找附近的几处店家问了,都说是在李景隆开始围城之前,那些人在一夜之间就消失无踪的。但最可恨的是店里的金银也都不见了。

梁泊雨又马不停蹄地出城跑到之前潘子俊关押过房正的镜潭山庄去看了一眼。那里没有什么异常,因为平时梁峥和潘子俊就是几个月也未必能去一次,所以那儿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梁泊雨回到都司,夏天烤着火盆泡了茶在等他。

梁泊雨解了斗篷扔到一旁,坐到榻上拿起夏天给他倒好的茶喝了一口。

“说说吧,怎么回事?”他说得心平气静,没有半点要发火的意思。

“我是想官银的事情弄得动静太大,你还是早早收手的好。既然燕王早晚能当上皇帝,那就更应该在他成事之前让所有不该被人知道的秘密都销声匿迹。”

“可是燕王已经知道了。”

“那是到了永平之后,我问你你才告诉我的,在那之前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你的意思是该怪我了?”

“不该怪你吗?很多事情根本就是因为你有意隐瞒才会发生的。如果不是你一直瞒着我,我也不会傻到跑去跟皇上请命查什么官银了,搞到现在建文帝和他身边的近臣都已经有所察觉。这次也一样,你要是早点告诉我燕王已经知道了,我可能会再仔细考虑一下到底应该怎么做。可你呢?要不是在永平小三儿看见了你让人拉了一路的银钱,你恐怕到现在也未必会告诉我燕王让你贿赂大宁官员的事吧?”

一说到这些梁泊雨总是理亏。其实有些时候他并没有想要刻意隐瞒,只不过他总觉得夏天的处世原则跟自己不同,他平时说一不二惯了,懒得跟人评什么是非讲什么道理,所以就希望夏天能不要跟着掺和这些本就错综复杂又令人头疼的烂事。而且当时走得急,梁泊雨也没机会和心情跟他细数自己在燕王府的种种。可是到了现在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再解释也是狡辩。

仔细对比一下,夏天确实是不管知道了什么都会第一个来告诉他、跟他商量,而自己却一直都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安排好了,然后再让夏天不要多问,按部就班地跟着做就好。梁泊雨始终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就像梁峥说的:乌力吉和余信多好,什么都不用多想,只听命令就行了。可现在看来夏天并不这么觉得,而且他不仅不这么觉得,还已经采取了行动,并且这行动明显让梁泊雨有了受到重击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时候,梁泊雨决定还是先解决眼前的意外,让事情回到他认为的正轨上来。

“那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人和钱都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钱?什么钱?”夏天不明所以,抬头看梁泊雨。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永锭庄有个专门放官银的仓库,长安坊有存放重新熔铸过的金银的地下室。但是现在两个地方都空了。”

夏天想了想,“这些我没有没听说。”

梁泊雨见他回答得那么平静有些不解,“你就不怀疑吗?”

“怀疑什么?”

“你就那么相信沈宪和都察院的人?”

“你知道我让什么人做的?”

“那时我派人去追沈宪和房正没能追到,本以为他们会暗中跟着你去大宁,可是直到刚才到了永锭庄我才明白:你知道燕王既然能夺皇位,那么李景隆必败,我早晚都要随燕王离开北平而且一定会带上你,所以你那时一救出房正就安排了他跟沈宪守在北平附近,等我离开就立刻动手。可燕王已反,北平的人已经不再听朝廷管束,你就让让沈宪借用锦衣卫的力量,暗中把人都弄走了。”

夏天笑了一下,“这‘大人’还真不是白当的啊,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你跟夏纪说还有事情没有办完,指的就是这个?”

“对。”

“那你说很快就会回金陵是说真的了?”

“是。”

“去干什么?”

“找曹尚书。”

“什么?!”

“这次回到北平之后我已经告诉沈宪,让他到锦衣卫分布在各处的情报点把相关涉案人员的资料都收集到了之后就立刻告诉我。我会把那些交给曹尚书的,该怎么处理他自然应该明白。不过你放心,梁峥做事很谨慎,到目前为止除了北平的那些已经被带走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或者说你,跟官银有什么关联。”

梁泊雨本以为夏天只是把北平的这几个店铺端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想把这张梁峥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关系网斩草除根连根拔起。

惊讶地瞪了夏天一会儿,梁泊雨接着问,“你就那么肯定他不会把这些事呈报给皇上?”

“哼!你以为梁峥是凭什么让他把女儿嫁给自己的,当然是因为手里有了曹尚书的把柄。梁峥又能有什么把柄?虽然我不愿意相信梁峥娶曹月妍跟她父亲是谁有什么关系。但是你说的对,做官银的买卖当然是少不了要跟户部的官员打交道,梁峥能威胁他,就证明他有见不得光的事不能让人知道,是人都有弱点,只要能抓住要害,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梁泊雨已经目瞪口呆了:这还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夏天吗?

“那你要把抓走的人怎么处置?”

“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你想我怎么做?”

“当作从来都没有官银这回事。”

“然后呢?”

夏天把杯里凉了茶倒掉又续上一杯,“然后等曹尚书把他该做的做完,我就给那几个知道你跟这事有关系的人安些个不轻不重的罪名,把他们远迁到边境地区。官银的事说出来就是死罪,只要没有人逼迫,谁也不会跑出来说是自己私熔官银又参与伪造官银的。所以只要没有人再查,没有人能找到他们,再给他们提供足够的保障,那些人会三缄其口的。”

“那要是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呢?”

“不管是谁,在他说出实情前让他永远闭嘴。”

梁泊雨皱起眉头缓缓摇头,“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

“他们犯的本来就是死罪,这已经多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那我呢?”

“你不是说过:这些本来就是梁峥梁峥做的,跟你没有关系。”

“那沈宪跟房正呢?他们又不是傻子。”

“沈宪不用担心,我不说,他什么也不会多问。房正那边我会想个理由跟他解释清楚的。”

一向认为早已经把夏天完全看透了的梁泊雨忽然有点儿发懵,想想还是有些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建文帝的龙椅都要坐不住了,燕王也已经对官银的事了若指掌了,你还处心积虑滴地设计这些有什么用?”

“从永平到大宁再到北京,我一直再考虑,如果我们一直回不去怎么办?要是燕王登上皇位,回过味儿来想到天下的金银已经都是他的了,你再动威胁的就是他的国库,想除掉你要彻查地方官银亏空该怎么办?所以要先下手为强,未雨绸缪。”

“唉──”梁泊雨无奈叹息一声,“我说子矜啊子矜,夏天啊夏天,你是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啊?等燕王做了皇帝,他要是真想除掉我,难道会因为没有我私挪官银的证据就不下手了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历朝历代,为这八个字冤死的人还少吗?”

“那总能少一个口实,欲加之罪也总还要找个借口,总比你越陷越深什么都不做伸着脖子等死的好。”

原来他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想好了,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地在这儿喝着功夫茶等我。梁泊雨想了想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真是无比郁闷,“那你一路都乖乖地跟着我,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专心应付回大宁的事?”

“是。”

“你说我什么事都不告诉你,那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我没瞒你,你的人没有追到沈宪跟房正你不知道吗?我从来也没告诉你他们有继续跟着我。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再插手永锭庄的事。”

梁泊雨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是彻底被他涮了。只是他没想到:这看起来天然呆的算计起人来竟会让人防不胜防。搞了半天,救走房正、放了赵溪只不过是个开始。

永远单纯无辜的模样让梁泊雨错误地以为夏天不过是他脸蛋漂亮、爱闹点儿小别扭的情人。他完全忽略了现在坐在他面前喝着茶、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还是一个脾气倔强、很有主见,身手不凡又有过丰富办案经验的警察。

可是事情只能这样了吗?

不行!那样的话他梁泊雨也就没资格在这装什么梁峥梁大人了!梁泊雨咬了咬牙:听他的意思,是还不知道金陵长安坊的事,也不知道沈宪那时候为什么会没把他带走,还跟我去见燕王泄露了军事机密让燕军占了先机得以保全北平。

“好,就算你说得都有理,我不怪你。告诉我,那些人现在哪儿?”

夏天把刚要端起来的茶杯又放回去,“我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吗?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从现在开始,跟官银相关的人和事就跟你都没有关系了。”

“你听着,子矜。”梁泊雨耐着性子压着火儿,“我不想跟你吵,也不想再跟你分析那些什么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再管这些事,跟着我安安生生地做你的夏大人就好。”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更不会明知道是无底深渊还要看着你一步步错下去。”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梁泊雨嗤之以鼻,“你还真是够傻够天真。难道你不明白?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有足够的钱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想要隐藏一件事不是当它没发生过就可以的,也不是拿个橡皮擦蹭蹭干净就能一切重新开始。想要掩盖罪行,最好的办法是拖更多的人下水,要多到没有人敢再动你,多到让皇上也没法杀你。或者直接除掉那个对你虎视眈眈的人,比如燕王,比如皇上。自己做不到就找别人帮忙,燕王成功地从宁王那儿借到了兵就是最好的例子。可这一切都需要一样东西,那就是真金白银。”

“你疯了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只想要你把抓走了的人放回来。”

“未平。”夏天决定最后再劝他一次,“你我来到这儿,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知道,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可我们不会一直这么走运。你毕竟不是梁峥,他有太多的事你还不了解,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出事的。”

“好了,我只问你,放不放人?”

“不放。”

梁泊雨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毫无预兆地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夏天的鼻子,“这是你逼我的。”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你是不是还想着如果能回去的话,可以把一些金银带走?”

梁泊雨没回头也没停,“也可以算其中一个理由。”

“我只怕你有命拿钱,没命回去!”

梁泊雨已经走出门去,强忍着没再摔门。

接着夏天一连几天都没有再见到梁泊雨,倒是时不时地能看见余信在秋庭晃上一圈。夏天坚持着不问他梁泊雨的事,心里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无比煎熬。

差不多快一周的时候,夏天终于坚持不住了,趁着院子里没什么人把余信叫到了一边,问他梁泊雨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嘿嘿……”余信挠挠头,尴尬地笑笑,“大人……大人他离开北平了。”

“什么?!离……离开北平?”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天从您这回去,当天晚上他就走了。”

“他说没说去哪儿?!”

“嗯……您稍等,他给您留了封信。”

夏天傻愣愣地杵在原地等着余信给他拿信,脑袋里“轰隆隆”炸成一片:他应该不可能知道人关在什么地方,他会去哪儿?他那天说是我逼他,他到底要干什么?这转眼都六天了,余信怎么一直没把信给我……

余信把信拿来了,夏天赶紧打开。

子矜,知道你一定不肯问小石头我的行踪,所以相信你看到这信最起码也是六七天之后了。你不用管我去哪儿,要干什么。只需要知道那些被你弄走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们一个不少地全都回到北平就行了。未平留,勿念。

夏天一把把信揉了:又是这样,“不用管你去哪儿”……勿念你个头啊?!

“你为什么没跟你家大人一起走?”夏天拉住余信。

“他说让我每天都过来到您这儿看一眼,让您看见我一直都在。什么时候您问起他来,再什么时候把信给您。”

“他是一个人走的?”

“不是,带着乌力吉呢。”

“他还说什么别的了吗?”

“他说如果您要是想离开北平不用拦着,您要是需要人马就给您派上。”

夏天把地上的纸团狠狠踩了两脚:我需要人马?妈的,我就是不需要,你也早就安排好了人要偷偷跟着我吧?!

从古代梁夏辩到现在这两只,我快精神分裂了。死也不要再写这么纠结的内容了!!!

乃们要原谅我的速度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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