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入夜,弯月如钩,万籁静寂,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从大山深处传来的低沉兽吼。

借着微弱的月光,夏少校带领游击队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连夜赶路,力争于天亮前到达和虎子他们会合的地点。午后突袭村庄的行动很成功,虽然没能挽救那些无辜村民的生命,但至少全歼了鬼子,也算是为村民们报了仇。夏少校想把那些投降的伪军也杀掉,他们肯定也参加了对村民的屠杀,但刘彪坚决反对,说共产党八路军有严格的规定,绝对不能枪杀俘虏,不管他们是鬼子还是伪军,不然跟日本法西斯的军队又有什么区别!

夏少校并不同意刘彪的观点,优待俘虏也要分时间和地点,游击队不能带着俘虏赶路,放了他们肯定还会成为鬼子的帮凶,后患无穷。可是刘彪固执己见,夏少校也不好强行枪毙那些伪军,只好来个杀鸡儆猴,仅仅枪毙了那名带头的伪军中尉,其他伪军解除武装后统统放掉。

不过在此之前,他命令那些伪军们动手掩埋了村民们的尸体,鬼子们的尸体则任由其暴露在村内,让他们喂野狗。那名可怜的女人已无家可归,只好跟着游击队一起行动,由刘彪负责照顾。伪军们使用的都是中正式步枪,弹药和夏少校的狙击步枪通用,正好补充了几百发,所携带的木柄手榴弹也都分发到游击队员手中。

缴获鬼子的武器弹药太多,游击队无法全部带走,除了每个游击队员所能携带的外,其它的全部就地销毁,绝不能再留给鬼子。现在每一名游击队员都拥有一个鬼子的野战背包和军用毛毯,里面只装食物、弹药和急救药品,多余的东西统统扔掉,尽可能地减轻自身的负荷。

为了掩埋惨死的村民,夏少校他们又耽搁了四十多分钟,离开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这次突袭战虽然很成功,但同时也让游击队和鬼子追兵之间的距离拉近了,时间的优势已不再明显,所以夏少校才决定连夜赶路。

一定要甩开身后的追兵才能去和虎子他们会合,否则宁可不去,也不能把危险引到虎子他们身边。

翻过一道山坡,刘彪从后面赶了上来,快步走到夏少校身边,低声道:“夏教官,让队员们休息一会吧,再这样急行军人非累垮了不行!”

夏少校瞪了刘彪一眼道:“不行,身后的鬼子随时都可能追上来,继续前进!”

刘彪争辩道:“我们从下午三点就开始赶路,一直没发现身后有鬼子追来,休息一会也不打紧的!”

夏少校目光一寒道:“千万不要低估你的对手,明白吗?”

刘彪继续说道:“我从不低估对手,但队员们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刚才有几个队员走着走着就睡着了,要不是我手疾眼快,他们恐怕早就掉到山谷里摔死了!”

夏少校回头看看身后的队伍,果然已是步履蹒跚,完全是在靠感觉走路,再这样走下去真可能会出事。他想了想道:“那好吧,原地休息三十分钟,然后继续赶路。”

刘彪高兴地下达了原地休息的命令,游击队员们纷纷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地上,背靠背依偎在一起,很快就睡着了,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夏少校不忍再派游击队员们去警戒,只好自己亲自充当哨兵了。四十四名游击队员当中,有三分之一是新兵,体力和耐力自然要比老兵差许多,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夏少校走上山坡,俯身卧倒,仔细观察远方山路上动静。他所受的训练远比游击队员们严酷的多,三天三夜不休息照样能继续战斗,此时依然是精神饱满,看不出有丝毫疲倦的样子。他强忍住想抽烟的冲动,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块缴获鬼子的压缩饼干,咬一口慢慢地咀嚼起来。压缩饼干的味道实在是难以恭维,而且又干又硬,吞咽的时候感觉像是有把刀在刮割喉咙,异常难受。

但为了补充体力,夏少校强迫自己将压缩饼干吃完,随后取出军用水壶,把噎在咽喉处的压缩饼干冲下去。自从敏死后,他一直在拼命的工作来忘记痛苦,很少有单独静思的时候,就像是今夜。

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悲伤的阴影中,夏少校自然很清楚这一点,但他也并非无情之人,怎能说忘就能忘呢!敏连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她是为了救自己才惨遭毒手的,每当想起这一切,夏少校的心就如刀割般的生疼,久久难以平静。

“敏,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娶你做妻子!”他拒绝再想下去,与其沉溺于痛苦中无法自拔,还不如振作起来面对现实,估计敏也不希望看到自己为此而丧失斗志!

国破家亡,枪为谁鸣?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夏少校起身走下山坡,准备叫醒熟睡中的游击队员。凄迷的月光下,一张张年轻而疲惫的脸庞呈现在夏少校眼前,其中还有不少人略带稚气,最多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他们太年轻了,还不了解战争的残酷,仅凭一腔热血便上了战场,但也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人在,中国才不会亡!

夏少校实在不忍叫醒熟睡中的游击队员,又默默地走回了山坡,继续卧倒警戒。经过两天一夜的连续作战,游击队员们的体力都已达到了极限,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就让他们再多睡半个小时吧!

夏少校心里非常清楚,作出这样的决定很危险,身处险境,多耽搁一分钟便多一分钟的危险,可如果勉强让身心俱疲的游击队员们起来赶路,结果可能会更遭。夜间走山路是相当危险的,尤其是在极度困乏的时候,一脚踩空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白白丢掉性命。

一个人守夜确实很无聊,不能抽烟也不能打瞌睡,必须时刻保持警惕,防止鬼子趁黑摸上来。黑夜中无法使用望远镜,夏少校只能借助微弱的月光监视山路上的动静,是一件很费神费力的工作。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在夜晚活动,以前单独进山“狩猎”时,也是经常利用黑夜出入深山,因此并不感觉幸苦。

夜已经深了,夏少校低头看看夜光手表,离叫醒游击队员的时间还差一刻钟,耐心等待。

清凉的山风拂过,空气中飘动着湿润的气息,可能要下雨了。夏少校抬头仰望夜空,一块黑云正在迅速遮掩清冷的弯月,点点明亮的星光也似乎想逐渐隐去,夜色更黑了,山雨来临前的征兆。

雨水可以冲洗掉游击队留下足迹,机会难得,不能再等了,应该立即结束休息启程赶路。夏少校火速起身走下山坡,挨个叫醒仍在沉睡的游击队员,催促他们赶快整队上路。许多游击队员睡得正香,被打搅的滋味自然不好受,但他们都经不住夏少校的严厉催促,很快都收拾整齐,列队待命。

夏少校一挥手,当先带队出发,女人走在队伍中间,刘彪负责断后。经过近一个小时的休息,游击队员们多少也恢复了一些体力,走着走着便困意全消,疲惫的双眼也渐渐明亮起来。

走出约一里地后,夜空飘起蒙蒙细雨,清凉的雨丝洒落在众人脸上,倍感清爽,禁不住加快了脚步。一名熟悉地形的游击队员头前带路,引领着大家朝目的地进发,遇山路平缓处则加速快行,遇险陡处则放缓步伐,小心通过。

两个小时过去了,微雨变成了小雨,打湿游击队员头顶军帽的同时,也让山路变得泥泞起来,游击队不得不放慢行进速度,互相扶持着稳步前进。夜行山路极为消耗体力,再加上路滑难行,游击队员们刚刚恢复过来的体力又被消耗尽了,大家都是在咬牙苦撑,希望夏少校能再次下达休息的命令。

但夏少校这次硬起了心肠,决定不到达目的地绝不下令休息,身后的鬼子兵是一支受过专门山地作战训练的部队,耐力和战斗力都比游击队强,况且人数众多,如果被他们追上,恐怕就很难脱身了。

那个被救的女人最惨,体力早已透支,一连摔了十几跤,浑身沾满了烂泥,但仍顽强地跟着队伍前进。不久,游击队遇到一段险峻的下坡路,路面非常湿滑,几乎无法站立行走。夏少校命令队伍分批下坡,每个人都要间隔两米以上,千万不能发生拥挤的现象。

第一批队员成功下到了坡底,没有发生任何危险。第二批队员开始下坡,女人仍然走在中间,两名队员分左右抓着她的手臂,三人一点点地往下走。下到半途,女人体力不支,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开始向下出溜,右边的队员急忙想拽住女人,可他的双脚也没有站稳,顿时一同向下滑去,左边的队员无力拽住两人,只好连忙松手,眼看二人下滑撞倒前面的队员。

一阵混乱当中,女人和七八名游击队员一起滚落到山坡下,黑暗中也看不清有没有人受伤。

夏少校没有因意外发生而显出任何慌乱,表现的非常镇定,继续沉着指挥剩余的队员们下坡,终于让其它队员全部成功下坡,没有再发生意外。他最后一个走下山坡,急忙去查看滚落下来的女人和队员们是否受伤。

女人没有受伤,因为前面有游击队员给挡着,她正好滚到了队员们的身上。有五名队员擦破了手,一名队员头被撞破了,但问题都不大,简单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坡路下是一片小树林,不少队员已经背靠树干坐地休息了,这令夏少校非常恼火,大声命令他们赶快起身继续赶路。游击队员们个个体力透支,能站起来的聊聊无几,气得夏少校上前抬脚就踢,逼迫他们继续前进。

共产党游击队内讲究官兵平等,不允许打骂士兵,赵山为此还特意提醒过夏少校,让他不要把国民党军队里的那一套军阀作风带到游击队里来。其实,夏少校也很少打骂士兵,只是今天气极了,多少有一点冲动。

刘彪急忙上前拦住夏少校,劝他就让队员们歇会儿吧,都已是筋疲力尽,强行赶路恐怕也是欲速则不达。夏少校暗叹一口气,默然同意了刘彪的建议,游击队扩编太快,没有足够的训练时间,因此也就缺乏长途急行军的能力,这种弱点此刻暴露无遗。

夏少校向身后的山路派出两组警戒哨,让他们轮流警戒,必须要由一组人保持清醒状态,游击队的安全全靠他们了。女人浑身沾满泥水,此时已冷的浑身发抖,刘彪走过去,取出鬼子的军用毛毯给她裹上,然后又塞给她一盒牛肉罐头,填饱肚子就不会再冷了。

小树林地势低洼,抽烟不会被鬼子发现,夏少校终于可以过过烟瘾了。他摸出纯金烟盒,打开取一支点燃,随后靠在一棵树下默默的抽起来。带着一个女人行军确实很麻烦,但他从没有后悔过,救人理应救到底嘛!这女人是村庄内的唯一幸存者,因为年轻又有几分姿色,所以才会被鬼子军官留下了来淫辱。

这时,刘彪慢慢地走了过来,低声冲夏少校说道:“对不起夏教官,我这人说话有些直,又不周的地方,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夏少校打开烟盒递向刘彪,摇摇头道:“不怪你,是我太着急了,总想早一点和虎子他们会合,没有考虑到队员们的体力能不能支撑。”

刘彪取了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道:“我也想早点与副队长他们会合,不知他们是否已经安全撤离高坡阵地了?”

夏少校道:“应该已经撤下来了,只是不知伤亡情况如何?”

刘彪道:“高坡阵地很坚固,咱们又捣毁了鬼子的山炮和迫击炮阵地,我想副队长他们不会有太大的伤亡的。”

夏少校皱眉道:“那可不一定。鬼子们能攻陷虎子把守的一线阵地,说明他们仍然拥有很强大的攻击力,估计游击队的伤亡最少也有三分之一。”

刘彪惊讶道:“这么多,不会吧?”

夏少校道:“这只是保守的估计,伤亡数字有可能还会更多。”

刘彪黯然道:“如果真是那样,那咱们还有能力完成赵队长交待的任务吗?”

夏少校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管有没有能力都必须去完成,今天是最后一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掩护根据地内的老百姓安全转移!”

刘彪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就算打剩下一个人也不能让鬼子轻易进入根据地!”

夏少校伸手拍拍刘彪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咱们不会跟鬼子硬拼,以空间还时间,坚持一天毫无问题。”

刘彪笑了,大声说道:“跟着夏教官打鬼子保准不会吃亏,我放一百个宽心!”

夏少校故意扳着脸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这个不是个好习惯。”

刘彪狡猾地一笑道:“不是拍马屁,是真心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心照不宣。

就在两人的笑容还未完全舒展开来之时,枪声突然响起,很急促,警戒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