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少校感到人群中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翻过土山回到渡口后。
他没有时间去寻找这双眼睛,因为马明庆已经走过来跟他商量眼下该怎么办,是继续坚守渡口,还是毁掉浮桥东撤。他说既然已经发现了鬼子的侦察部队,那后面的大部队也就离此不远了,建议马上炸毁浮桥撤往东岸。马明庆有些犹豫,担心还有难民没有过桥,万一让鬼子发现就糟了。
夏少校和马明庆刚认识,也不好坚持自己的意见,结果两人商量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派出警戒哨去土山上警戒,如果发现有大批鬼子逼近就马上撤退,反之则坚持到天黑。马明庆随后派了两名非常机灵的民兵去土山警戒,其他人就地坚守,同时换装缴获鬼子的武器。
“老套筒”和火枪都换成了三八大盖,每人配发一百发子弹,歪把子机枪由马明庆亲自背扛,一名十六七岁的小民兵做他的助手。马明庆以前学过如何使用机枪,操控起来非常熟练。
马明庆认识那伙被鬼子追击的八路军,说他们是八路军总部政治部下属的一个文艺剧团,经常到各个根据地流动演出,随后便介绍领队的李队长给夏少校认识。李队长和夏少校的年纪差不多,是个很精干的人,说起话来言简意赅。李队长非常感谢夏少校的及时援助,并说早就听说过“太行神枪”的大名,今天总算是开眼了,一个人独歼二十多名鬼子,果然是身手不凡啊!
夏少校也不跟李队长客气,简单聊了几句便建议他们赶快渡河,鬼子的大部队很可能正在往渡口这边赶。李队长和夏少校握手而别,立刻带着二十几名队员渡河东去,同时也带走了那双令夏少校似曾相识的眼睛。他知道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黑白分明,异常美丽,看他的时候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眼神中流动。
望着逐渐远去的李队长一行人,夏少校不禁摇头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被一双女人的眼睛搞得心神不宁,几乎失态。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隐隐约约地渴望着再次与那双眼睛重逢,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也搞不明白。
黄昏时分,负责在土山上警戒的那两个民兵,发出了鬼子出现的信号。马明庆和其他民兵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夏少校,似乎是在等待他下命令。夏少校的出色表现早已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早就将他默认成指挥官了,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召回警戒哨,毁掉浮桥东撤!”情况危急,夏少校也没推辞,发出了上任后的第一道命令。
马明庆立刻召回警戒哨,同时命令其余的人把早已准备好的火油浇在浮桥上,准备用火烧毁浮桥。两名警戒哨很快就返回渡口,和大家一起渡过了浮桥,随后便有人引燃了火油,一道火线快速向西岸延伸,整个浮桥燃烧起来。
熊熊烈火映红了清漳河水,西岸的土山上已有鬼子的身影出现,正快速朝渡口靠近。夏少校和马明庆等人潜伏在东岸的树林中,注视着浮桥被一点点烧毁,此处的河面比较窄,因此才会把浮桥架设在这里。如果鬼子们想要在这里渡河东进,夏少校他们正好可以迎头痛击,将他们截杀于泅渡的半途之中。
鬼子们赶到西岸渡口时,浮桥已经完全烧毁了,只有少数残缺焦黑的木板漂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向下游飘去。鬼子们看到浮桥已毁,而此处的河面也比较窄,便派出一部分人下水朝东岸泅渡而来。夏少校命令所有人不得擅自开枪,等鬼子们游到河中心时再射击,让他们有来无回。
夕阳下,清漳河水波光粼粼,反射着落日的余晖,水天一色。
数十名鬼子奋力朝东岸游来,不久便游到了河中央。夏少校一声令下,所有民兵同时开火,一蓬蓬弹雨瞬间扑向毫无防备的鬼子,打得他们惨叫连连,不断有人沉入河底,鲜血染红了河水。马明庆的歪把子机枪发挥了中坚作用,猛烈扫射河中的鬼子,利用持续不断地火力阻止残存的鬼子继续想朝东岸泅渡。
夏少校没有向河中的鬼子射击,而是把狙击步枪对准了西岸的鬼子,搜寻鬼子的重火力点。他知道对岸的鬼子很快就会进行火力压制的,所以必须要提前敲掉他们的重火力点,让鬼子的火力优势无法发挥出来。
果不出夏少校所料,西岸的鬼子看到渡河受阻,马上便把迫击炮调了上来,架在河岸上准备炮轰东岸的对手。夏少校果断开枪射击,利用狙击步枪远程精确打击的优势,一连击毙了四名迫击炮手,竟然让他们连一发炮弹也没打出来。其中有两名迫击炮手被一枪爆头,喷出来的脑浆飞溅在迫击炮的炮筒上,黏糊糊地往下滴淌,看得其它鬼子直反胃。
河中的鬼子被消灭了大半,只有少数几个鬼子狼狈的逃回了对岸。河西岸聚集数百名鬼子,但是会游泳的却不多,无力再继续派人向东岸泅渡了,只能不断朝东岸进行火力报复,借此发泄发泄心中的郁闷。
夏少校看出鬼子已无心渡河了,不断射击只是在虚张声势,估计很快就会顺着西岸向上游进发的。他下令不许开枪还击,所有人分散隐蔽待命,静观其变。五分钟后,西岸的鬼子放弃了渡河的打算,整队朝上游而去,不久便消失不见了。
鬼子消失后,夏少校命令集合队伍,检查了一下伤亡情况,发现只有两个人受轻伤,包扎一下就可以上路了。他和马明庆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向北转移,估计明天下午就能赶到麻田了。马明庆去过麻田,熟悉道路,因此便头前带路,引领着大家朝麻田方向进发。
两小时后,马明庆带领大家路过一个叫北沟寨小山村,大约只有十几户人家。夏少校本想绕村而过,连夜赶路,天亮后再找地方休息。但是大家的体力都支撑不住了,纷纷要求进村过夜,这些民兵没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连夜急行军肯定是坚持不住的。夏少校也不好强求,只好勉强同意进村过夜。
在山区作战要尽量避免进入目标明显的地区,最好是在野外露宿,防止被敌人突然袭击。虽然马明庆说北沟寨很隐秘,鬼子是找不到这里来的,但是夏少校还是很担心,决定在村外布置双岗,一明一暗,确保万无一失。
令夏少校感到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在北沟寨村遇到了李队长一行人,按理说李队长他们应该走出几十里之外了,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小山村呢?后来跟李队长一交谈才知道,原来他们渡河后也想赶往麻田,但是队伍中有六七人受伤了,根本走不快,天黑后山路更加难行,因此便投宿在北沟寨村了。
夏少校向李队长询问伤者的情况怎么样,需不需要他帮忙瞧瞧。李队长也没客气,说有一人左腿受了枪伤,子弹还没取出来,希望麻烦夏少校过去给看看。夏少校让马明庆先去布置岗哨,自己便跟随李队长朝他们的借宿地走去。
李队长他们借宿在村东头,房东让出了两间北屋,二十多人都挤在里面。队伍里有三名女队员,那个受枪伤的队员就由她们来照顾,此时正躺在里屋的炕上。李队长带领夏少校直接走进里屋,三名女队员立刻退到一旁,让夏少校查看队友的伤情。
夏少校上前掀开盖在伤员身上薄棉被,高举油灯仔细查看他左腿上的枪伤,发现弹头确实还留在伤口里,但是埋的并不深,不难取出来。他拔出腰间的猎刀,取出打火机烧烤刀尖部位消毒,同时让李队长叫几个男队员进来,按住伤员的手脚,防止他忍不住疼痛乱动。
夏少校一手高举油灯一手持刀不方便取子弹,李队长想接过油灯,但他还要按住伤员的左腿,腾不出手来。这时,一名女队员快步走上来接过夏少校手里的油灯,高举着为他照明。
夏少校低头看了看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刀尖伸进去,轻轻地拨动里面的弹头。伤员很坚强,虽然痛得浑身乱颤,但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夏少校清楚必须速战速决,不然这名伤员会疼晕过去的。他熟练地转动刀尖,然后猛得用力向外一挑,弹头终于被取了出来。接下来的工作就容易多了,消毒、止血、包扎一共不到五分钟。
虽然是个小手术,所有的时间也不长,但却很耗精力,夏少校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他手上有血污,没法用手擦汗,只好抬起胳膊,准备用衣袖揩揩额头的汗珠。就在这时,那名高举油灯的女孩突然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亲自伸手为夏少校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动作既仔细又温柔。
夏少校扭头想对女孩说声谢谢,但却被对方凝视过来的双眼扰乱了心神,赫然正是那双他渴望重逢的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他停顿了两秒,方才微笑着说道:“谢谢。”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然后悄然将手帕装入裤兜中。女孩容颜俏丽,留着齐肩短发,穿一身干净的灰布军装,打着绑腿,白袜黑布鞋,柔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夏少校觉得以前肯定见过这个女孩,只是忘记了时间和地点,脑海中依稀相识。
李队长亲自给伤员盖好薄棉被,并叮嘱那三个女孩照顾好伤员,随后请夏少校到外间说话。女孩关注的眼神令夏少校感到有些尴尬,来到外间后就向李队长告辞了,说还要赶紧去检查一下村外的警戒情况,接着又有从野战背包里取出二十听牛肉罐头交给李队长,伤员们需要营养补充。
李队长知道夏少校很忙,也没有过多地挽留,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外,互敬军礼作别。
夏少校迈开大步朝村外走去,刚走出几十米远,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只听一个甜美的声音喊道:“请等一下!”
夏少校停步转身,注视喊话的黑影快步跑近,神色平静如常。黑影跑到夏少校身前,竟然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女孩。女孩喘了几口气,然后娇俏地冲夏少校笑着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夏少校摇摇头道:“不认识。”
女孩惊讶地说道:“你忘了,在天平寨,是你从土匪手中救了我!我叫李雨彤!”
夏少校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叫彤的女孩,不过当时她是学生打扮,如今变成了女军人,一时间没认出来。现在经女孩一介绍,记忆自然就清晰起来,但是他并不想招惹这个清纯美丽的女孩,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和敏极为相似,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凭心而论,他也十分喜欢彤,但是跟自己在一起的女人无一能得善终,敏已经为了救自己而惨死于鬼子刀下,他不想让彤也重复同样的命运,绝不!
“我从未去过天平寨,也没救过什么人,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夏少校硬起心肠,冷漠地说道。
“不会的,我不会认错的!”彤坚决地摇头说道,“肯定是你,你为什么不承认呢?”
夏少校不愿再跟彤纠缠,当即说道:“对不起,我还有事,再见!”
彤跟敏不一样,是个外向型的女孩,说话做事都很认真。她看到夏少校要走,赶忙绕到他身前,伸手一拦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彤说话时眼里含着泪,声音里也带着哭腔,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碎。
夏少校没有心碎,冷硬的像块顽石,说话时不带丝毫感情:“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你,请让开!”
彤很聪明,一直盯着夏少校的双眼看,如果他的眼神四下游离,不敢直视自己,那就说明他在撒谎。彤的这种小把戏让夏少校忍不住想笑,多少带点孩子气。他也一直盯着彤看,发觉她比以前更漂亮了,尤其是现在赌气的样子,确实非常可爱。
正当两人对视的时候,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男子声音在不断呼喊:“彤,彤,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