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浩然毫不怀疑,被他遗忘的刘响响猝不及防又像是预谋已久地再一次走进了他的心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闭上双眼,就会想到她,想到她脱掉宽大的罩在身上的校服的样子。他和自己变得僵硬的身体愉快地相处,在极致的快乐和痛苦来临时,他的心里泛起点点的罪恶感,然后模模糊糊地在疲倦中进入梦乡。
他似乎梦见过她,经常梦见她说着很多话,醒来后却什么也记不清了,也怀疑,梦里的那个说个不停的快乐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她。
"她过的快乐吗?"刘浩然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他将这句话轻轻说出口的时候,周围没有人,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仿佛这是来自遥远星空的声音。她总是沉默着,没有朋友,不发怒,不抱怨,也很少笑,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总是渗着泪水,无辜脸地挂在没有表情的脸上。她是否知道,人人都同情她,也有点看不起她?这种看不起,不是那种对道德行径的唾弃,不是鄙视。这种看不起体现在经常忽略她,在她面前说话无所顾忌,认为她没有喜怒哀乐。这种看不起的实质是:她不是个正常的人,她带有某种无法医治的残疾。
可是他看见了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快速跑的样子,她用自己的勇敢---不懂人情世故的无知,让自己陷入危险,去解救一个根本看不起她的人。在她的心里,存在着另一种的喜恶的情感标准。他陷入不解,觉得她傻得不可救药,而那种不自知的高尚又让人心疼不已。
刘浩然坦然地接受了刘响响再次走进他的心里,但并不打算以此同她产生更多的交集,相反,现在每看她一眼,都变得像偷东西那样不能光明正大。
王君妍和那个声称被抢了男朋友的高挑的女孩子达成了某种和解。这种和解的方法是,王君妍换了男朋友,新的男朋友是一个经常混迹在舞厅和赌场的小混混,就连雷哥也听他的话。王君妍的地位仿佛一下子变得高了很多,之前要打她的高挑女孩对她客气得不得了。王君妍开始有花不完的钱。
有一天放学后,鬼使神差地,刘浩然跟在刘响响后面下了公交车。
刘响响背着两个书包,一个她自己的,另一个王君妍的。
刘响响听见了跟在后面的脚步---她的耳朵竟这么灵敏,她转身,就看见了在50米外的刘浩然。
刘浩然被她忽然的转身吓住了,心一紧,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好,忽然一遍遍责问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她看到了他,开心笑着地走回来,来到他的身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最近学习太紧张了,脑子里一直想着一道题怎么解,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刘浩然撒着谎。
刘响响笑出了声音,脸上有嘲笑的意思,她歪着头笑着,仿佛是在审视他,仿佛她学会了如何猜测别人的心思。她摊开右手,示意刘浩然和她一起走。
"背两个书包,这么沉!我帮你拿吧!"刘浩然说着,觉得自己的尴尬稍有缓解。
刘响响把王君妍的书包给了他。
两个人并排走着,转过一个路口,刘响响停在一个破旧的平房面前,勾着头朝里面望了望,然后用力拍了拍门。没人应答。
"这是你家吗?"刘浩然问。
刘响响摇了摇头,指了指王君妍的书包。
"这是王君妍的家?"刘浩然问。
刘响响点点头。刘浩然看着这个杂乱肮脏的院落和墙面斑驳的破旧的平房,想不到王君妍那样光鲜亮丽的女孩子,竟出自这里。
邻居老大爷从自家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大声说:"响响,她家没人在家。你别再费劲把她的书包带回来了。王君妍好几天晚上都不回来了。你何苦呢?"
邻居老大爷缩回身子后,又迅速探出头来,对刘浩然说:"来找她的男孩子很多,你也是来找她的?"
"啊。"刘浩然随口应了一声。他根本不是来找王君妍的,可是老大爷不给他解释的时间,重又缩回了身子,消失在了黑洞洞的窗口。
刘响响从刘浩然的肩上取下王君妍的书包,重又背在身上,往自己的家里走去。
刘浩然立在原地,竟迈不动脚步。她转过身,朝他挥了挥手,向他道别。他呆呆地看着她走进了一处大房子里。
从此刘浩然知道了刘响响的家在哪里,可是他不打算再做这样的蠢事,让自己笑话。
刘响响固执地将王君妍的书包重又背回了教室,她用这种固执的方式等待王君妍。
王君妍有时会来上学,有时不来,但是她从来不担心书包的问题,她也许习惯了,总有刘响响帮她,而王君妍似乎从不担心,刘响响也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刘浩然不记得王君妍帮过刘响响什么。
刘响响当然有需要帮助的时候。
这天,刘浩然又跟着刘响响上了公交,他找了一个离她远一点的位置,坐下来,偷偷看她。
两站路很快要到了,她站起身,准备下车。忽然她身边等空位的一个中年妇女叫出声来:"哟!这么多血,你擦干净了再走!"
刘响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裤子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一片。她紧张地站在原地,公交车到站了猛地停了下来,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愣着干什么!哎,小姑娘,你把位置搞怎么脏,得擦干净了!"中年妇女拉住刘响响的胳膊,不满地大声说着。
刘响响看着座位上未干地血迹,不知所措。她的脸忽然变白了,局促地看着满车的人,不知怎么办。
刘浩然赶紧走了过来。
"她是我妹妹,我帮她擦!"刘浩然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倒了一点在座位上,然后用纸巾迅速把血迹擦干净了。
在公交车关门之前,刘浩然把惊愕的刘响响拉下了公交车。
他们走了一段路,刘响响忽然停住了。她低着头,红着脸,放下肩上的书包,试图遮挡裤子上的"罪证"。
她是感到羞愧难当吗?还是说,这是她的第一次生理期,被吓到了?还是说她懂得了害羞?这样尴尬的事,就这样暴露在一个男生面前,他还帮自己处理了这个为难羞耻的事?刘浩然看着刘响响,心里想。
"没。。。没事的。没有人笑话你。"刘浩然说。
刘响响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然后她她点点头,忽然转身跑开了。刘浩然没有去追,他要回到站台,等下一辆公交。刘响响跑了一段路,又停下来,她转身,目光向公交车站台的人群望去。她看到了刘浩然也在看着她。她慌张地再转身,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又往前面跑去。
这件事情,刘浩然没有跟任何人讲,他不觉得这是让他兴奋的事情。那一刻,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到那块血迹,感觉就像是打篮球的时候为某个跌倒受伤的男孩子包扎伤口。
自从这个意外后,刘浩然觉得刘响响有点变了。具体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不过,生理期的来临,本来就是一个女孩子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变化,刘浩然心想。
中考的文化考试的前几个月是体育考试,这个成绩会被计入中考的总分,决定着学校的录取。
总分30分,班级里很多学生考了满分,刘浩然也不例外。刘响响考了22分。这个成绩是班级里最低的成绩,不过这个对她来说已经是奇迹。考试后,刘响响的爷爷奶奶来到学校,他们经过老师的同意,给班里的每一个学生带来了一个大礼包,里面除了吃的,还有文具。
"谢谢你们!"衣着简朴的两位老人,表情开心又略带卑微地把一个个大礼包分到每个同学的手中,生怕哪个同学拒绝了他们。
刘浩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除夕夜,刘响响的爷爷给自己塞大礼包时恳求的表情,就是这个样子。
同学们拆开包装,拿出里面的东西吃的时候,刘响响幸福地看着同学们,她咧着嘴笑着。
中考就要在三个月之后来临,班级里的黑板上,挂上了语气夸张的标语,给同学们打气。
刘浩然看着那预言着未来命运的标语,更加勤奋学起来。
"何几"忽然对大伙儿变得宽纵起来,他不再挖苦做不出题的同学们,也显得更加有耐心。罚抄的手段不知从什么时候,被他摈弃了。尽管如此,同学们还是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因为相比陈芳莲每次出刁钻的考试题而冤枉地被大家扣上"灭绝师太"的绰号,"何几"才是真正刁钻的老师,这几年,他想着办法让不认真学习的同学吃尽苦头,大家不可能一下子就忘了。尽管大家对他的种种新闻还是津津乐道,还有他和英语老师之间看不见摸不着的某种东西,让大家长期保持着窥伺的贼心。"何几"为什么还单身,也没有女朋友,让大家很好奇。英语老师那样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她刚来参加工作的时候,"何几"就应该立刻追求她。"何几"按兵不动的举动可急坏了大家,似乎老师的终身大事比自己的学业还重要。"何几"在大家的心中就是只会说冷笑话,没有快乐,没有痛苦,没有真实情感的性情冰冷的几何方块。
"什么时候能看到"何几"为情所困,掉下眼里,那真是开眼界了。"有男生这样说过。
这样的期盼,不是毫无希望。不久,何几就让大家看到了他真实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