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直让我纳闷的是,不管我怎么折腾秦飞泫,这小子从来不向姥姥告状。事实上,秦飞泫在家里要比我安分的多。周末天气好的时候,他还会架着姥姥的胳膊,一蹬一蹬的下楼梯,一老一少一起去楼下院子里晒晒太阳,或者去小街口遛遛弯儿。
姥姥对他好的让我费解,简直把他当成自己亲外孙一样看待。她不止一次地悄悄把我拉进她房里,叮嘱我以后要好好待秦飞泫,毕竟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不可以欺负他。
可在我眼里,他身上一半流的都是那女人的血,我和他才不是什么亲姐弟。
姥姥终究是年纪大了,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总是觉得胸闷难受,喘不过来气,干活也没力气,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起不来床,拉她去医院检查她又不肯,说自己躺躺就好了。我一放学回家就赶紧做饭,端到姥姥那屋伺候她吃完,再跑回厨房自己随便扒拉点,就赶紧回房间做作业。那时候刚上初中,功课猛的一紧,加上之前底子又不是很好,天天都要熬到很晚才能睡。
那段时间秦飞泫才开始真正学着和我相处,哪怕他害怕我害怕的要死。因为他要吃我给他做的饭,穿我给他洗的衣服,拿回来的月考卷子还得我给他签字。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假装闭上眼睛我就不存在。
那段时间街口小巷子那里,总是有些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截住小孩子要零花钱,不给就要挨打。好在他们一般不欺负女生,我又发育的早,个子几乎和他们一样高,每次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去,倒也没人找过麻烦。
有一次,我抱着一大包青菜萝卜路过的时候,看见秦飞泫被几个男孩子堵在墙角,围着他恶狠狠地训斥。
我心想反正他也没钱,人家又能把他怎么样。
可等到他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满身的狼狈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鼻子嘴角都渗着血丝,额头还一大片淤青,他捂着肚子跑进洗手间,在里面把血丝污泥都洗干净了才出来,跑到厨房悄悄地拉我衣角,“不要告诉姥姥。”
他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放学回来都要先跑到姥姥房间,叽叽喳喳讲讲白天一天学校里面发生的事情。可那天他吃完饭就默默回房间做作业去了。我喂姥姥吃饭的时候,姥姥还纳闷地问我,“小泫回来了吗?”
我去推他房门的时候,他房门还居然从里面反锁着。我不耐烦的拍拍门,他满脸戒备地只把门拉开了条缝,从门缝里探出小脑袋,“干嘛?”
我一把推开门把药箱塞给他,转身就走了。
没想到接连几天他都是这样挂伤带采的回家,额角上的淤青一天比一天大,嘴角的裂口就跟再也合不上似的,连走路都好像有点一瘸一拐的,我真是越看越闹心。
“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
我看着他吃饭的时候哼哼唧唧那样,终于按捺不住一拍筷子,“他们打你你就不会还手啊?”
秦飞泫瞪大眼睛看着我,跟听不懂我说什么似的。
“装什么装,我都看到了,你脸上的伤不就是天天让街口巷子那群混混打的吗?他们打你你就不会还手啊,挨一次就算了,还天天挂彩回家,你自己不嫌丢人我都替你寒颤!”
秦飞泫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看着盛满白米饭的碗,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来什么。
“明天你放学了就在教室做会儿作业,我去接你。”
秦飞泫又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我。
我实在烦死了他这副白痴模样。
第二天傍晚我照例抱着一大捆蔬菜走在回家的路上,只不过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秦飞泫。
等快到街口巷子的时候,秦飞泫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我身边,紧紧攥住我的衣角。
我瞪了他一眼,他立马低着头,可是攥着我的手还是没松开。
走到巷子里,那群混混正叼着烟卷靠在墙角装模作样的吐着烟圈,见我们两个走过来,都转过身子阴沉沉的盯着我们。
我低头,看见秦飞泫攥着我衣角的手都在微微的抖。
我伸出手把那个小小的身体紧紧搂住,另一只手抱稳了那一大捆的蔬菜,低着头跟往常一样匆匆往前走。
我没有抬头,可余光能感觉到那群人都在注视着我们的每一步。
从来没觉得那条巷子那么长,那短短几步路好像忽然被拉长了。可是就算再长的路,也总得有个尽头。我低着头,领着秦飞泫,抿着嘴唇默默地往前走。
终于走出了巷子口,我们两个连同那捆菜都安然无恙。
秦飞泫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我,满脸的又惊又喜。
我一把推开他,撇撇嘴,“瞧你那点出息。”
可直到上楼梯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两条腿僵硬地迈台阶都微微地颤,低头看两只手心里,沁出的全是冰冷的汗。
姥姥那时候病得已经很严重了,我晚上睡觉不敢关房间门,怕她一有个什么动静我听不见。睡觉也不敢太实,总是半睡半醒。
那天晚上,秦飞泫悄悄地跑到我床边。我迷迷糊糊地知道是他,小小的个子蹑手蹑脚的爬到我床上,还试探性地伸手在我眼前晃晃。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一脚把他踹下床去。
他见我没反应,这才安安稳稳地躺在床的边边儿上,还悄悄扯了一角被子裹住自己。
我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想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一只软软的小手轻轻搭上我的背,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默默叹了口气,想起姥姥刚把秦飞泫领过来的时候,总是一边哭着一边说,“作孽啊作孽……”
姥姥是在晚上去的,很安静,应该也没什么痛苦。我是早上去叫她吃饭的时候发现的。我叫了几声她都没有应,伸手摸她的时候,身子已经凉了。
姥姥的后事办的比我妈还要仓促,是居委会和派出所派来的干事和民警处理的。居委会的那个大婶了解我们家的情况,眼圈儿都红了,拉着我的手到边儿上悄悄地问,愿不愿意和秦飞泫去孤儿院,或者找个收养的人家。
不愿意。我很明确的告诉她,而且也没那个必要。
不过是活下去,又有什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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