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起她,她本来就瘦,这会少了精神的支撑,更显得轻飘飘的,甚至让他感觉不到重量,他永远都会记得她这一刻的表情,是丧失了所有的悲戚。
他的怀抱,好暖,可是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出来。
她依然在睡,两天了,依然不愿让自己醒过来,沐辰逸这几天也一直守在她的身边,连他是主角的庆功会都没有参加,只寸步不离的看着她,几乎没有合眼,就盯着她每一刻的变化,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乌黑的,发质很好,他每天都要放在唇边轻轻地吻几遍,对上面的使命他已经完成,以后,他只想做她一个人的好老公。
他,愿意就这样一直的陪着她,直到生命都停止的那一刻。
醒来的时候,有人正帮她擦着眼角的泪水,而周围,只是一片安静的白,冰凉的液体缓缓的滴入她的身体里,疼。
眼睛慢慢有了焦距,缓缓的抬头,她看到他的手正轻轻地抚摸那个压着针头的白色胶带,脸,还是青肿着的,那是她打的。
沉沉浮浮,她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一睡两天,整个人近乎虚脱,醒来时,记忆也跟着归来,屋中极安静,只听见屋外细雨潺潺,那样悲凉,给她留下破碎的回声。
她木然睁着灰暗的大眼睛,好似一尾上岸太久脱水的鱼,全然未作听见,唯两行清泪,且泣且诉,整个人都似一片枯叶,孤零零悬挂在冷寂的枝头,仿若一阵风来,便能零落尘土化为泥。
沐辰逸看她的目光有点迷迷蒙蒙的,一时也拿不准她是彻底清醒了,还是会在下一秒又随时昏睡过去。
好半天,他才试探着开口:“初初,要不要喝点水?”
她缓缓转过头,木讷地看着沐辰逸好一会儿,才用沙哑的嗓音问:“你当初娶我,就是为了今天?”
事已至此,他知道她应已是全然想明白了,蒙混过不了关,回避解决不了问题,这个道理他懂,到现在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是,当初我确实是别用有心,一切都只是为了今天。”沐辰逸面部线条稍微柔和了一点,继续说:“我既然愿意向你坦白,是因为我相信,你能断出如今的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当初原本只是一场意外,冷菲的恶作剧将陌生人的我们送到了派出所,江小野在调查你档案的时候意外发现你就是初严鹏的女儿,而你父兄早就是某部门重点盯防的人,无奈你父兄太过精明,他们一直苦苦无法打开僵局,在这个意外发现后,他们立即布署了一个计划,我们内部称作:猎捕计划。”
“而你我,就是这个计划中的双方棋子,就是借用我当时的身份,以你我会被开除为借口诱骗你结婚,直到取得你的信任,并最终顺利打进初氏集团内部收集证据将这个团伙一举歼灭,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来与你周旋,还记得让你转交给你父亲的那支金笔吗?其实里面装有最精密的微型窃听噐,之所以让你以你的名义送给你父亲,是因为,你父亲太过狡猾,任何外人给他的东西,想必都会严格检验,可借用他最疼爱的女儿之手,就一定会掉以轻心,并会一直留用在身边,所以那支金笔最终为此案的侦破提供了大量的录音证据,以及他们每一次进行毒品交易的方案,初夏,这就是整个过程。”
”但之所以要花四年的时间,是我想你能完成大学的学业,也方便等你毕业后通过你以自家人的身分顺利打进初氏内部核心区。“
初夏微闭上眼,轻飘飘的话传来:“这么说,你是故意辞职的?”
沐辰逸艰难开口:“没错,在我们的关系意外被你同学发现后,我利用了这个机会,用自毁的方式将我们的关系发上校内论坛,以制造出舆论辞职,这件事,的确不是陈小雅做的。”
初夏彻底闭上了眼,曾经那一幕幕闪过眼前,为了他,在校长面前她主动承认勾引老师,在同学面前,她被欺负到孤立无援,在朋友面前,她不顾一切大打出手,谁知道到头来,这不过是她最爱的人为她布下的局。
“江小野,不仅是我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我的战友,其实大学一毕业我就做了缉毒警察,二十三岁那年,已经潜伏进贩毒组织的一名警员在向队里传递消息时被发现了,那帮人疯狂的报复他,给他注射了多种毒品,在折磨中他透露出了一些警队成员的名字,导致毒贩的疯狂报复,我们损失惨重。
因为与他断了联系,组织上非常着急,经过严密布署后,刚分到警队里的我以新面孔不会被认出的机会出任新一轮卧底,在我化名王源混进贩毒组织后,终于见到了我的战友,那时的他早已被折磨得没有人形了,终于在一次毒瘾发作后,他求我帮他解脱,那个时候的我刚出校门,第一次看到兄弟被毒瘾折磨到痛不欲生,就在毒贩即将过来再度折磨他的时候,他抓住我手中的枪扣动了板机。”
”后来,因为知道他出卖过组织,更是自杀而不能被授予烈士称号,为了让他评上这个称号,我站出来承担了一切过错,说当时并不知是自己人而错杀了他,为此,他终于可以光荣的成为烈士,而我,最终却因重大过失而被迫脱下了那身*,被清理出公安队伍,他就是那天带你去墓地时那个墓主人,再后来,深受打击的我考到了S大,而江小野因为我的事与领导发生激烈冲突,最终他也一纸调离报告跟来了这边,冷菲大学毕业后原本回到了哈尔滨的市局机关,也是为了我,她宁愿过来做一名最最普通的交警。”
“原本,已经重新走出阴影的我,是可以不接下这个任务的,可是在得知完成任务后就可以回归警队,那一刻我动心了,初夏你不知道,当警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他说完,脸埋进了双膝中,肩微微抽动着。
“那些都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的利益要牺牲我来成全?沐辰逸你知道现在的你,看上去有多可怕吗?对于你过去的遭遇,我不会有半点同情,但对你加附在我身上的伤害,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明明是个骗子,为什么还要演得那么清高?要我抛下一切自尊送上门去求你爱我,要我……”原来终于明白了他不爱她,却娶了她,难怪冷菲一直说她才是第三者,原来冷菲说的都是对的,她初夏才是个第三者,他明明和冷菲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她却一直在骂冷菲是个第三者,这个世上最残酷的东西,就是为什么要在她付出了全部感情后才发现其实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一切,都是一个早已为她的家人布下的局……
原来,是她错了,她全错了,那个人,不是不懂爱,而是……原来,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痴心,终是化成了一片灰烬。
“怪我吗?”沐辰逸带着情绪忽然提高声音:“你父兄本可荣华富贵慈善之名加身,却一念之差路的两头挑错了边,也或是人在诱惑面前生不由已,但终究不得不说,一切都只是咎由自取,他们做的事,死都轻了,忘了告诉你,你爸爸,也已经伏法了。”
初夏突然发疯了似的一字一泪的嚎:“我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害了什么人,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好父亲,好兄长,你凭什么来毁掉我的世界?他们捐资助学的时候为什么你们不跳出来?他们慰问贫困人群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还不是跟在后面像狗一样跪着摇尾巴吗?你们这帮国家蛀虫还不是吃喝嫖赌又为这个社会做了什么贡献?”
沐辰逸红着眼眶摇头,“初夏,如果仅仅是一个好父亲好兄长就可以随意踩踏国家法律,那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为什么不能想想那些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的家庭?难道他们的亲人失去的就不是好父亲好兄长吗?”
“闭上你的臭嘴,是我爸用枪逼着他们吸吗?你们这些信口雌黄的人,无非就是覤虚着我家的财产,才栽脏这么个罪大恶极的罪名过来,是,你们就是法律,沐辰逸,我家的钱分到你手上最终能得几个?值得你大费周章潜伏四年,还要卖身卖戏,那你可要吃好喝好了,因为像你这样的有为青年,一定会英年早逝,死后都会被挫骨扬灰的。”
“初初,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请你别这样。”
“那我要哪样?你还想要我哪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如此爱你,把你放在心中最重要的地方,你却如此将我践踏?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你付出一切,把你看的比所有人都重要,你却将我害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为什么我在你面前脱下了最后一块遮羞的布,把你当成所有,你却这样不珍惜,不该是这样的,我们的爱情它该像水一样的清澈,该像花一样的鲜艳,像阳光一样的灿烂,该像秋天一样的蔚蓝,像不朽的青春永不逝去,而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堪,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对不起。”沐辰逸紧紧握住她的手,她那一长串的为什么,他能回答她的却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五年来,他竟向她撒了个弥天大谎,噢,不对,他连谎都不愿意撒,只是瞒与骗,费尽心机地骗与利用那个拿他当命的女人。
心,痛得麻木了,眼眶再也承受不住太多沉重。
这个冬天,初夏的幸福世界土崩瓦解,她的完美爱情溃不成军。
重重跌回地面的时候,没有疼,只是感觉轻飘飘的,仿佛是浮在了半空中,这才明白,原来爱情不是只要去争取了就能圆满的,爱情其实本就该是这样拿来伤害的。
那一刻,碎裂的,不只是她那颗纯真的心,还有她憧憬的梦,她做了四年的爱情梦,从看见沐辰逸的第一眼起,就开始一丝一丝编织的梦,就那样,碎在了地上。
爱那么短,痛却那么长……
原来眼泪的味道真的可以那么苦,那么苦。
心里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哭,不要,眼泪这种东西只会表现人的懦弱,可是,她做不到,眼泪依然一滴滴地往下坠落,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唇,阻挡住那脆弱的呜咽,无声地哭泣着。
她总是以她的那点小聪明去揣摩别人,但此刻才发现其实她身边的那一个个全都比她聪明得多,虚伪狡猾如江小野,心思深沉如沐辰逸,黄雀在后如冷菲,还有所谓的慈父手足,无论是谁他们无不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只有她,永远傻白甜的站在他们身后,享受着自以为是的幸福。
他们这种演技,好莱坞没请去参选奥斯卡简直失策!初夏啊初夏,你看看你自己,总是那样轻易地相信了他们,到头来却给自己带来了些什么?你愚蠢,你活该。
其实她很想再问他一句,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你究竟是恨我多一些,还是爱我多一些?
只是,她什么都没说,他也不需要她说什么,他在明,她在暗,这本就不是一场平等的战争,而是强权者的惩处,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了,他一步步设下滔天陷阱让她跳,她选择一再地相信他,任由他在前女友与现任中自由来去,自以为有颗包容一切的心,那个时候的自己,在他的眼里,一定像个头号的大傻瓜,也许转过身去,他和冷菲的脸上早已是满脸得意的笑容。
这么多年,将一颗心分成两半,他不累么?想来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还真是没有什么做不到,更何况,只是演戏,狡诈如他,又有什么做不到?他只是演戏,而她却一直做了真,是他的演技太高,还是她太笨拙,竟被骗了那么久?她从来看不透他,而他总能将她一眼看穿,所以打从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弈。
他的眼里泛起淡淡的水光,幽幽开口说:“我本想完成使命后再慢慢把一切都告诉你,我坚信你那时候一定能理解我的身不由已,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亲临现场,这是我计划中最失误的地方,让你看到这样残忍的生死离别,我知道我一直很任性,那时候也不是什么装清高,我之所以一直拒绝你,就是怕自己会爱上你,当初也不是没有想过我们会有这样的一天,但我还是任性的从了自己的心。”
还有什么用,假的,都是假的。
“你闭嘴,闭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马上杀了你!”她残忍地打断那个曾经让她一听就心跳不已,在梦里都常回绕的好听声音。
那一刻她看着他那双眼,突然很想吐,呕的一声,她真的吐在了他的脸上,可惜她两天水米未进,吐到胃绞痛,也只吐出一口口的黄水,可是仍旧吐着,那种感觉就好像要把自己的心肝都吐出来一样。
任何事的真相一旦揭开,都是很残酷的,所以人有的时候能傻傻活着,反倒更快乐。
许鸣皓曾说:初夏,你一定会后悔的;爸爸曾说:初初,我怕你将来会后悔;她说:我绝对绝对不会后悔!可是现在,她后悔了,悔不当初,悔得想杀了自己,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