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细的一根针,在一瞬间,蓦地刺向她的心口,夏以沫只觉心中一窒,不会致命,却是锥心刺骨的疼。
他凌厉语声,回荡在她耳边,说的是……夏以沫,你就那么厌恶孤吗?厌恶到连孩子,都不愿为孤生?
她多想能够毫不迟疑,不顾一切的告诉他,是,她是因为厌恶他,恶心他,所以才不愿为他生儿育女……可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却说不出口,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那不是真的……
是,她恨他,恨极了他……司徒陵轩虽不是被他亲手所害,但说到底,却是因他而死……不,不只是他,害死阿轩的罪魁祸首,还有她夏以沫……没错,上官翎雪原本就是为着令她与眼前的男人,心中永远存着一根刺,才害死阿轩的……她的目的达到了……即便知道她的恶毒用心,但是对着宇文熠城之时,夏以沫的心里,还是会产生深深的痛苦,恨他,也恨自己……仿佛她与他的一点点好,就是对死去的司徒陵轩,最大的背叛……
抬眸,夏以沫怔怔的望住对面的男子,嗓音撕裂,“是,宇文熠城,我不愿意生下你的孩子……”
“因为我不想我们的孩子,在种种的怨恨中出生;我不想他一出世,就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纷争……”
她望着他,澄澈的眸子里,满是痛苦,“宇文熠城,你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你有那么多的妻妻妾妾,而她们,也会为你生下一个又一个儿女……我不能忍受,我将来的孩子,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我不能忍受,我的孩子,要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儿,分享父亲的喜爱,争夺父亲的关注……”
“我自己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我的孩儿,以后还要继续困在这个皇宫里,承受那些未知的痛楚……”
她在他的怀里,挣扎如同受伤的小兽,拼命的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就像是拼命的想要挣脱那些不可预知的痛苦命运一般……
宇文熠城的眼底似闪过一丝悲伤,如轻羽点水,瞬息全无,他只是死死的抱着她,笃定嗓音,在她头顶沉沉响起,“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将来的孩儿,一定不会承受这些磨难……”
他紧紧抱着她,幽深眸子,像是要望进她的心底一样,“夏以沫,给孤生个孩子吧……孤想要一个属于你和我的孩子……”
他清冽嗓音,不似先前的沉稳如水,此时香酿如酒,低低响彻在她的耳畔,像万千蛛丝绕住她,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沉醉在他为她精心编织的美梦里,再也不能自拔一般。
宇文熠城缓缓俯首,向她靠近……夏以沫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容,他凉薄的亲上去会有些凉的唇……
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慌乱,夏以沫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落在她唇上的一个亲吻……
宇文熠城定定的瞧着她眼底不自觉的涌起的防备与疏离的神情,墨黑寒眸,蓦地掠过一抹刀锋般的锐芒,极快,稍纵即逝。
夏以沫能够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灼灼视线,心里就是一紧,垂在衣袖里的双手,指甲掐进掌心,丝丝疼痛带来清醒。她还是没有看他,只哑声道,“我还没有准备好……”
宇文熠城定定的凝视着她,许久,方道,“孤不会逼你……”
他道,“夏以沫,你现在若是不愿意的话,孤不会勉强你……”
语声一顿,男人凉薄唇瓣,忽而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就像孤明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不过是为着让翎儿心里不痛快,才对我曲意逢迎一样……”
这些话,宇文熠城说的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就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一样。落在夏以沫耳中,却如同一颗从天而降的巨石,蓦地砸落她心底,激荡起圈圈涟漪,掀起惊天骇浪。
她抬起发涩的眸子,望向他。就像是不能相信,会从他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般。心底是痛、是苦、是混乱,还是内疚,这一刹那,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宇文熠城却没有看她,侧对着她的半张侧颜,颧骨高深,容色冷峻,似古希腊高高在上的神祗,俊美却冰冷,一丝温度也无,半响,纤薄的唇,缓缓勾起一抹讽笑,“就算孤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假装不知道……”
眸光轻转,静静落在夏以沫的身上,“……因为孤不想失去你……因为我想要留你在身边,所以,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一直以来,你都是在敷衍我,欺骗我……”
他怔怔的望着她,幽幽目光,顿在她的眼睛上,唇瓣微微张翕,一字一句,“哪怕如此……夏以沫,孤还是不舍得放你走……”
他漆如墨染的眸子,映着她的容颜,这一刹那,就像是,他的眼中,只能盛的下她一个人一样,除了她,再也没有人能够进的到他眼中,他的心里……只有她……
心底一瞬间痛如针刺。夏以沫说不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那样骄傲冷酷的一个男人,此刻,却如此卑微的站在她的面前,向她诉说着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卑微情愫……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
是为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
夏以沫突然很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能够放下他的时候,告诉她这一切?为什么要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心意?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扰乱她好不容易才冷硬起的心肠?
为什么?
她很想问他,宇文熠城,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在他的心里,她夏以沫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到底占据几分几毫?
可是,这一切的问题,她却一句也出不了口。
她怕……无论他的答案是什么,都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心底疼痛如绞,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咬着她,蚕食着她,巨大的痛楚,像是决了堤的潮水一样,从她的心底漫延上来,一寸一寸的淹没着她。
“宇文熠城……”
她哽声唤出他的名字,喃喃如同自语,千言万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而对面的男子,仿佛也不用她再说什么,他只是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清澈嗓音,响彻在她的头顶,“夏以沫,你什么都不用说……孤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只要留在我的身边,就好……”
夏以沫埋首在他怀中,随着他每一次的开口,他温热坚实的胸膛,都会随之传来阵阵的共鸣声,一下一下,伴着心跳的频率,如同擂鼓一样,响彻在她的耳畔。
他紧紧抱着她,轻吻着她的发端,那样小心翼翼,像是用尽全世界的温柔一样,由额头,到眼睛,直到唇瓣……一点一点,轻吻着她,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珍惜……像一点一点融化着寒冰……
夏以沫在他怀中,冰冷抗拒的身子,渐渐软下去……
眼眸缓缓阖起,夏以沫任由他的亲吻,一点一点带着她沉沦……
夜色极静。
……
醒来的时候,宇文熠城正在更衣。见到她睁开了眼睛,动作一停,俯首,在她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柔声道,“醒了?”
抬手,略带凉意的指尖,轻轻将她散乱在鬓边的几缕碎发理了理,“若是觉得累的话,就再睡会儿……”
嗓音低柔,语气自如的就像是寻常百姓家里任何一位怜惜妻子晚起的丈夫一样。
他柔柔目光,落在她身上,照的夏以沫有些脸热,眼眶发涩。
“我已经睡够了……”
夏以沫小声道,抱着锦被,坐了起来。
她这样一动,男人轻抚在她脸颊上的动作,便是一顿。
夏以沫不知是否从他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失落,但旋即,男人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只唇畔笑了笑,便收回了手势。
“孤让人备了些你平日喜欢的吃食,你一会儿起身之后,多吃点……”
容色平淡,嗓音柔润,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宇文熠城一壁柔声嘱咐着,一壁站了起身,继续整理着身上的衣衫。
他这样的事事迁就,为她考虑,夏以沫只觉心底的那一抹内疚,如同柳丝一样缠住她,勒的她有些疼痛。
“你不跟我一起吃吗?”
来不及深思,夏以沫已脱口而出。
听得她情不自禁般的话语,宇文熠城直到这时,眼底方才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仿佛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令他心满意足了一般。
夏以沫却不由的垂了眼眸,脸上不知怎的,就有些发烫。
却听对面的男人轻声道,“不了……”
夏以沫似没有料到他竟会拒绝,心中不受控制般揪紧了一下,竟有丝丝说不清的失落。
人果然是习惯性动物吗?习惯了他待她的好,习惯了他的陪伴,一旦失去,就会忍不住的难受?
这才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失约,她都已经这般,若是更大的失望呢?
她又该如何?
正自胡思乱想着,却听到宇文熠城解释道,“……今日睿王爷就带着他母妃的骨灰回宫了……孤与他还有许多问题要处理,只怕最近这几天,都会没有时间陪你……”
又道,“你若是觉得闷的话,就多出去走走……孤会抽出时间,来看你的……”
夏以沫还在想着他口中提及的那位睿王爷的事情,一时有些失神。听到他这样说,便道,“你若是忙的话,就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顿了顿,终是不由的道,“……你也要自己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
听得她嗓音中不自禁的带出的关切,宇文熠城似乎瞬间心情大好,在她身畔坐下,一张俊颜,缓缓靠近她,两人额头相抵,他凉薄的唇,几乎贴在她的鼻尖,沉沉嗓音,轻如叹息一般,“夏以沫,孤就知道……你还是关心孤的……”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像是一刹那间勾起了夏以沫心底所有的酸涩,令得她眼眶泛红,几乎落下泪来。
夏以沫忙微微扭过头去,避开了男人的凝视,嗓音里含着些些的沙哑,道,“你该去上朝了……”
宇文熠城深深的望了她一会儿,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孤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之后,似等了须臾,夏以沫却久久没有回眸,也再没有说什么……宇文熠城又定定的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起身,缓步走出了缀锦阁……
随着他的离去,偌大的寝殿里,仿佛也空了一块儿般,空荡荡的,有些寒意。
夏以沫不禁拥紧了身上的锦被,将自己小小的蜷缩在墙角,一瞬间,心底千丝万缕,一片茫然。
起身,洗漱的时候,柔香似迟疑了片刻后,问她,“小姐,一会儿还要准备避子汤吗?”
夏以沫其时正将浸湿的毛巾,放回盆边,听到她口中吐出的“避子汤”三个字,指尖就是一僵。
她脑海里闪过昨夜宇文熠城紧紧抱住她时说的那些话……无需刻意回想,它们就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说的是……夏以沫,给孤生个孩子吧,孤想要一个属于你和我的孩子……
言犹在耳,历历在目。
他想她有孕,想要她怀上他的孩儿……想要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孩子……
可是,他们真的会有这样一个孩子吗?
她真的做好准备,或是决定,将一个小小的孩童,带到这个世上吗?一个或许会长着他清俊眉眼的小小孩童……与他面容相像,将来会奶声奶气的唤他阿爹,唤她阿娘的属于他们的小小孩童吗?
夏以沫怔怔的想着那样的画面。
她真的可以期待吗?
她真的可以从今以后,毫无芥蒂的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吗?她真的能够毫无负担的将一个无辜的孩儿,带到这个世上吗?
如果是的话,他将会面临的又是什么呢?
夏以沫不敢想象。
心底矛盾,激荡如潮涌。不知所措。
不知该如何决定。
她有这么多的犹豫,这么多的隐忧和害怕,有这么多的迟疑……或许,眼下,她真的没有做好准备吧?
她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愿意为那个男人生下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她不知道,那样做,将会是对,还是错……
这一切的矛盾和挣扎,其实本身就是答案。
这一刹那,夏以沫忽而心思明了。
“你去准备吧……”
夏以沫轻声开口道。说出这句话的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上,一片平静。尽管心底不可自抑的划过一丝惨痛,但她知道,这样的决定,眼下是最正确不过。
或许,她真的很自私,不敢面对那些太多的未知……
但眼下的她,真的承受不起。
一旁的柔香,听得她的吩咐,却一时没有动,迟疑的道,“陛下那里……”
夏以沫情知这件事,不会瞒过宇文熠城,她也没有打算瞒他……
“他说他不会勉强我的……”
夏以沫道。却不知是在说给一旁的小丫鬟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既然,那个男人亲口说,他不会逼迫她,不会勉强她,那么,她今日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一定会理解她的吧?
可是,若是他知道了,还是会失望吧?
想到这儿,夏以沫心中又是一紧。
不能再想了。她既已决定了,就不会再反悔。
至于孩子……或许有一天,她会真正放下心底的一切疑虑和不安,真正毫无负担的期待着他的来临……
但现在,只能如此。
见她心意已决,柔香也没再说什么,出去准备了。
夏以沫久久的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黄树叶,眼底却是一片空濛,什么都没有。
……
秋阳艳艳。万里晴空。难得的好天气。
这几日,宇文熠城因忙着那睿亲王母妃的丧葬事宜,只来看过她一次,那时她已歇下了,正在睡梦中……宇文熠城没有吵醒她,听丫鬟们说,他只静静在她床畔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第二天醒来,听柔香他们说起这件事之时,夏以沫心中一时竟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她原本甚至想过,去看看他,都走到了宫门口,却终是停了住。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许是见她长久的闷在缀锦阁里,柔香和翠微担心不过,终于趁着今日天气晴朗,拉着她出了门……用的名目是,听说御花园里的一畦菊花开的甚好,尤其是一种名唤“绿窗云影”的稀有品种,今年盛放的更加难得……
夏以沫不忍拂他们的意,就随他们去了。
她一向不爱菊花,但看到绿窗云影之时,心也不由动了动。那花就像淡绿的天空扯了几丝白色的云一般,高洁旷渺,却又别有妩媚之处。
夏以沫忍不住伸出手去,触了触它的花蕊,只是,她的指尖,方沾上那柔软的瓣蕊,一道凌厉的鞭影,却蓦地自她眼底划过,紧挨着她的指尖,重重击在了那一朵绿窗云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