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
夏以沫一把将他推开,从他的怀中挣脱。
她紧紧的望住他,一双澄澈的眸子,被泪水洗的越发清亮,映出他模样的一双眼瞳,却是盛满了固执,或者还有慌乱……
她说,她不信……不信他爱她……
她的话,她顿在他眼睛上的怀疑,深深的刺痛着宇文熠城。
“夏以沫,你为什么不信?……”
宇文熠城忍不住问出口。他急于想要证明。证明自己对她的心意。
夏以沫怔怔的望着他,他眼中的焦切与类似于浓烈情愫的疼痛,让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过去的种种伤害,还留有疤痕,在心底隐隐作痛,夏以沫一把甩开他扣在她肩头的大掌,逃避一般,跃下床去,与他拉开距离。
她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地上,宇文熠城本能的想要上前,只是,他方一动,夏以沫便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一般,向后退去,她眼中的防备,像利刃一般刺向他。
宇文熠城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一双濯黑眼眸紧紧定在对面的女子身上,脚下却是一动也不动,再也不敢靠近。
“宇文熠城,就算你真的喜欢我,又能怎么样?……”
夏以沫退到桌边,一只手死死的攀住桌沿,支撑着身体的大部分力量,她定定的望向对面的男人,泪水模糊的视线,令她看不太分明他……就像她一直以来那样,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
哪怕就算他如今亲口承认,他爱她,又能怎样?
“宇文熠城,你说,你爱我……可是,除了我之外,皇后娘娘,阮迎霜,还有上官翎雪,他们这些人,又算什么呢?……”
是呀,哪怕他爱她,她亦不是他的唯一。
这样的爱,又有什么意义呢?
心中绞痛,像是要将人的胸腔生生撕裂一般,泪水止不住的顺着眼尾滑落,夏以沫不想哭,可是,她控制不住。
她将自己整个人都抵在尖锐的桌沿,那又硬又冷的棱角,硌的她后腰生疼,可是,她却根本无力挪开。身子像是被人抽光了力气一般,软绵绵的打着颤,却兀自强撑着。
宇文熠城双眸如虹,死死的凝住她,这一刻,却再也忍不住,蓦地踏前,将她紧紧搂进怀中,“我从来没有爱过他们……”
他抱得她是那样的紧,双臂像是要箍进她的体内一般,随着他的开口,滚烫吐息,就那样一下一下的打在夏以沫的耳畔,灼热而炽烈,“夏以沫……除了你以外,我谁都不爱……”
一字一句,像是要烙进她心底一般。
多么动听的情话。
夏以沫紧紧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涩意逼尽,她听到自己空荡荡的嗓音,在万籁俱寂的夜色里响起,“那上官翎雪呢?”
她清楚的感觉到,随着她口中名字的响起,那紧箍在她身上的怀抱,瞬时的僵硬。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她所有的期待,都随之沉了下去。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便信了。
信了他的爱。
甚至信了他只爱她一个。
却原来,他所谓的剖白,如此的不堪一击。
仅用一个名字,便被轻易的打败。
多么可笑。
“无话可说了吗?”
夏以沫轻声一笑,然后,伸手轻轻将男人推了开来。
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宇文熠城眸底深处晃过深切的慌乱,“不是这样的……”
男人一把将她捞入怀中,他抱得她是那样的紧,像是唯恐下一秒,她就会离他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寻不着她了一般。
“夏以沫,再给我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紧紧抱着她,近乎逼迫一般的焦切,他说,再给他一些时间,却只是反复念着后一句,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再给他一些时间,他要怎么做一般。
夏以沫阖着眼眸,任由泪水无声的从眼底滚落出来。她甚至不用问,给他一些时间,他又能怎样,不是吗?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怎么做,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相信他的承诺?
“宇文熠城,你放过我吧……”
靠在他的肩头,夏以沫静静开口。心底疼痛,像是麻木了一般,仿佛再也不能够多伤一分。
她说的那样平静,像炽烈燃烧过后,惟余的一片冷灰余烬。
却像是世间最锋锐的匕首,直抵宇文熠城心底最深处而去。
“不……”
这是宇文熠城唯一能给她的答案。
“夏以沫,我早已说过,我不会放你走……”
他紧紧搂着她,清冽嗓音,如她一般平静,却又仿佛暗流汹涌的深海一般,隐忍压抑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疯狂。
“……你还要为我生儿育女,你要陪着我一生一世……即便百年之后,你也要与我同衾而葬……夏以沫,我不会放你走的……”
一字一句,像碎雪一般,拂过夏以沫的耳畔,男人炽热的亲吻,一下一下的落在她的发顶,他紧抱着她,用一种想要将她揉进他的体内的力度,像是恨不能将她化为他的骨中骨、肉中肉,仿佛惟有这样,才能将她永远都留在他的生命里……
宇文熠城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仿佛知道那个消息之后,他就一直在害怕。堂堂的一国之君,他竟会害怕,多么可笑……可是,他真的在害怕,他甚至不敢叫怀中的女子,知道那个消息……
大抵她知道之后,更不会原谅他了吧?
所以,他才会急于想要她知晓他的心意,急于给她承诺,拼命的想要留下她……
她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可是,如今的他,真的做不到……
他不可以罔顾他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独宠她一人;他亦不可以,对那个意料之外的孩子,无动于衷……
得知上官翎雪竟然有孕的消息的那一刻,他甚至惟有震惊,而不是该有的欣喜若狂……
他一瞬之间,想到的竟全是,如果被她知道这件事的话,她会怎么样?
就在他迫切的想要她怀有他的骨肉的时候,却有另一个女子,将生下他的孩儿……她知道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宇文熠城甚至不敢想象。
他只知道,他一定要瞒住她,决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知道这件事。
可是,又能够瞒多久呢?
或者,惟有她亦怀上他的孩儿,她才会舍不得离开他……
想要令她生下他的骨肉的念头,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清晰而强烈。
落在她唇上的亲吻,渐渐变得炽烈起来,密不透风,不顾夏以沫的挣扎与推拒,宇文熠城一把抱起她,往床榻走去……
一室痴缠。
凌乱的身与心。
挣扎,却又情不自禁的沉溺。
矛盾而痛苦。
却是逃不开的宿命。
夜色阑珊。情潮暗涌。
……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已是五月。
满院遍植的石榴树,花开似火如霞,耀眼夺目。
夏以沫置身园中,也不知站了多久。
这不是宫里,而是京郊别院。
那夜之后,宇文熠城突然将她带到了这里……他说,他知道她不愿待在宫中,恰巧这处别院里的榴花开的正浓,他想她会喜欢,就带她到这边散心……
这一住,就是半个多月。
而宇文熠城也一直陪她住在这处别苑。每日早朝,天不亮他就得起身,赶回宫闱,下朝之后,再赶回别苑陪她……
这样的辛苦奔波,夏以沫不知道他是为何。
但能够远离那个皇宫,却让她不由的心情好转了些。可是,留在这里,不过是不同于皇宫的另一处牢笼罢了。
别苑内外有暗卫把守,她不可能出的去。
除了宇文熠城带她出去的时候。
是,他并没有一味的将她困在此处,有时候,他下朝之后,会不顾公文繁琐,带她去周围的集市逛逛。
在那里,他不是这离国的皇帝,她亦不是他众多妃嫔中的一个,他与她就像是这世间任何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他会给她买好吃的零嘴儿,带她去近郊好玩的地方,遇到不识相的恶霸,他亦会像那些狗血的英雄救美一样,挺身而出,将对她不敬的人,狠狠教训一番……
他甚至亲自下厨,为她煮过一顿饭。
尽管那碗面,到最后不仅不熟,还忘了放盐,但却是他亲手为她所做……
他是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何尝做过这样的事情?
望着他满身面粉、满头大汗的为她烧火做饭的那一刹那,夏以沫真的恍惚以为,他是爱她的……
所以,即便这京郊别苑,不过是另一场囚禁,她却也心甘情愿的待在这儿。许是因为这里,没有皇后娘娘,没有阮迎霜,亦没有上官翎雪,没有他的那些莺莺燕燕的妃嫔……只有他与她……
在这里,她不用面对那些勾心斗角,不用面对那些永无止境的争风吃醋,只有他与她……
在这里,她甚至有时候会真的忘了他还有其他的女人,忘了她与他之间,还隔着太多的其他……
在这里,仿佛只有他与她。
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一般。
但夏以沫知道,这不是真的。
别苑的这些日子,就像是偷来的时光一般,美好,却虚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美丽的气泡一样,被毫不留情的戳破,消失无踪。
他不能永远将她留在这处别苑。
即便能的话,这样的快乐,也不会持久。
因为,那些隔在她与他之间的恩怨情仇,那些隔在他与她之间的人与事,从来都没有消失过……不看见,不面对,并代表他们不存在……
总有一天,他们会像是喷涌的潮水一样,涌出来,迫着他们不得不面对。
夏以沫觉得那一天,甚至不会太远。
今日一早,宇文熠城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身,赶回去上朝了。他起的时候,特意小心翼翼的,夏以沫知道他是体谅自己,想让自己多睡一会儿……一夜缠绵,她确实累的不行,即便他温柔相待,她却也是不免浑身酸痛……
但是,当他起身的时候,她却也随之醒了。不过是装睡罢了。
听着他尽量不发出声音的穿好衣服,然后在她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方才出门,还不忘在外面嘱咐柔香,不要打扰她休息……夏以沫还是不由的眼眶一湿……
她不知道,他时候是真的爱她,只是,即便是真的,又能怎样?这份爱,又能够有几分呢?
他将她安置在别苑,仿佛他的生命里,只有她一个女子存在一般,可是,那不是真的……
他仍不属于她一个人。
皇宫里,还有他的皇后,有他的其他妃嫔……即便他可以将她永远留在别苑,他自己却不可能留在这里陪她……
就像前两天那一次一般,他正在陪她用晚膳,宫中却突然传来消息,让他回宫一趟……她不知道那王公公带来了什么消息,但是,最终,他还是回去了……
直到深夜,他方才回来。
他没有说,他回去做什么,她亦没有问。
仿佛只要一问,她便与他之间这仅有的一丝宁静,也会失去一般。
尽管别苑的生活,像偷来的一场镜花水月般的美好,但她心底最深处,却隐隐的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漫长一点。
或者,他与她,都在自欺,也在欺人。
可是,即便这样虚幻的,经不起任何推敲的日子,也是会有尽头的吧?
只不知还能拥有几多?
背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应是柔香端了茶过来,夏以沫没有回头。却听得小丫鬟突然一声轻斥,“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嗓音中有震惊,有防备,更有敌意。
夏以沫心中蓦然一动。缓缓回身,想来人望去……
但见柔香的面前,一道款款身影,立在满树榴花之间,那娇颜,却也花更胜。
“俪妃娘娘……”
心底刹那转过无数的念头,到最后,却化为一片平静。夏以沫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或者,早已知道,这别苑平静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所以,当看到她陡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她也可以坦然相对。
“沫儿妹妹,好久不见……”
上官翎雪站在她面前,微微一笑。笑靥如花。
今日的她,一袭簇新的浅紫镶缠枝玉兰花镶两指宽的明紫缎宽边斜襟长袄,一派修身窈窕,下系着绯紫月华百褶裙,头上款款挽了一个婉约的堕马斜髻,一对赤金累丝的凤凰头上镶拇指大的祖母绿,簪子迎着日头熠熠生光,如花间仙子,清极艳极。
“这京郊别苑的石榴,今年开的甚好……”
款款在夏以沫对面坐定,上官翎雪却没有急于说此行的目的,凡是微微抬眸,望向满院的石榴树,美目婉转,似水娇媚。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女子突然莞尔一笑,嗓音轻慢,“石榴多子,当真是极好的意头……”
听她说到“石榴多子”四个字,夏以沫只觉眼角莫名的一跳。宇文熠城将她带来这里,是否是这样的寓意,她不知道……只是,当面前的女子,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她的心,却蓦地一沉,竟仿佛有一股不安,渐次从心底升上来一般,说不清也道不明……
尤其是此时此刻,面前女子一张精致的脸容上,漾在嫣红唇畔的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就仿佛她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一件极之有趣的秘密一般……令夏以沫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极度的不安,不舒服……
“俪妃娘娘特意选在宇文熠城上朝的时间,来到别苑……”
夏以沫不想与她废话,直截了当的道,“……应该不是单单只为着来赏榴花的吧?……有什么话,俪妃娘娘不妨直说……你我之间,没有什么需要寒暄的交情……”
她厌恶极了她。相信她对自己,也是一样的感受。
所以,如非必要,她不愿对着这个女人。
但她亦知道,她既选在这个时候,避开宇文熠城来找她,一定是有事情要对她说……肯定是不好的事情……
这个女人,想要致她于死地,甚至超过她想要她的性命……
她与她都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到底来找她,是为着何故呢?
夏以沫不由心中一紧。那是一种即将接近真相的恐慌、不安,以及紧张。
上官翎雪却是不经意般的瞥了一眼,她置在石桌上的下意识的握紧的双手,然后,缓缓在艳红如血的唇畔,绽开一抹轻媚浅笑。
女子并没有急于回她的话,而是慢悠悠的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却似不喜这股味道一般,微皱了皱精致的眉眼,随手搁回了桌案上,纤纤玉手随之捂上了自己的胸口,似有些恶心烦郁的模样一般……
她身边服侍的丫鬟,却立时打开一个锦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望着那小小锦盒中盛着的酸梅之类的蜜饯,夏以沫眼角又是一跳,只觉一颗心也瞬时沉了下去。
上官翎雪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仿佛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随手从盒中捻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细嚼着……
夏以沫望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只觉双眼如刺,涩涩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