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想到了什么,白冉冉突然浅浅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已然不见,像是寂寥,又像是释然,“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谦王爷你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语气轻描淡写,就如同说的是他人的是非,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云淡风轻。
宇文烨华心底却像是陡然被针刺了一下般,涩重的疼。
“沫儿……”
男人张了张嘴,嗓音破败似棉絮。
白冉冉却仿佛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她甚至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淡淡笑道,“其实谦王爷你刚才不必那么处心积虑的拿我的两个孩子说事儿,我也会帮你的……”
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女子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些,“毕竟,我曾经欠了谦王爷你一个绝大的人情……这一次,就当是还谦王爷这个人情吧……”
听她说她欠了自己一个绝大的人情,宇文烨华一时之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茫然的望向对面的女子。
“谢谢你当年没有对阿轩痛下杀手……”
白冉冉微微一笑,轻声道,“谢谢你救了阿轩的性命……”
女子迎向对面男人的视线,澄澈眼眸深处,是真正不掺杂质的诚心实意的感激。
宇文烨华似乎不意她突然提到这件事情,半响震惊,半响怔愣过后,神情不由抹过一缕复杂,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白冉冉笑了笑,“是啊,我见过阿轩……他将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当年,当上官翎雪要宇文烨华帮忙在司徒陵轩用的汤药中下毒的时候,宇文烨华虽然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却又不愿真的伤害到司徒陵轩的性命,最后只得想出这样的法子,令司徒陵轩假死,将他送出了离国……
白冉冉知道,面前的男人,当初之所以救下阿轩,或多或少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所以,无论后来,他帮着上官翎雪又做过多少伤害她的事情,当见到阿轩还活在世上的那一刹那,她终究还是原谅了他……
只是,也只是原谅了他。没有怪责,也没有恨。却再也不是朋友。而今日的重逢,让她更确认了这一点。
“对不起……”
最初因为面前的女子知道了司徒陵轩的事情而心中一喜的宇文烨华,沉静下来,心中却终是起了一层内疚,“……沫儿,我不该将司徒公子的事情瞒了你这么久……还骗了你……让你因为司徒公子的‘死’,痛苦了那么久……”
说到底,他仍是自私的吧?虽然,当年,他确实没有真的害死司徒陵轩,却也终究因为这件事情,曾经伤害面前的女子至深……与他亲手做过,又有什么两样?
像是沉重的闷锤,一下一下敲打在宇文烨华的心头,后悔也罢,内疚也罢,做过的事情,犯下的错,从来都不会一笔勾销。
白冉冉也不禁想起当年眼睁睁的看着躺在棺木中的司徒陵轩的“尸首”之时的痛彻心扉……即便后来已经知道了一切不过是面前这个男人的权宜之计,可是,她却不是不怨的……
只是,如今再回想这一切,竟也不过是像是一场过眼云烟。毕竟,面前的男人,并没有真的狠心到害死司徒陵轩……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白冉冉坦然一笑,顿了顿,“毕竟,谦王爷之所以那样做,也不过是为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罢了……就像现在一样……”
说到后来,女子语声渐轻。望着面前的男人眉眼之间难掩的风霜和憔悴,以及她说到上官翎雪的一刹,男人眸中瞬时划过的难掩的悲伤与凄苦,白冉冉突然觉得他是如此的可怜。
她想问他,为着一个不爱他的女子付出这么多,真的值得吗?可是,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感情之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旁人也许永远都理解不了。
或者,每个人都欠着另一个人一些债,而那些债,是要用心头血和泪来偿还的。
白冉冉下意识的抚向她的左腕。尽管这些年经过祁清远的诊治,她的左手已经好多了,只是,毕竟,当年曾经那样伤过,留下了病根,每逢阴天下雨,手腕就隐隐作痛。
白冉冉不由望向窗外。此时,夜幕早已降下,天边却是一颗星也无。无星亦无月。厚重的夜色,像是巨大的幕布一般压下来,浓云滚滚。
瞧来今夜会落雨吧。
那个男人的身影,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闯进她的脑海,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却是刀刻一般,划过她的心头,猝不及防的疼痛,瞬时漫延开来。
白冉冉阖了阖眸,狠命的压下那股从心底翻涌而上的气血,咬了咬牙,直到舌尖都尝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方才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近乎逃避一般将那个男人的身影从自己脑海里抹去,白冉冉忽然站了起身,她没有望向对面的宇文烨华,只道,“谦王爷请放心,我会劝祁大哥去离国的……”
略带沙哑的嗓音,若是细听的话,有一丝藏也藏不住的轻颤,仿佛一不小心,便会泄露什么掩藏在内心最深处不见天日的隐秘一般。
宇文烨华还沉浸在她的一句“也不过是为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罢了”中,自伤难以抑制,骤然听到她这样说,一时有些怔然。半响,却是心头一跳,悬在胸口处的一块大石,到得这一刻,也终于缓缓松了开来……他知道,面前的女子既然这样说了,就代表祁清远会答应去到离国,救治那个小小的孩童……
他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只要祁清远肯出手帮忙,那么珩儿也就有了一线生机。
想到这儿,宇文烨华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白姑娘……”
男人最终道。
既然面前的女子,不愿旁人以昔日的名姓来称呼她,那么,他也惟有尊重她的选择。
只是……
似想到了什么,宇文烨华眼中忽而抹过一丝迟疑与复杂,男人仿佛挣扎了须臾,终于还是开口道,“此去离国……白姑娘是否……”
他的话,尚没有说完,白冉冉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想说的是什么。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蓦地顿在了对面男人的眼睛上,不锐利,却是异常清透。
宇文烨华未来得及出口的后半句话,就那么硬生生的卡在喉咙深处,噎的五脏六腑都是生疼。
白冉冉却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移了开来,眼底原本氤氲的一线讽刺,到了这个时候,仿佛也不再屑于,漆黑的眸子里,只余一片冷淡与疏离。
“谦王爷请放心,我不会与祁大哥一起去离国……”
女子语声淡淡,仿若流水平静,无波无澜。
宇文烨华却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到无地自容过。白冉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像是重重打在他脸上的一个巴掌般,又闷又疼,令他一瞬只想逃离这里。
是呀,他根本就没有脸面对她,不是吗?
他又有什么资格感到难受呢?
毕竟,那一刻,他真的是有那样想过,不是吗?疑虑着、担心着,面前的女子,是否会重新回到离国……
宇文烨华,你何以卑鄙至此?
男人苦苦一笑,从未像现在一样痛恨过自己。
白冉冉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一瞬间那种羞愧与内疚后悔交织的神情,或者,即便看到了,也不再在乎。女子甚至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只顺着自己的心意,淡淡开口道,“……也请谦王爷能够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顿了顿,“不要将见过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今日与他的遇见,已是意料之外的意外了……白冉冉不想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这件事,再被任何代表着过去的人知道……
尤其是那个男人……
阖了阖眸,白冉冉迫着自己不去想他……即便已经过去了五年,那个男人的身影,却依旧如同镌刻一般,印在她的心底,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以为自己可以真正放下的时候,他就会突然跳出来,提醒她,他的存在……从来没有消失过……如同梦魇,如同阴魂不散,如同跗骨之蛆……无日或忘……
她不想见他。再也不想与那个男人有任何的牵扯。
或者,她只是没有信心。没有信心再见他。没有信心让他再一次闯入她的生命中。
惟有让他永远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仿佛惟有如此,才能够斩断一切未知的可能。
可这一切,或者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杞人忧天呢?
毕竟,在那个男人的心目中,她已经“死”去了五年……五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了……
或者,他早已不记得她了。
这样才是最好的。
可是,脑海里闪过“他早已不记得她了”这一念头的时候,白冉冉却只觉心底终究还是不由的一刺。
那种刺痛感,令她恐慌,令她害怕。
也令她感到深深的悲哀。
蜷在掌心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平整的指甲,掐的汗湿的掌心渗出道道血痕,白冉冉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又或者,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够叫人清醒,叫人不再想着不该想的人。
宇文烨华怔怔的望住面前的女子,在她说到,让他不要将她还活在这个世上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时候,他心中不是不震荡的。
他也知道,其实,她想瞒着的,只是那一个男人吧?
即便她现在已经与别的男子在一起,似乎还为他生儿育女了,但在她的心底,真的忘记了那个男人吗?
宇文烨华不知道。
也许,他只是早知道那个答案。
也许,他只是不敢追究下去。
有一刹那,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的将那个男人这些年的境况,全部都告诉面前的这个女子,让她知道,这些年来,那个男人是怎样思念着她,又为她做过多少事情……
可是,话到唇边,却终于咽了回去。
他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只轻声道,“白姑娘请放心……本王从来没有见过你……”
话出口的一刹那,宇文烨华在心底狠狠剜了自己一刀。
因为他知道,他答应她,不是因为尊重她的选择,而是不想因为她的缘故,在那个男人与那个女子之间,再激起任何的风波……
他不敢想象,如果面前女子还活在这个世上的消息,被那个男人得知之后,他会怎样……而那个女子,又会怎样?……
哪怕事到如今,哪怕到今日这个地步,他最先想到的,他最在意的,还是那个女子……
宇文烨华觉得自己大抵是没救了。
悲哀吗?
连痛都仿佛是麻木的。
他这样的人,是会有报应的吧?
宇文烨华怔怔的想。
白冉冉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或者知道,也不在乎。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为着自己,为着自己所爱,总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
无可厚非。
她既早已决定,又何须在意别人的做法呢?
各取所需。各自目的达成。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