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院后园,云青婉挽高了衣袖,用一块布巾束起了头发,正认真地给一垄菜浇水,旁边,是长得青青郁郁的菜苗。
云香负担提水,蓝宵露和白沐松土的松土,锄地的锄地,各司其职,却是热火朝天的一片劳动景象。
轻轻推开清羽院门,在一片孤清冷寂中找到后园的蓝成宣,站在园门口看着不远处这片场景,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嫁与他后,只安静待在房中,诗画怡情,抄写佛经的云青婉,这时候一身布衣,布巾包头,挽袖浇水,这完全是一个农妇,可是,她的唇边,却露出一丝满足的,安然的笑意,她的眼神中,却是一片幸福和柔和的光彩。
难道做丞相府的二夫人,还没有一个农妇的身份让她满意?
再看看他的三女儿,今天在朝堂上成为焦点的,还有十五天才及笄的三女儿,也是布衣布裙,头发只是简单地速着,没有任何花式,更不要说珠翠了。
她和个小丫头一起,满手的泥,脸上还沾了一块灰,她虽然样貌清秀,但不能算美貌,和蓝芙蓉相比,长相几乎只能算是平凡。尤其是现在,这简直就是一个乡下野丫头,哪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
而且她失了贞。
为什么今天朝堂上,两位皇子都要娶她?
蓝成宣站在那里看了片刻,正在劳动中的清羽院众人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直到他走出来,轻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惊破了这一份宁静,二夫人先回过头来,手中的水瓢掉落地上,呆了一呆。蓝宵露倒没有什么异常,只是站了起来,对着他的方向,盈盈一拜,道:“父亲!”
白沐云香也反应过来,忙道:“老爷!”
云青婉捡起了瓢,把它放进桶里,这才站了起来,半蹲身行了一礼,神色平静地道:“老爷!”
蓝成宣目光扫过她们,哼道:“你堂堂丞相府二夫人,却做着农妇的勾当,把院子后花园变成菜园,种菜侍土,成何体统?”
“嗤——”一声冷冷的讥笑毫无顾忌地传来。
蓝成宣皱了皱眉,看向发出冷笑的蓝宵露。
蓝宵露坦然看着蓝成宣,似讥似嘲地道:“父亲说得好,堂堂丞相府二夫人,好一个丞相府二夫人!原来丞相爹爹知道这是二夫人的院子,不过只怕蓝府的管家却不知道。要不然,为什么清羽院里连续三个月,领不到一点菜,领不到一件衣服?而堂堂丞相府的二夫人的月例,也就区区二两银子!而我更是分文没有。二两银子,也就够买点白米,如果没有这个菜园,我们就只能吃白饭了!丞相爹爹,四年来,您第一次来到清羽院,竟然能直接找到后园,也真难为您了!”
当然,现在清羽院的日子没这么不堪,在后园种菜,纯是云青婉在这里寻找一份心的寄托,或者对老父的思念,并不是为了生计。虽然清羽院领不到月例和供给,蓝成宣的确是四年没有踏足清羽院一步,二两银子也的确只够买些白米的。
蓝宵露换在之前会隐忍不发,也不想娘为难,但是现在,蓝成宣居然来到清羽院,指责后院菜园,说她们母女不成体统,她外置有财有产有业,早有心把云青婉接出去住。
而且刚才,她从云青婉眼中,看到的只有惊讶,没有惊喜,看来云青婉对他,已经没有了迷恋,早在独守空房这许久之后,明白了他根本不是值得她倾心相系的良人。
因此,与其说她在挑衅这个丞相爹爹的权威,不如说她在试探,试探蓝成宣有没有可能赶走她们母女,还她们自由日子。
“放肆,胡说!”蓝成宣大怒,“你娘的月例,明明是五十两,什么时候成了二两?逢年过节,还会另外有一百两银子红包。而你,也是二十两银子的月例,逢年过节也有五十两的红包。我虽扣了你半年月例,罚你娘半年只能拿一半月例,现在半年早过,在我面前信口雌黄,你不怕我家法侍候?”
蓝宵露缓缓走到他面前,淡淡道:“丞相爹爹,是否信口雌黄,您一查便知!”
她略略仰望着他,神色镇定从容,带着淡淡的嘲讽,一时之间,倒让蓝成宣有些怔住。他不管家里的事,府里的事全是由蓝夫人负责,而月例供给的内事,都是由二管家杨兴昌管理的。他在菜园里看到的,云青婉母女,包括丫头,的确都是一身粗布衣,当然,蓝宵露不会告诉他,这是为了劳动方便。
他冷冷扫过众人,道:“统统收拾干净,把衣服换了,到前院来。”
从后园小门进内院,再出二院来到外院,一直跟着他的大管家陆羽雄正站在院里候着。蓝成宣沉声吩咐道:“叫大夫人和杨兴昌来清羽院!”
见蓝成宣怒气冲冲的样子,陆羽雄没说什么,立刻出门去了。
刚才一路走过,蓝成宣也看见了,清羽院的确简陋,他宠爱四夫人,在飞燕院住得多了,乍进清羽院时,是感觉有些刺眼,两者差别太大。尤其是走进这个正厅,除了有几件略新一些的家俱,连像样的装饰也没有,他不知道,这新的家俱,还是因为蓝素琴在这儿撒了一回泼,由四夫人出资赔来的。
二夫人是个恬淡性子,蓝宵露也不想树大招风,清羽院里收拾得虽然干净,却一直保持着寒酸的样子。
一顿饭工夫,二夫人和蓝宵露已经换了衣服出来,她们身上,也只是半新不旧的棉袍,这是蓝宵露以送忠义丫头白沐的名义,自己采办的,那时候她钱不多,采办的衣服以暖和为主,落在蓝成宣眼里,自然也是寒酸之极。
其实后来,蓝宵露断续为二夫人制了不少好衣服,也买了些上好的料子,但今天,那是万不能穿出来的。
一会儿,蓝夫人和杨兴昌也先后到了。
云香早就把水烧好,按蓝宵露之前的吩咐,好不容易找到一包三年前的陈茶,给他们都沏上了。
蓝成宣心中有气,端起茶盏来,也没细看,就喝了一口,立刻,一股苦涩难当的怪味在口中漫延开来,他忙不迭地吐掉,要知道他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皇上还时有赏赐,喝的是最上等的好茶叶,这茶本就不是上品,还存了三年,哪能入口?
这涩茶一喝,他脸色更差了,把茶盏重重一顿,怒道:“这是什么?”
蓝宵露在一边不轻不重不卑不亢地道:“丞相爹爹,这是清羽院最好的茶叶,您不喝,也别浪费,我们平时可是舍不得喝的!”那是自然,二夫人不喝茶,她虽然喝茶,也绝不愿意喝这种陈了三年的茶。
蓝成宣心里一股怒气直冲上来,这茶品,即使不是三年前的陈茶,也不是什么好货,连下人也不喝,竟然是清羽院最好的茶叶?他冷冷的目光看向杨兴昌,道:“兴昌,二夫人和三小姐的月例,是多少?”
杨兴昌虽然也是被叫来的,但是和陆羽雄一样,一直垂手站着,听到询问,忙道:“老爷,二夫人月例五十两,三小姐月例二十两!”
“把清羽院这半年来的月例银子发放,月例供给单子拿来我看看!”
杨兴昌一怔,脸色顿时变了,这半年来,大夫人睁只眼闭只眼地不过问,老爷从来不踏足清羽院,二夫人从来不争月例的多少,他已经一扣再扣,这两个月仅发了二两银子,蓝宵露那份,从当初老爷说扣她半年月例起,就一直没有发过,至于月供,更是没有按时发过,连清羽院过不下去,派丫头去领时,也被他各种借口拖着,一直不发。那些钱,直接进了他的腰包。
在他的心里,这清羽院是不可能翻身了,光看老爷四年不踏足清羽院一步就知道,云青婉又不是个厉害的主,又没有外家做靠山,三小姐一个被殷府退婚的失贞女子,被老爷认为是家丑,更是掀不起浪花来。
可是,今天老爷怎么到了清羽院,还要看月例发放?
他赶紧道:“我这就去拿。”
虽然没有发给清羽院,他要把这银子落进自己的腰包,账是做了的,不然也不能从账房支到银子。现在,也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拿来糊弄糊弄了。
其实也该他倒霉,换了平时,不要说他给蓝夫人发了二两银子,就是一分不发,蓝成宣也未必想得起清羽院来。谁让今天朝堂上,在他心中已经永无翻身之日,是蓝府耻辱的蓝宵露突然成了香饽饽,让两位皇子求娶了呢?
皇上已经说过,圣旨下午就到。
他也是意外这个女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两位皇子,按道理,她应该一直在深闺并没出门,不应该与他们见过。
正是带着这样的疑惑,他才来到清羽院。
但清羽院的一切,实在让他惊心,纵使他不再爱云青婉,把她们母女赶到清羽院来居住了,纵使他觉得蓝宵露是蓝家的耻辱,但是,杨兴昌只是个下人,是个管家,他有什么资格来这样苛待他的女人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