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幅秋景图,整个画面秋意苍凉,一片萧瑟,连天空的云,也是一片暗色,残垣断壁,枯藤老树,处处透着一股让人断肠的意味。但在断壁下,却有一丛不知名的青草,郁郁葱葱,和整个画面极是不搭,却又显得挺和谐。
蓝素樱惊的当然不是画面的这种让人断肠的意境,也不是惊于画本身的质量,而是,她非常清楚,确定面对肯定,这幅画不是她送出去的那几幅中的一幅。这幅她甚至见也没有见过,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笔法,这样的流畅度,这样的画面控制能力,这和那个死丫头的画真的是一样的。
她想起那天蓝宵露到她院里送她的那幅残荷图,今天她就带来了这幅,死丫头的风格真是多变,一会儿是花开锦绣,一会儿是叶落苍凉,一会儿是春意盎然,一会儿又是秋意苍苍。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幅画出现?
她从没见过这幅画。
当然,死丫头的画她没见过的很多,虽然她手中有一些,但听说那丫头以前没事一天就能完成两三幅,只是她毁掉了大部分,留下的不多。
是哪个丫头奴才大胆,竟然把死丫头的画偷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是她的落款和题跋。
蓝素樱面上有面纱,那两个青年当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人人知道这位挂面纱气质高贵的女子就是蓝大小姐,黄衣青年一侧头就看见她了,顿时高兴地道:“你别跟我争了,现在蓝小姐就在这里,我们直接问问她!”
褐衣青年神色中透着一股子不岔,道:“正好。”他转身蓝素樱,却是一脸尊重,满面的笑:“蓝小姐,你来评评,我觉得小姐这幅画是要展示万物苍凉中的一片生机,说明生命可贵,生命可敬,小姐说对吗?”
“我觉得小姐是在表达一种心情,一种无助又无奈的心情。小姐自比是草,面对枯藤老树,残垣断壁的孤寂和无奈,小姐说对吗?”
褐衣青年道:“非也非也,是表明一种生命的态度,不屈不挠的态度,我辈读书人,就要有这种精神!”
黄衣青年道:“不对不对,这分明是顾影自怜,自叹自伤!”
“胡说,蓝小姐身为丞相之女,得许良配,本人更是天生丽质,美丽高贵,才华绝世,名动京城,何来自叹?”
黄衣青年不服气地道:“任何人都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在情绪不好的时候借画表达心意,可与身份地位无关!”
“你这么说没有道理,就算借画表达心意,蓝小姐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己比作这么苍凉,你看看,这整个画面,透的都是一股子让人断肠的味儿,小姐就算心情不好,能感觉断肠?”
黄衣青年哼道:“李公子,书画本来是一时的灵感,一时的情绪被放大了,人人都有不如意不开心的时候,夸张一点,这有何不可?”
褐衣青年怒气冲冲,指手划脚,似乎对方揭了他的老底,就要扑过来打人;黄衣青年寸步不让,横眉立目,好像这不同的意见是挖了他家祖坟。
两人这边声音闹大了,引得一阵侧目,那卓安存远处听见,摇着折扇缓步走过来,笑道:“两位,不必争执,请蓝小姐一评就可,何必伤了和气?”
他折扇一合,拿在手中,对蓝素樱抱抱拳道:“蓝小姐,大作果然意境深远,请蓝小姐说句话,也省得两位仁兄打起来!”
蓝素樱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勉强笑道:“其实,两位兄长说的都有道理,小女子借画遣怀,自然以画喻人。不必为了小女子这画而伤两位和气。”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是那剑拔弩张的两人竟然好像得了一个极满意的答案一般,喜滋滋的,互看一眼,眼神里透着,听见了吧,蓝小姐也说我有道理了。
蓝素樱压下心中的不安感觉,软声问道:“两位公子,请问这画从哪里来?”
黄衣青年正在宝贝似地收起画卷,听问,立刻得意地道:“蓝小姐,在下对小姐的画作实在欣羡之极,现在京城有个掮客,帮人找各种难得之物,在下便向他求一幅小姐字画,没想到他真弄到了。”
“掮客?”蓝素樱一怔。
“是啊,”褐衣青年道,“听说还有马公司,梁公子,周公子,也从他手中买到过小姐的画。可惜他能力有限,我多次找他,都没能买到,倒是卢兄运气好,得了一幅。”说着看了黄衣青年一眼。
黄衣青年含笑一抱拳,眉飞色舞,得意之色尽显。
蓝素樱已经蹙紧了眉,竟然有掮客能找到她的画,这怎么可能?那题跋又是怎么回事?
卓安存笑着抱拳,道:“蓝小姐今日可是带了大作前来么?正好,众位公子都在,让我等再饱眼福!”
“小女子带了一幅枯荷图!”蓝素樱勉强一笑,隔着面纱没有人发现她笑得多难看,如果细心一点,应该有人能听出她声音中透着一丝心虚,但人人都当她高贵不要攀,谁也没留意。
卓安存高兴地道:“今日蓝小姐携画而来,咱们的盛会可就更加热闹了!”
蓝素樱道:“卓公子可派人下楼叫我的丫头碧玉上来!”本来她带的丫头,是可以直接随她上楼跟在她身侧的,但是蓝素樱有些事连她的丫头也不想让知道。所以,每次她都是让丫头待在楼下等传唤。
卓安存回头吩咐:“来人呀,去请蓝大小姐的丫环碧玉上楼!”
碧玉手中拿着一个画轴,上得楼来,把画轴给蓝素樱后,又下楼去了。
蓝素樱将画轴递给卓安存,微笑道:“卓公子请指点!”
卓安存笑道:“蓝小姐客气了,蓝小姐画功深厚,意境深远,别出心裁,在下只有学习的份儿,哪里能当得指教二字?”说着,拿过画轴展开,只看得一眼,赞道:“妙!”
黄衣青年和褐衣青年凑上一看,立刻也赞道:“妙,这和这幅残垣断壁小草图意境相似。”
拿出字画会得到一阵夸赞这是必然的,蓝素樱也十分习惯,只是,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那个掮客是谁?他从谁那里拿到那些字画?是那死丫头那里拿的?
可是现在,她却只能静下心来,应对着别人的夸奖,和品评欣赏各位想得她青眼一顾的士子们的字画。从小在二娘身边学习,她和蓝宵露师出同源,眼光还是有的,所以品评起来能切中重点,引起共鸣,这倒是真正的本事,不枉她随了二夫人学习良久。
后来她也曾后悔,如果再多随二夫人学习两年,她的书画能力一定会胜过蓝宵露,完全不用拿那死丫头的画来搏别人欣赏了。
当时她就胜过蓝宵露良多,二夫人明明说她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要不是她藏了私,就是自己走了眼。
现在一切已经成为定局,无可挽回。
各位士子品诗论画,正是气氛极佳的时候,卓安存大声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京城三大才子中最神秘最英俊最才华横溢的才子荆无言,答应三天后参与咱们的诗酒会。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汇报这个好消息的!”
听说京城荆无言竟然会参与盛会,顿时群情高涨,有人兴奋地道:“是真的吗?荆公子可是请也请不来的人物,他竟然肯来参与盛会?”
“当然是真的,前天,荆公子已经收了在下的请贴,并答应参与,我把地点安排在云霄阁,到时候,各位可一定要参与!”卓安存眉飞色舞,又特别走到蓝素樱面前,抱扇道:“蓝小姐,咱们这些人虽然自认风雅,但论才华可不及小姐,三天后小姐可一定要携佳作前来为我们压压场子!”
众人虽然知道这是卓安存说的客气话,既是给蓝素樱面子,也是给大将军公子面子,也都纷纷道:“卓公子说的对,到时候蓝小姐可一定要参加。荆公子是三大才子之一,蓝小姐可是京城才女中的女中豪杰,一定要为我们撑撑场子!”
蓝素樱本想拒绝,但卓安存开始就堵了她的后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是不好再坚辞了,只好笑道:“各位公子如此过奖,愧不敢当。既然公子们盛意拳拳,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轰然叫好。蓝素樱却不由暗暗叫苦,她手中已经没有了蓝宵露的字画,如果她自己画一幅,自认不会有那份意境。何况两者风格不一样,更容易惹人怀疑。看来,得再从死丫头那里弄一幅画来才行。
她心中有事,不免敷衍,早早的就从聚会上告辞回家了。
今天一整天,她都在想,是谁能拿到那些画并且卖出去呢?卖得不多,她已经打听了,才卖出了五幅。但是,她这三年时间,也不过拿出五幅。
她也曾怀疑是身边的丫头,但检查过自己锁好的,一幅也没有少,那么,是那死丫头那里自己出了问题?可是,既然是死丫头那里拿,为什么是她的题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