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天三年夏,这天一大早知了就没完没了地叫,骄阳似火,动一动便挥汗如雨,但陵城的政流名仕全部往七王府涌去,原因无他,今天是慕容老管家六十大寿,这些人都去捧场的。
奎帝死后,名义上的皇太孙,实际上的私生子宇文恺继位,但皇位还没捂热,便被奎帝的五子钦郡王给毒死了。
钦郡王的造反很快被压制下去,但因宇文恺无子,皇位又落入宇文铎手中。
只是宇文铎也是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做了皇帝没两天,他最宠爱的宸妃娘娘冯嫣便被太阴山璇玑派的无上公子阴无迹给拐跑了,宇文铎又急又怒,当即就追了出去,从此杳无音讯。
国不可一日无君,拖了一年,正在养病的七王爷宇文谨顺应民意做了皇帝,改年号为谨天,是禹陵国史上唯一有两个字年号的皇帝。
这可真是更古今来最滑稽的继位了,单单是每任皇帝留下来的嫔妃称呼就理不顺,关系乱的一塌糊涂。
但这并不影响慕容老管家以一介布衣之身,成为众多贵族争相拍马的对象,谁叫他是谨帝最尊敬的人之一呢?谁让谨帝已而立之年却后位空虚呢?
谨帝最心爱的姑娘,夏侯府的四小姐失踪后,他便疯狂地找寻了整整两年,直到收到燕回宗主赫连昀的信。
听说那赫连宗主的信上告知了夏四小姐的行踪,但谨帝看了之后整整昏迷了大半个月,醒来后绝口不提夏四小姐,只是从此以后一心政务,再不肯立后纳妃,身边连个母的都不能看见,仿佛对女子深恶痛绝。
曾有忠义伯上奏折恳请谨帝立后,言辞凿凿,情义切切,甚至把嫡亲的孙女送上了龙榻。
只是当众大臣为忠义伯的胆量鼓掌,并羡慕他家将出一名娘娘时,悲剧发生了,那名忠义伯府上的小姐连谨帝的衣袖还碰上,便被拍飞了出去。隔日,忠义伯府因为十几年前的一宗贪污案,全族锒铛入狱,半个月后发配边疆。
这下,再无人敢肖想那张后位。
时隔两年,忠义伯府的事时过境迁,朝臣们又都忘了惨痛的教训,全部蠢蠢欲动,希望能从七王府那些老人们入手,趁机在谨帝面前卖个好。
因此,七王府从早晨开始便宾客络绎不绝,来的客人不仅是各级政要,连他们的夫人及适龄女儿或是小妹都来了,本来因为生辰宴喜笑颜开的慕容管家这下嘴角更是笑到抽搐了,这是要席开百桌的节奏么?
本来只准备十来桌的酒席眼看着不够了,陆嬷嬷当机立断,火速让小厮把福源楼全班人马连带厨房里的菜食全部搬了过来。
冥一、冥二排下去二十位,冥衣卫中数得上名号的人难得放个假,齐齐备了礼物来贺寿了。
眼见新晋忠义伯唐万的弟弟唐千正拉着慕容管家在攀扯,冥二对旁边的陆嬷嬷“哈哈”一笑,接着扯着大嗓门问道:“又是来送女儿的么?那边疆可别人满为患呀!”
这不是明摆着嘲讽唐万效仿前忠义伯卖女求荣,又诅咒他唐家即将步上前忠义伯的后尘么?把个唐千羞得满脸通红,丢下贺礼便告辞了。
陆嬷嬷看着冥二的目光便是一闪,他当初因为自家妹子白萍的关系,对四小姐一直心怀疙瘩,如今四小姐失踪了,谨帝也因为她落下心悸的毛病,这家伙反倒念起四小姐的好了,但凡哪个大臣想送女儿到谨帝身边,他总要伙同冥一去戏弄人家一番,偏偏谨帝不闻不问,纵容得很。
慕容管家抱着沉甸甸的贺礼,唬着脸过来了,开口便骂冥二道:“你这臭小子,把我的客人吓跑了,看我如何和你算账!”
冥二撇了撇嘴,不屑道:“我看你不是怕客人吓跑,是怕到手的贺礼飞了吧!”
慕容管家正把唐家的贺礼递给陆嬷嬷的手就是一顿,一张老脸瞬间通红,顺口骂道:“别换了马甲爷爷我就不认得你是哪个了!你武功不如冥一,连你那条鞭子都不及人家,芝玉丫头都已三个月身孕了,雪丫头什么时候有喜?”
主子未成家,他们这些做人下属的哪敢抢在前面?因此冥一、冥二和洛寒虽和芝玉、芝雪、芝晴情投意合,但没一对人成亲的,连带着其他冥衣卫即便找着了对象,全都拖着。反倒是芝虹、芝梅先成亲生子了。
宇文谨看着这干人天天在他面前晃悠,却都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怂样,实在不成体统,于是特地下了一封赐婚诏书,命令他们集体成亲。
恐怕这也是历史上唯一一道为暗卫赐婚的圣旨了吧?也只有冥一一拨人作为卑下暗卫,得天独厚可以带着妻儿在皇宫里当差。
冥一冥二洛寒等是在三个月前成的亲,婚后几人起了玩心,发誓要先让自己的婆娘先怀上孩子,冥衣卫及七王府的人纷纷赌上了。
事实证明,冥一不仅武功脑子一流,连播种能力也是佼佼者,这不,刚成亲就让芝玉怀上了,把芝玉羞得差点没脸见人。
冥二一辈子都在和冥一比,偏生没一回比得赢,慕容管家一下子戳中他的软肋,他瞬间变了脸。死老头说他换了马甲,还不是从芝玉几个那里学来的词汇,意在骂他因为芝雪嫌弃他的络腮胡,新婚夜被踢下床的事呢!
陆嬷嬷看着不好,连忙打岔道:“咦,怎么多了两份贺礼?洛寒和冥一呢?怎么不见他们人?”
一旁看好戏的冥七回道:“白教头闪了腰,皇上身边只一个卓平,洛寒怕伺候不周便留了下来。芝玉嫂子自从怀孕后天天往海舜医馆跑,今天说好来七王府喝喜酒的,但她中途非要先去一趟医馆,冥一怕她看上里面长得最正的那个小子,急急忙忙跟上去了,让我们跟管家告个罪,说他们晚点到。另两份多出来的贺礼,一份是夏侯爷的,另外一份是冥四的。”
夏莫然失踪后,作为派到她身边保护的冥四理所当然遭了秧,宇文谨虽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却把他贬到了思过崖,四年了还没饶他回来。
而夏侯府因为当初穆铭烟嫉恨夏莫然,导致她有家等于没家的关系,宇文谨这些年一直不待见,逢年过节连宫宴都不让夏之然参加。
沉重的话题总让人心情不愉快,慕容管家叹了口气,挥手道:“好了,你们也自去寻找乐子吧,我这边还要接待客人呢,等开席再说。”
待人一走,慕容管家便感叹道:“早知道那孩子是个心狠的,当初我就不应该对她抱这么大的期望,应该冒死给皇上塞个女人才是,最起码能有个后,不至于去了底下也无颜见荣德太后。”
陆嬷嬷劝道:“早些年皇上为婉蓉伤神,我们只当他走不出来,没想到他根本是在报她的姐姐司马夫人当年的恩情,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婉蓉,后来发现他对四小姐不同,当然希望能开花结果,也无怪你起了心思。唉,当初我还当四小姐对皇上心怀不轨呢,瞧着她那么像太后,没想到心肠却比太后硬多了。你也想开些吧,这就是两位小主子的缘分,正如雅月公主,那么喜欢皇上的一个人,谁成想她竟然和白痴一样的赫连昀做了夫妻。”
想到宇文哲,慕容管家更加忧郁了,宇文哲因为一时嫉恨,惹得夏莫然不辞而别,他觉得无颜面对兄长,连陵城都没回,后来得知夏莫然收集七龙珠,是想催动它们隐藏的力量,去另外一个世界,便更加愧疚自责,这几年都像游魂一般在外不着家。
“那个孙素雅我本来十分不喜,觉得她心机过重,但看在她能一心为小主子,甚至为了追随他而放弃了孙家,希望他们两人能修成正果吧。”陆嬷嬷道。
再不得一个人的心,最起码那人还在,还有机会捂热他冰冷的心,若喜欢的那个人已不在这个世界,又该去哪里找寻呢?
宇文谨做了皇帝后,依据宇文哲给的地图,终于把云安山那批人接了出来安置妥当,一直由周毕城训练的青年壮丁全部充了军,其他人给安家的银子或是提供糊口的机会。
这舜医馆便是当初从云安山出来的一个年轻大夫张云海开的,张云松看中芳丫头孝顺,自她母亲死后,做主让无处可去的她嫁给了自己的弟弟张云舜,芝玉本与云安山的人相熟,同在天子脚下,一来二去更熟了。
这下可愁坏了冥一,他可是打听清楚了,张云海此前可是喜欢自家小妻的,至今还没有成亲呢,偏偏小妻把勾引小红帽的大尾巴狼引以为知己,他怎么能不看着点?
大街上,正有一个豆丁般大小的小男孩和自己的母亲撒着娇,非要吃鲁记的包子,母亲嫌他吃太多会撑坏了胃,不肯买,小男孩便不依不饶的,最后还是年轻的母亲妥协买了一个,小男孩这才破涕为笑。
从来只听说舍不得给小孩吃的,没听说过嫌弃小孩吃太多的。
海舜医馆就开在福源楼边上,二楼正对着对面的鲁记,芝玉一手抚着还没显怀的肚子,脸上尽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直到张云松再次出声,才唤回了她的神志,原来是叫她换个手把脉,她尴尬地照做。
张云松一边把脉,一边取笑道:“想吃包子了?”
芝玉怀孕后胃口大开,冥一为她每天要升四次灶,听到他的调侃,不由红了脸。
冥一坐在一旁不客气道:“想吃就吃呗,别说是几个鲁记的包子,就是鱼翅燕窝爷都供得起!”
典型的在情敌面前炫富提升优越感,芝玉狠狠地瞪了他
一眼,对张云松笑道:“张大哥别听他胡诌,我只是凑巧看到有对母子在买包子,觉得那母亲像极了小姐。”
张云松不由得也举目望去,只见到那对母子的背影,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那母亲戴着纱帽,根本看不到脸。等冥一凑过来看时,哪还看得到人影?早就走远了。
“应该不是吧,凭皇上当年那个寻法,早该寻到小姐了。”张云松道。他们云安山的人一致认为小姐不是死了,便是去了异国他乡,否则以冥衣卫的能力,皇上的势力,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
“是啊,怎么会是小姐。”芝玉哀伤道,眼眶隐隐发红,她是知道赫连昀的那封信的,不该存有幻想。
赫连昀即三藏,这些年在闵衍的帮助下,借着引蛊虫的能耐,慢慢地把一身的蛊毒解了,人也渐渐恢复了清明,某天他和雅月的儿子正在玩一个橙色的小珠子,殷莲笑着说那珠子像极了当初的橙龙珠,赫连昀听了便立即修书给宇文谨,说他记得听夏莫然说过,她本是异世之人,因为七龙珠的力量来到这个世间,赫连昀猜测这么多年找不到夏莫然,可能因为她借助七龙珠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那个世界。
冥一见自家娘子和张云松两人双双陷入过去的回忆里,不由得黑了脸,学着冥二粗鲁的样子,抱起自家小娘子便跑了:“哼,我看他纯粹想骗爷的银子而已,他的医术有李太医好?以后不准来海舜医馆。”
“冥一,你不要脸!不许你碰我!”
“乖别闹了,咱们先去给老头儿贺寿,等回了宫随便你怎么罚。”
张云松摇头笑着收了医药箱。
是夜,没有女人的皇宫,显得分外寂静,御书房中,卓平都催了几次了,宇文谨仍不为所动,固执地批着奏章。
一室寂寥,还不如以忙碌来麻木自己。
“踏踏踏……”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守在御书房门外的卓平皱了皱眉,他伺候了两代君主,不论是头脑被门夹过的恺帝,还是今上,对御书房这一严肃之地要求都非常严,无人敢如此不稳重地走路。
他侧过头去看,发现居然是洛寒,这厮一脸激动,连气息都不稳了,走近甚至能看见他同手同脚。
“怎么,尊夫人也诊出了喜脉,导致洛大统领连路都不会走了?”卓平讽刺道。
宇文谨上位后便免了秦康的职,御林军也由洛寒接手,他虽然脑袋瓜子不如冥一,但胜在有个狡猾的妻子芝晴,倒也把御林军整顿的井井有条。
往日洛寒面对一个无根的太监这般调侃,指不定要反击几句,今儿他破天荒按捺了下去,还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批完了没有。”
卓平耸了耸肩,小声地回道:“早批完了,皇上又翻过去重新批了一遍,似要批出一朵花来。”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瞬间闭了嘴,恭敬地垂首而立。
宇文谨狐疑地看了洛寒两眼,吩咐卓平道:“摆架子拂宫,朕要与翔儿一同用晚膳。”
翔儿即宇文翔,闵贤妃的儿子,宇文谨已不打算立后,自也不可能有太子,故把翔儿抱来亲自抚养,准备由他在自己死后继任皇位。
好在闵贤妃也是个聪明顶事的,知道宇文谨的打算后,二话没说服了药自尽了,说是要去给奎帝陪葬。
去母留子,宇文谨才会放心,闵贤妃用她的性命想换儿子一个锦绣前程。
卓平刚应了一个“是”,洛寒却忙不迭阻止道:“皇上不可!”
卓平呆了呆,主子给下人脸那是荣幸,但下人干扰主子的决定,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顶着宇文谨冷凝的目光,洛寒硬着头皮道:“微臣刚才收到了七王府慕容管家的信,说他今天所有的荣光都是皇上给的,没道理他在外面吃香喝辣的,皇上辛苦地批阅奏章之后也没个热乎乎的饭菜吃,因此他特意交代微臣治一桌席面以谢天恩,微臣已在勤德殿置办妥当了。”说着一副恭迎宇文谨去勤德殿的模样。
这下别说宇文谨了,就是卓平也狐疑起来。慕容管家担心皇上吃不上热乎乎的饭菜,难道御膳房的大厨都是吃干饭的?再说这么热的天,恨不能把消暑的冰敲碎了吃下去的好,谁喜欢吃热呼呼的东西?
就在卓平以为宇文谨不会应,正准备摆架子拂宫时,宇文谨抬脚走了,去的方向正是勤德殿。
洛寒吁了口气,心想着这任务总算完成了一半了。
“你搞什么鬼?”卓平悄声问道。
事情办成了,洛寒也有心情开玩笑了,低头看了看他的裤裆揶揄道:“风花雪月之事,说了你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也听不懂。”
这话说的,把卓平气得差点闭了过去。
不知是因为养心殿接连死了两任帝王,还是因为这里有不好的回忆,宇文谨登基后就把养心殿封了,把勤德殿做了自己的寝殿。
从御书房到勤德殿要经过御花园,宇文谨的龙架刚在花园冒了个头,远处两个女人连着一群衣着艳丽的婢女袅袅来了。
打头的是宇文铎的妻子,上任皇后秦柔,宇文铎追着冯嫣去了,把秦柔尴尬地留在了皇宫。按宇文谨的意思是要把她及其她几位妃嫔都送去行宫的,可秦柔死活不同意,觉得行宫太萧瑟了,自寻了一个偏僻的宫殿住了下来。宇文谨一向心不在宫里头的女人身上,再加上秦康交出了手上的兵权,只为保女儿的性命,宇文谨也就由着秦柔偏安一隅了。
秦柔吧其实也挺可怜,喜欢宇文铎这才放弃尊贵的地位嫁给他,期望着举案齐眉,没想到宇文铎一心一意只有个冯嫣,好不容易宇文恺死了,宇文铎做了皇帝,秦柔做了皇后,也能从夫君不爱的悲惨中找回点安慰,没想到宇文铎为了冯嫣连皇帝都不做了,留她独自一人在皇宫。
关键的关键,她竟然还没跟宇文铎圆过房,并无一子傍身。
不得不说宇文家的男人都是个痴情种。
秦柔在偏僻的殿中住了两年,越想越不甘,再加上宇文谨并没有为难过她,胆子便大了起来,仗着还是清白的身子,便动起了歪脑子,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往他面前凑。
“一女不侍二夫,秦太后这是想做什么?”一边比着脚力,司马如意一边小声地讽刺道。
自从婉蓉把她赐婚给还是七王爷的宇文谨,司马如意便等着做七王妃,哪知男人都做了皇帝了,也没把她接进宫的打算,她今年都二十岁了,打着皇帝女人的标签,有谁还敢娶她,也只能舔着脸勾住宇文谨,好在宫中博得一席之地。
秦柔高傲地把她从头打量到脚,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道:“好歹哀家还做过人妻,想必司马小姐一辈子都无法体会这种滋味。”
二十岁的女子有谁还愿意做小姐?眼见距离宇文谨越来越近,司马如意恨恨地瞪了一眼秦柔,并把她悄悄撞至身后,这才端起端庄艳丽的笑迎了上去道:“皇上万福!皇上,今儿个父亲给臣女送来几个凤阳有名的黑筋西瓜,这天也委实热了些,用些冰镇的西瓜最是爽快,皇上不如去玉阳宫歇歇脚,用些冰镇的西瓜如何?”
宇文谨平淡无波的目光便落在了司马如意笑颜如花般的脸庞上。
本着退而求其次的想法,慕容管家软磨硬泡,硬是把司马如意塞进了宫,希望他看在日日相对的份上,能留个后。
虱多不痒,反正宫中已有了一个秦柔,也不在乎多个女人,而且看着她们天天勾心斗角,他便存着一种期待,好似那丫头会突然跳出来吼道:“宇文谨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染指!”
想到那丫头的一颦一笑,宇文谨冰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温暖的笑意。
他本就生得极好,平时冰着了脸让人觉得不好亲近,如今这么淡然一笑,让人突然惊艳起来,司马如意嘴巴微张,整个人便看痴了。
直到有人轻轻地“嗯”了声,她才红着脸垂下了头。
秦柔看着司马如意无限娇羞的模样,拢在胸前的手紧紧地握了下,心中暗骂道不愧是小地方来的,长得狐媚子,勾人的手段也是一流的。
她上前一步,从身边婢女的手中接过一副画卷,递至宇文谨面前,淡淡地笑道:“哀家偶然之间得到了一副西洋画师的画,竟不是用墨水画的,色彩斑斓,美的让人无法形容,知道皇上爱画,哀家投其所好,便把这副画送给皇上观赏,以慰皇上的辛劳。”
好不容易得到了宇文谨的一点回应,这个秦柔居然来打岔!司马如意气愤地抬起头,刚想讽刺几句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却见卓平已在宇文谨的示意下接过了那副画徐徐展开。
那画果真色彩斑斓,即使在夜色下也显得炫彩夺目,只见画中一瓢清波微荡的碧水,水边一女子背身而坐,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慵懒美艳的女子便显现在那水中,惹人遐思。
无论意境还是用色,那画果真极好,是一屋子的凤阳黑筋西瓜都比不上的。司马如意僵笑了下,不情愿地喃喃赞道:“果真是奇思妙想之作……”
一语未玩,却听洛寒惊呼道:“四小姐!”
司马如意皱了皱眉,她是有听过夏侯府四小姐夏莫然的名头,可从没见过本尊,难道这画中女子便是她?若是,这秦柔可真是个没脑子的,变着法子让夏莫然在皇上心
中留下更深的印象。
思绪间,宇文谨已快速地从卓平手中接过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洛寒的目光便默默地从画上移开。
这样的画对于秦柔等人来说十分难得,可主子是禹陵国的帝王,自有逢迎拍马之辈弄了来献给他,无一例外,画中都是四小姐,且都是在水边,各种姿态,画的惟妙惟肖。
主子曾命他们循着画上的特征各处寻找,也曾到西洋各地寻找,均一无所获。
收好画,宇文谨破天荒朝朝秦柔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她的心意。
不骄不躁,秦柔只是回以一笑,好似他能接受已令自己欢喜异常。
眼见宇文谨欲回勤德殿,而秦柔也已做出一副恭送之姿,司马如意暗暗焦急,深恐错过了这次机会,又要空等数日,却突然听到附近假山处有一点异响,她灵机一动,惊呼一声,“有刺客”,人便往宇文谨身上倒去。
这点小伎俩宇文谨如何识不破?他脚步轻移,便让司马如意摔了个四脚朝天。
正当他寒着脸欲发作时,听得小孩子幸灾乐祸的声音道:“姨姨羞羞脸,走路摔个狗吃屎!”
偷鸡不成蚀把米,秦柔身边的丫头捂着嘴纷纷笑了起来,司马如意羞得满脸通红,挣扎了一下竟没能爬得起来,不由得委屈地朝宇文谨看去,哪知他半点怜惜也无,已朝那小孩子迈步而去。
司马如意大恨,低声骂婢女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来扶我!”
她这边忙作一团,那边宇文谨已走至假山处,居高临下地看着阴影里的一团,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小鬼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执掌朝政多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那小孩子却似乎不怕,不高兴地反驳道:“我不叫小鬼,我叫天天!”
小鬼生起气来五官皱成一团,加之一直缩在阴影中,使他的脸看得不太真切,但宇文谨却没来由觉得心中一软,一点怪罪他不敬之意也没有。
洛寒慌忙跑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息怒,天天是微臣带进宫的,这孩子好吃,饿不得,一饿火气便很大,六亲不认。”
听他如此说自己,天天不高兴了,咕哝道:“叔叔我不喜欢你了!还以为你跟麻麻不一样,原来也喜欢管着人家吃,真是讨厌!”
然后又对宇文谨道:“我也讨厌你!麻麻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可你却沾花惹草,左拥右抱,眼光还这么低,尽看上些庸脂俗粉,这样的粑粑我才不要!”
年纪还小,正是好学的时候,天天这会把今天学到的成语一股脑儿用上了,司马如意和秦柔瞬间沦为庸脂俗粉之流。
而洛寒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惊得立马捂住了他的嘴,竟是逾矩地催促宇文谨道:“皇上,时间不早了,您还是快些回勤德殿吧,微臣带他去御厨房找点吃的。”
不仅违规地带进一个满嘴胡话的野孩子,还敢命令皇上,卓平听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哪知宇文谨并不恼,还弯下身子柔柔地摸了摸天天的头,轻声道:“吃饭是大事,天天先去吃,吃饱了再来找粑粑。”
说着便脚步生风地往勤德殿去了。
洛寒见宇文谨走远了,才虚脱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天天不免有些怨言道:“小祖宗,你答应了微臣不做声的!”
天天抚着瘪瘪的肚子哼道:“你也答应了白公公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听到白升的名号,洛寒不自在地抖了抖,忍住跟去勤德殿看热闹的冲动,带着天天往御厨房走去。
只留下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秦柔和司马如意。
司马如意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秦柔,疑惑道:“那孩子是谁?皇上怎么待他如此亲切?”
秦柔盯着远去的人影又驻足了片刻,这才喃喃道:“难怪这么多年不露面,原来有恃无恐呢。”
声音太小,司马如意没听清,不由拔高了嗓门道:“你说什么?”
秦柔回神道:“哀家是在想今年太热了,屋子里放了冰也不凉快,不如去行宫避避暑。”
司马如意不解其意,秦柔笑着意有所指道:“七夕快到了,司马姑娘不如去落霞寺拜拜,说不定会天降奇缘呢!”说着转身离开了。
宇文谨面色如常地回了勤德殿,只是步子比平常快了一倍不止,卓平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及至殿门口,看着里面透出的橘红色灯光,宇文谨反倒停下了步子。
卓平心中纳闷,脸上却笑道:“也不知慕容管家和洛统领准备了什么惊喜给皇上。”说着便要去推开殿门。
却被宇文谨阻止了去:“你退下吧,无事莫要打扰。”
卓平更加纳闷了,但他并无多言,应声退了下去。
宇文谨等他离开了,这才吁了口气,竟颤抖着手推门而入。
殿中与平常并无两样,只是正中央的桌案上摆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烛台,上面三只蜡烛正热切地燃烧着,因为屋中摆放着许多冰盆,也不使人感到热。
宇文谨目光逡巡了一圈,并无看到人影,按捺住激烈跳动的心坐到桌边其中一张凳子上,盯住面前的银盘,和盘子里香气诱人的食物发起呆来。
“这叫牛排。”有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接着他的脖子上被系上一条白色的布巾。“七分熟的时候最好吃,我试了好几次才把握住火候,试试看好不好吃。”
宇文谨嘴角飞了起来,并不回头,低声问道:“没有筷子,叫朕如何吃?”
身后的人便“咯咯”笑了起来,接着两条白玉似的胳膊便从他耳边伸了过来,握住他的,拿了盘子边上的刀和叉,教他切了小小的一块,放了口中。
说实话,这牛排真心不咋滴,但宇文谨却觉得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身后的人松开了他的手,正当他心中一空时,那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柔嫩细腻的脸蛋便贴上了他的耳根处,似情人般娇嗔道:“在我家乡,烛光晚餐可是最能增加男女之间感情的,浪漫有情调得紧,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好不好吃。”
“好吃!”宇文谨回道,一手放下刀,改为抚摸贴着自己的脸蛋,柔声问道:“婉蓉是司马夫人唯一的妹妹,司马夫人因朕而死,朕答应过她要护婉蓉一世平安,朕对她只有愧疚,并没有爱。当初在皇宫,朕也不是故意把你推给宇文奎……”
“别说了!”夏莫然打断他的解释,让宇文谨身子一僵,以为她还心怀怨恨。
夏莫然环住他脖子的手便紧了紧,道:“我恨你怨你,所以我远远地走开,以为这样我就能忘了你,重新开始,到头来却发现更爱你,更想你。”
宇文谨再也忍不住,转身环住她的腰,把她安置在自己腿上,紧紧地嵌进自己的怀抱,看着她依旧绝艳的脸庞,他近乎哀求道:“不要再离开好吗?没有了你,朕会生不如死!”
夏莫然笑着的眼突然滴下泪来,觉得自己真是可恶,这几年躲在暗处看着他疯狂地找寻自己,听着他身子不好一日胜过一日的消息,却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和怒气,冷眼看着一切,他才三十岁出头,两鬓却生出了华发。
自己真的很可恶,很坏,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不听他的解释呢?
因为和宇文哲的交情,她不也照样隐瞒了许多,宇文谨却从没真心怪过自己。
“怎么了怎么了?”看着她哭,宇文谨慌了神,似把她当作易碎的娃娃,手足无措起来。
夏莫然用力抱住他,哽咽道:“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不走了。云鹤那个老神棍不是说我有母仪天下的命格么?我就留下来做你皇后好不好?”
“好。”
“但我气量很小,容不得皇宫里有多余的女人,你必须独宠我一人。”
“好,朕明天就把秦柔和司马如意送走。”
“嗯,我还爱财,你要把你国库里所有的银子统统给我保管。”
“好,江山为聘。”
怀中的小女人总算破涕为笑,宇文谨顿觉整个人生都鲜活起来,刮着她的鼻子道:“朕牺牲了这么多,你也该送件东西给朕做信物吧?”
“什么?”夏莫然问,他已贵为禹陵的皇帝,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稀罕?
就在她以为他会说是两人的儿子天天时,宇文谨却道:“朕只要你的七龙珠。”
回到禹陵之前,夏莫然已去燕回看望过了赫连昀,知道宇文谨是怕自己真会借助七龙珠的力量回到现代,她瞬间心疼不已,安慰他道:“我虽是因为七龙珠才来到这里,但七龙珠不会随随便便起作用,需要日全食时爆发的能量相互影响才行,我问过云鹤,距离下次日全食最起码还有一百二十年呢,你别担心……啊!”
还没说完,便被宇文谨一把抱起,她不禁惊呼道:“你要干什么?”
宇文谨左右看了看,故作不解道:“这殿中除了你,我还能干谁?”
混蛋!夏莫然羞得满脸通红,却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处。
……
根据禹陵史记记载,谨帝的年号“谨天”取自两个人名,前面的“谨”字自然是谨帝名字中的谨,后面的“天”字却不是太子的小名,而是源自于一个名叫“夏天”的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