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就算不甘在此沉寂一生,也没必要非要跟着我当丫鬟不是?”绾翎缓缓问出,“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以至于让你如此决绝,甚至不惜出此下策?”
胭脂沉默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回道:“小姐您知道我母亲是哪里人吗?”
“是哪儿的?”绾翎见她突然提到自己母亲,心有疑惑,知道其中必定不简单。
“我母亲原本是京城人士,虽算不上高门大户,但却也是书香之家。”胭脂的唇角有一丝淡淡的嘲讽,“只可惜,母亲她命不好,嫁了个酸腐书生,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两人和离了。”
短短几句话,听来简单而云淡风轻,但绾翎却能想到其中的酸辛与苦楚,在这个时代,女子嫁人后但凡有条活路,是绝不会选择和离这条路的。
只听胭脂继续道:“我是跟着母亲,从京城嫁过来的,因为外祖家嫌母亲丢人,就将她远嫁锦州。”说罢苦笑,“即便娘亲比继父的身家要高出很多,可再嫁女,终究是被人看不起的,我一个拖油瓶,那就更不必说了。”
难怪胭脂看起来完全不像乡野女子,虽说是在府里做着帮工,但却总是带着种淡淡的清雅气质,和身边的丫鬟们比起来,更多了几分大家小姐的模样。
“胭脂……”绾翎沉吟了一下,方才笑着道,“社会对女性诸多偏见,但这不是你们的错,自己的人生,是要自己走的,我也不想说什么大道理,总之,各自安好就行。” шшш●Tтkǎ n●¢ ○
胭脂听到这话似有几分感激之色,又道:“母亲在第一次婚姻结束后,早就对男人心灰意冷,更不想改嫁,可,家里还有两位哥哥嫂嫂。”
家中有兄嫂,自不想和离后的“名声败坏”的女儿回娘家来,且还带着个“拖油瓶”,强行把人远嫁他方,却再难得到家族的庇佑,这可真是,时代的悲哀。
“你是想离开现在这个家,还是为了报复那些亏待你和你娘的人?”绾翎沉声问道,胭脂尚未答话,她又继续道,“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带你去。”
胭脂惊愕抬首,眸中有泪光莹然,哽咽了一声道:“小姐……”
“但是无需你卖身为奴,我叶家还不缺你一个丫鬟,日后以陪读的身份,和木兰一同伴在我身边就行。”绾翎对她道。
“小姐,这,这怎么行?”胭脂有些不敢相信,虽然绾翎待下面人一向都很好,但还是让她有几分受宠若惊,想到今后就能离开李家沟,回到出身地的京城,而且还不用卖身为奴,她禁不住激动起来。
绾翎安慰道:“有什么不行的,你母亲再难也没有入奴籍,你是她唯一的女儿,想必对你也是寄予厚望,若你真是把自己给卖了,她该多伤心?”
虽说卖身为奴不好听,但是对于很多穷苦人家,若是能进入大户人家当奴仆,其实反而要比自由身过得好很多。在大户的庇佑之下,且不说每月例钱丰厚,旱涝保收,平日吃穿用度也好,且还不用交普通农户的各种税款。
但是胭脂的母亲宁愿来叶府打零工,也不愿加入叶家过“好日子”,足可见是个心性颇高的女子,到底也是出身书香之家,骨子里总还是有傲气在的。
“多谢小姐,小姐的大恩大德,胭脂永世难忘!”胭脂眼眶中的热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说来好笑,我一直都没问过你的全名是什么呢?”绾翎把她扶起来后,笑着问道。
胭脂也擦了擦泪,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回道:“我姓何,本命何胭,是跟我那该死的亲生父亲姓的,当初他跟我母亲和离的时候,要求母亲-日后不管如何都不准改我的姓氏,但又恐继父不喜,平日就索性都叫我胭脂了。”
“胭脂,还是胭脂好听。”绾翎轻轻读了一遍,好似在回味一般,笑道,“你母亲必定是个雅人。”
胭脂笑了起来,但想起今后就要远离母亲,又有些伤感。接着,她又想起一事,歉然道:“小姐,还有一事,只怕还要麻烦您。”
“你说就是,以后就叫我绾翎,不用跟我客套,私下里咱们就跟姐妹一般。”绾翎是发自内心地喜欢面前这姑娘,木兰虽然更亲近些,但却到底在思想性格上有些差距。
“是,绾翎。”胭脂也不扭捏,说道:“我要是跟你一起去京城的话,恐怕还要你亲自去继父家一趟,否则他不会放我走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宁愿卖身为奴,都要跟着绾翎一起的缘故了,她自己是很难随意离开李家沟的,继父一家眼看她长大成人,出落得秀丽清新,早就打着主意要把她用来换丰厚的彩礼钱了。
“也好,我明日就去一趟就是,正好也能威慑他们一下,免得你不在身边,他们亏待你母亲。”绾翎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绾翎就亲自去了趟李家沟,兵部尚书之女、襄鸾县君亲自驾到,乡野小民还有谁敢多加置喙,对于将胭脂带走一事,自然轻而易举。
何况,能陪在县君身边,前去京城这样的地方,未来必定前途无量,就算是继女,将来出人头地之后也少不了他们的好处,胭脂的继父一家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见绾翎待胭脂娘亲客气,甚至连他们都对这个可怜女人也好了很多。如此,胭脂就也走得安心了。
此次上京短期内是不会回来的了,所以能带上的都带上了,不过宅子肯定是不会卖的,还是要留下信得过的人看守。
绾翎原本还在考虑,剪烛阁该留谁下来,不经事的小丫鬟肯定不行,过于精明事故的婆子,她又信不过,现在是在眼皮子底下,谁都不敢造次,但以后天高皇帝远,可就不好说了。
既信任又有办事能力的,也就是绾翎身边的几个了,但这些人都是她的左右手,离不得。正当为难的时候,没想到岫凝倒主动请求让自己留下。
“你情愿留下来看守院子?”绾翎还真有几分吃惊,在这当口,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跟主子去京城呢,毕竟谁都看的到其中的差别,上京还是留守,未来前程截然不同。
岫凝神情很平静,嘴角还含了几分羞意,“奴婢的爹娘都在锦州,且已给奴婢定下了一门亲事,所以,岫凝斗胆,希望能留在锦州。”
还真是瞌睡遇上枕头,要是岫凝肯留下,对绾翎来说,自然最好不过了。最初因岫凝是缪氏派来的,绾翎一直是对她抱有戒心的,即便后来相信了她,总也不像木兰那样,甚至还不及胭脂,总觉得隔了一层。
这次选人留下看守剪烛阁,绾翎最先想到的合适人选,正是岫凝,但她又担心岫凝心中不愿,即便勉强答应了,总是叫人难以放心。没想到现在,她会自己提出来。
“既然你自请留守,那我当然不会勉强你。”绾翎笑着拔下头上的银凤镂花长簪,插到岫凝头上,“我也喝不到你的喜酒了,这就当是为你添妆吧。”
岫凝本欲拒绝,但张了张唇后,只笑着道:“多谢小姐厚爱。”言罢,伸手扶了扶鬓边的长簪,显见是真心欢喜的。
“日后若有什么困难,写信给我就是。”岫凝这个丫头,不争不抢,识时务有眼色,又有自知之明,懂得进退,绾翎倒是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绾翎自己的东西整理妥当后,最后交代了几句,又找其他人来问话,愿留的留,愿走的走,她是绝不勉强的。
叶家上下很快就收拾打理妥当了,等到启程出发的时候,太夫人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比以前肯定要虚弱一些,但出行却也没大问题了。
“没想到,今日就要离开了。”太夫人站在马车前,最后看着叶家大宅,颇有几分离别的伤感,门楣上褐色的匾牌上,两个金色的“叶府”大字,在阳光下格外澄亮。
绾翎在一边扶住太夫人,语调轻松道:“祖母何须伤怀,爹爹得到皇上赏识,能一展抱负,这是好事。何况,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住在哪里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咱们团团圆圆的。”
“绾翎说得没错,娘,正好这锦州我也待腻味了,可以去京城天子脚下开开眼界,我可是期待得很呢!”叶景菡在一旁笑着道。
太夫人看了眼这个让她不省心的未嫁小女,想到京城名门公子诸多,倒是可以多些选择,心中倒也真心释怀起来,也许,此去京城,当真能给叶家带来不一样的锦绣繁华也未可知呢!
“还有浚遥他,如今已过了乡试,兴许明年就可进行殿试了,去了京城,可都是近水楼台啊。”叶景城也“呵呵”笑道,他对这个儿子,可是寄予厚望的。
听到提及自己儿子,姜月灵自是十分欣慰的,她最后交代了守门婆子几句,就笑着对众人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快点启程吧,若是实在不舍,今后总还有机会回来看看的。”
看来,大家的心情都还不错,绾翎也是,她对于上京一事还是有些期待的,虽说知道未来必定比一个小小的锦州城要复杂许多,但也充满了未知的魔力与期待。
“祖母,我扶你上车吧。”因担心太夫人的身体,绾翎打算和她同坐一车,以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但正当她面带浅笑,一脚刚刚踏上马车踏板的时候,一撇头间,正好扫过叶浚遥的马车。一时间,双眸微眯,眼神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