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言叶在北馆一天,就意味着南馆不会有和北馆达成一致和平共处的一天。尽管才藏还没有对药王寺的邀请作出任何回应,但也中断了她想以人换人的想法。毕竟言叶还在人家手上,要杀要剐都是对方说了算。且不谈能威胁到药王寺的能有几人,她这方能否在暗地里成功将那种人虏获的几率都还是未知。若都像伊莎贝拉一样能逃回去告状……所以暂时,果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只是嘛,这种消极的停滞绝对不适用于脾气火爆的风花。
就算七海不将这个情报透露出来,药王寺也早就想到了。才藏为人冷静,行为严谨,时刻都处在警觉状态,毫无纰漏。这样的人尽管有些难对付,但一旦出现弱点就往往是那种足以致命的。而才藏唯一的软肋,就是言叶。只要控制住言叶,就等于是让才藏缴械了,她将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巴巴的认命。因此,在这期间才藏肯定不会对任何一个北馆的舞姬下手。上次企图活捉伊莎贝拉应该只是纯粹被风花传染了吧……这样一来南馆就有两个舞姬被拿下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才藏能忍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忍。众所周知和才藏是朋友的风花,绝对不会对这件事弃之不顾。而在两军对垒中能起到震慑作用的,就只有将对方的先锋扑杀……总要有个先后顺序。
“我就让你成为第二个消失的舞姬吧。”药王寺忽然自言自语起来,直到刚才为止,她都是一个人走在中心主楼后面的这条小路上的。
“这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在她背后跟上来的正是风花,不过这次她并没有杀气腾腾地冲上来,反而显得异常镇静。
“哎呀,你在这里?”药王寺佯装惊讶地转过身,讪笑道,“失误失误。我还以为你还会从楼上跳下来,所以才故意站在这里的。真是的,看不到了,明明那么有趣。”
这女人……风花一下想起了被刀鞘砸中的意外事件,她本来都快忘了!伊莎贝拉居然把这种细节都告诉药王寺了……看来,她是真的不想活了。风花暗暗决定下来,下一个消失的,就是伊莎贝拉。
“年轻人火气不小。不过你也真不会找时间,我刚上完实验课,身上带了不少药。”药王寺悠然地说道,把夹在肘下的书规矩地放在墙边,然后点上烟,恢复了她惯常的态度。那种阴阳怪气互相挖苦斗心眼的姿态并不适合她。
“我倒想见识一下,你的药对我能有多少作用。”风花轻蔑地说,冷哼一声,手掌轻轻地扣在大太刀的刀柄前端,将内敛的剑气爆发了出来——和雪夜全然不同,此时才能真正意识到这如此相像的二人确实不是同一个人。雪夜只有握住刀才能将实力发挥出来,那是因为他太单纯了。但是风花决不愿成为那样的半吊子,她期望自己随时都能拿出全力以赴的状态。是必须。
“我先问你个问题。”药王寺说道,缓慢地吐出青烟。“你希望我杀了你,还是杀了你的子兽?我听说你是选了子兽的,你的剑术有被打折扣吧。”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狂妄之徒……”低声说完,风花弓下身子。虽然这次她同样没有得到鞠月的许可,但是看到朋友整天不高兴的样子,她也活得不痛快。
“时雨苍燕流,特式,骤雨。”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兵贵神速,风花一向信赖这个准则。速度对她而言就是一切,是得胜的必要手段。雪夜的骤雨之所以能被林君躲开,后来甚至被赶超,归结下来有两个原因。
其一,时雨苍燕流并不是能练的出来的流派。它如同言叶的言灵,也如同藏人的火焰炼成阵,是不存在于原来世界的特殊能力。雨之使者的时雨苍燕流,足以操控大气中水分子,是活着的流派。它有攻型四式,守型四式,共八式。但在传承时,只传下七型,第八型由继承者自行练就。这个规矩曾在上代继承时被打破了。上代继承了全八型,并在后来又创出自己独有的第九型,后来更加上了九型以外的特式。
这样额外的手法到了可以善用剑术的风花这里,自然就被贯彻得淋漓尽致了。只是,风花只愿意用这些她自己所创的特式。因为,她根本不想拥有这种虚假的能力……但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
其二,雪夜不是风花。
狂卷的气流让人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风花却能在当中如鱼得水。她不是雨之使者,却可以操控比雨更加灵活的雨的原形。只要是在有空气的地方,就有她的力量存在。在水汽的包拢下,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不会留有死角。但药王寺要真能这样简单的让她一刀就给劈了,乐园里也不会有这场麻烦的**了。
风花的速攻确实抢占了先机,药王寺也很明白更赞同她这种作战方式。风花比她想象中聪明多了,毕竟对于一个用药的人来说,没时机用药就代表结束。不过药王寺用药的时间要远比风花挥刀的动作更为隐蔽。能称之为经验的历史,也更长。
趁空吃下了一片白色的药锭,然后,在骤雨的冲击中,药王寺提脚向后翻去,瞬间被卷出了水幕之外。像是比水密度更低的气流,药王寺轻飘飘地晃荡在了空中,没有正常地落在地上。脱出了纠缠后,药王寺也没等风花追上来,又喝下另一个小瓶里的赭色液体。期间风花散出来的水汽像是给她加油一般,把她推向了更高的地方,也完全没有伤到她一丝一毫。最后,药王寺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站在空中。俯视着,一步一停,却没有留下脚印。
“你最大的失误就在于,信心不足。”药王寺故意耍弄般地嘲笑道,从口袋里摸出被风花打湿的香烟,悻悻地撒开手任它掉落在地上。“我很多药也是液体,如果当初你没有选择子兽,就能连我的药也一并吸纳控制了。”
“闭嘴。”风花凶恶至极地叱道。
确实……药王寺所指的,风花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对于被加诸于这样沉重代价的舞姬来说,只要能保全钥匙,哪怕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就算是她也一样。只要能保全子兽,就不会伤害到心中最重要的……可恶的老太婆,以为在空中就没事了吗?不屑再理会药王寺的嘲弄,风花嘴角略微扬起,双手持刀,将刀高高地横举起来。
“给你看个特别的。”
“哦?”
“时雨苍燕流,奥义……初生之雨。”
雨是天之水;落在地上,汇集成地之水;地之水流淌,再融入海;纳百川,被日照耀,回归于天之上。世代如此。尔,唯一有别于天之水与地之水的,便是海洋。海洋孕育万物,有形有色有味有意。表象终归为地之水,但源于天。
最初幻化成海洋的天之水即是,初生之雨。
从天之外引来新的初生之雨,足以再次塑造新的海洋,足以淹没整个世界。这种东西,相较特式,更是已不在所谓流派剑术范畴之内了。雪夜总是向别人抱怨,风花连特式都肯拍下来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翻看研究,就是吊起胃口后小气到不告诉他这些奥义。可风花太清楚了,崇尚剑术的雪夜,怎么可能会接纳这种鬼东西?!
可能……加入北馆反而还好些。如果自己可以的话。雨水打落在风花脸上,冲刷着她眼中这个污秽的世界。远处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踏着水花跑起来,是要躲雨,还是躲她?强忍着厌恶感,风花努力地接受那些人的存在,接受这个世界的存在。因为引来的初生之雨,可以将一切她认定不应存在的东西洗刷干净,最终成为——无。
举刀,卷起狂龙卷风,风花乘风逆雨而上。她看到药王寺被雨困住了,却还着实地存在着。谢天谢地——也许是因为她选择了子兽才变弱了,也许是因为……都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她在本意上就更不想当杀人犯了。
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药王寺淋了个透心凉,在感到寒冷的同时她也意识到了这些雨的不同寻常。肢体的力量与体内的药都在随着雨水的滴落而消散。视线还退在朦胧中,风花忽然跃过来,瞬间就到了眼前。药王寺急忙拿出新的药,却瞥见风花高举起的长刀。但在这一刹那,在急促而下的雨水中,药王寺也看到了风花的脸——这孩子胜过一筹,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喜悦。转眼对视,风花的动作被绊了一下。像改变了主意,风花反转刀背,这才狠狠地击打下来。药王寺也不得不认了,抱着头直直地跌落在地上,使身体发出沉闷阴晦的撞击声。
“为什么你要抓走言叶?”在雨声的滋扰下,风花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她的疑问并不像是质问,更像是在期待某种答案。
“是啊,为什么……”药王寺嗤笑道,吃痛地在地上试着动了一下,现在她确信自己至少有两根肋骨断了。可能这样才是正确的选择,但也可能她不该不在刚才用药,毕竟现在用的话……
刀锋劈开了雨水,指着药王寺。
“放了言叶,继续为鞠月做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我也希望可以到此为止。”
为了到此为止。药王寺果断地打破了手中的玻璃瓶,里面仅存的一滴不同于水的透明液体急速地蒸发掉,并混入了空气里。风花所操控的是水,水在万物中,可以用万物传导,雨水中……它会落在哪里?
“「幻影」。”
以血液为媒介,以言语将之发动,药王寺伸手握住长刀,被割伤的手擦出了一道浓重的殷红,又顺着刀尖不染的倾数滴落着。
“你……做什么?!”被药王寺诡异的举动吓了一大跳,风花抽出刀猛地向后跳去,同时也收走了初生之雨。再下下去,恐怕不止药王寺,这里全部她不喜欢的东西都会完蛋。那可就糟了。
没有雨的遮挡,呼喊声更近了。被惊扰的人们远远地聚在一起,看着她们,没有人敢再像以往那般靠过来……风花很不爽地看见正往过跑的伊莎贝拉和林君,不过没看到鞠月就足以让她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弄出这么大动静鞠月都没出面,也就是说,她是默许了?
“哎,真是,只不过是活得稍长了点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药王寺边说边艰难地坐起来,很高兴地看见雨后的天空。“不知道会不会有彩虹?嘿,过来扶我一下!”她费力地冲伊莎贝拉叫道,其实就算她不说伊莎贝拉也有这打算。
“干嘛?”愣了下,风花轻蔑地笑道,“一对一打不过就想二对一啊?或是三对一?边境人也被你收买了吗?好啊,尽管来啊,我奉陪到底。”
“不打了。”药王寺令人意外地说,“你已经输了。不要怀疑我的话,听我的劝,别再用那把刀了。”
“什么意思?”风花迷茫地看了看手中的刀,就算她不想怀疑,可药王寺的话也太让人恶心了。她什么时候输了?风花迅速地回忆了下刚才的细节,只有药王寺被她打伤又莫名其妙地自残了而已。她刚才才饶了她一命哎?风花开始怀疑药王寺是不是给她下了什么药,以至于刚才她会没有立刻痛下杀手。要知道,她处心积虑地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干掉药王寺,让言叶得到自由。而通过傀儡的同化被带进北馆的言叶,在恢复常态后肯定也会很乐意地就此把北馆一锅端。不过,也说不定药王寺死后,言叶也会跟着……风花怎样都拿不准药王到底有多厉害,她对她还很陌生。
“真的没问题吗?”从林君手中接过药王寺,伊莎贝拉小声地问道。
“只希望……那把刀没杀过人。”再次看了风花一眼,药王寺头也不回地小声说道,毫不客气地把身上的重量全压在伊莎贝拉身上。相比有边境乐园这样隔阂的林君,看来她更喜欢捉弄伊莎贝拉。
“你该减肥了……”伊莎贝拉随口笑道。虽然那句话只有她听清了,可就算听清也是一头雾水,但她已习惯什么都不问了。药王寺能达成她的愿望,而且永远都不会责怪她。所以,不管药王寺是什么样的人,多么残酷,她都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喂,你怎么回事啊你?想逃跑吗?!”风花忍不住嚷起来。被说那样的话不算,战斗还真的就这样子要中断了?她要炸掉了。
“今天就算了吧,你不是已经赢了吗?”林君息事宁人的说,但也更想从这脱身,他可不想让没能尽兴的风花把矛头调转对准他。
“她说我输了哎?我听得清清楚楚!别想跑!”
“喂……”
临界点了。风花反握手柄,拖着长刀向药王寺冲去。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砍上去,但一定得拦住她说个清楚!这个女人,可恶的——忽然间,风花的瞳孔颤动了一下。
倒抽着气,风花浑身抽搐着停下了动作,表情古怪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下一秒,她又突然抬起头,一只手移向了另一只胳膊……难以置信地张着嘴,她疯狂地大叫起来!
刀随之脱手,与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夹杂在风花惊悚的哀嚎中,骇人的刺耳。风花脱力似的跪在地上,死死地抓住了那只胳膊,然后是大腿,然后是眼睛。她紧扣着那只眼睛,也许是想把它挖出来,也许是想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最终,风花抱成了一团,很快地倒了下去。可她还在嘶声力竭地尖叫着,似乎是要将所有不知从何生出的痛苦都发泄出去。她悲惨的凄鸣像是给自己的镇魂曲,一生仅有一次。
“她……这是怎么了?”林君想去扶她,却有种一旦碰了她她就会碎裂崩坏的感觉。
“幻影。”药王寺平静地说道,在风花的叫声中,她镇静的样子显得尤为可怖。“我把幻影滴在她的刀上了。这种药可以让物体的记忆重现。刚才那把刀把自己刺伤别人时的记录灌输到她的脑中了……包括我被打断的肋骨,这是第一个重现的记忆。而且不止这样,被砍伤的人所感受到的痛苦,恐惧,也会一并传达给她。但也还好,看她这个样子,惊恐大于怨恨和痛楚,那把刀应该还没有杀过人。”
“什么还好啊……”林君轻喃道,跑过去挡住路,迫使伊莎贝拉停了下来。在她们身后,风花正蜷缩在地上,颤抖着。此时的她似乎是失声了,张着嘴巴,却呼喊不出来。“有解药吗?有就快拿来!你难道就不怕那把刀真的杀过人?”
“怕?”药王寺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怕?在现世的伦理法则中,你不觉得杀人偿命是应该的吗?”
杀人偿命?林君愣住了。
“好了,我又没杀她,就算会死,也是她自己杀了自己。大少爷,让开吧。”药王寺颇为无奈地说,“我才是真正的差点被杀的人啊?都骨折了……你难道没看到我站都站不稳了?”
“全身都骨折,你就可以不用再站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与风同时扑了过来,林君下意识地举臂护住她们。在伊莎贝拉惊慌的叫声中,火焰的刀纹遭遇了拍岸的Lang花,压力剧增。但林君还是大力地挥开了水的力量——那是……映着苍金色,风花站在那里,仿若那些痛苦都与她无关了。为确认,林君甚至还不必要地去看了看她方才倒下的位置。
“果然,只有你能挡得下我的刀。”
无疑是风花,但她的样子好像有点怪怪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风花?”林君试探地叫道,拉着伊莎贝拉的胳膊将女士们引到身后。他有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没错,站在那里的无疑是风花,无疑是她,也只能是她。但她的……她的头发好像被突然剪掉了一大截,使她看起来更像是……
“虽说身为剑士要在赛前先施一礼,”仰面,他灿烂地笑着。“可是,小林,我们这回应该不算是比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