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姚远并没有即时离开学校。站在校园里那只剩下干枯的藤的紫藤萝花架下,从手机的电话簿里调出那个命名为“她”的号码,呆呆地看了半天,按下了通话键。
今天一整天,她都不在状态。早上,边吃早餐,边赶路,在从早餐店出来的瞬间,因为才下过雨,差点在店门口的大理石地面上摔倒;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差点没被鱼刺扎死;下午刚上课时,竟然在学生喊过“老师好”后直接说了声“下课!”引来学生一阵善意的嘲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拖得越久,问题越多,惟有快刀斩乱麻,才能尽快让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恢复正常。
电话接通后,姚远先自报了家门,那头的余思箐似乎对姚远的约见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两个人讲定晚上七点在左岸咖啡见面。
肖子凯单位冬季的上班时间和夏季略有不同,下午是两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六点差一刻,他赶到家时,并没能如往常一般看到姚远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玄关处,也没有姚远总习惯性放在鞋柜上面的大包。看样子,姚远还没有回家。从前天开始,姚远异常的沉默,让肖子凯明白,姚远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并且似乎还没有原谅自己。因此,今天一下班,他就急忙回家了,甚至拒绝了刘志军欲言又止的邀约。
接到肖子凯的电话时,姚远正在美容院里做头发。平时,除了要修剪一下长长了的头发,她从不上这种地方来,为此姜琪还打趣说,如果大家上美容院的频率都跟她一样的话,从事美容美发这一行业的人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今天,她需要简单的修饰自己。去见另一个女人,而且很明显,是正觊觎自己的男人的女人,她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惨,不能让自己看着象个怨妇,她不能输了今天这一仗。
当然,她没有办法告诉肖子凯她正在干什么,以及将要去干什么。只是说有家长请客,不好意思不出席。
姚远的说辞,肖子凯并没有丝毫的怀疑。一直以来很多家长的脑海里有一个误区,总觉得要想孩子在学校受到老师关注,成绩能提高,就要经营好和任课老师的关系。
殊不知,对绝大多数的老师来讲,喜不喜欢某个学生,跟家长的努力没有什么关系。老师爱一个学生,绝对是那个学生值得老师爱。更何况,想让每一个学生有出息是每一个为人师者的初衷。
姚远就曾经有过很喜爱的学生,可这学生的家长却至始至终都没在姚远面前出现过,甚至连家长会都懒得来参加。也曾经有个很不讲理的家长当众得罪过她,姚远不仅没讨厌那个学生,反而怜惜那个学生摊上这样的家长。
可很多家长不明白,说了也不信,于是请客、送礼,希望以此为孩子搏得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碰到此类情况,姚远一般都会拒绝。可也有几个家长,尤其现在是初三了,被拒绝后会表现得诚惶诚恐,动用一切可用的人脉来邀请。于是,万不得已之下,偶尔也会出席此类的邀约。
肖子凯独自下楼去小区门口的一家小店吃了晚饭后,就回家上网打起了双扣。
刚才在小店等着上菜的时候,他往父母家打了电话,说周六一早就去接团团。这小淘气包,在身边时,经常能搞到你崩溃,可没有了她,这日子好像更不舒心了。
六点四十五,姚远就来到了左岸咖啡,特意选了肖子凯和余思箐上次坐的卡座。一来,旁边摆了一棵幸福树,隐蔽性比较好,自己今天要解决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二来,心理学研究表明,犯罪嫌疑人重临案发现场,内心总是会有些惊疑的,这个位置,绝对对即将在这儿对垒作战的自己有利。
早早来到这儿,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稳定情绪的缓冲时间。姚远没有跟别人谈判的经验,更别说是和另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谈判了。她不知道,面对一个侵入自己家庭的第三者,她最明智的态度是什么。
这种丢脸的问题没法向别人请教,也无处请教。人都有自尊心,几乎每一个女人碰到被自己所爱的男人背叛的时候,都没有告诉别人的勇气。只有当纸已经包不住火,当一切已经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才会告诉自己身边最亲的人。
当初许若妍面对这一问题时,姚远也是到了事情已经无可挽救的时候才知道。自然,姚远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拿出去,找个人商讨一个最佳的方案,她只能凭着自己尚且存在的理智凭着本能去寻求出路。昨天,在徐燕面前生生撕开自己丑陋的伤疤,实在是一个极限,而且那人本来就是一个知情者。
七点,余思箐准时出现了,没等姚远招呼,她已经准确地找到座位,优雅的在姚远对面坐下。看情景,她对自己一点也不陌生,没准比自己更早的等着这个时刻的到来。猛然间,姚远对形势有了新的发现。
“余小姐是吧?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找你吗?”看着为他们点单的侍者走开,姚远打破沉默。
“抱歉,我并不好奇!”余思箐站起来,将外面穿的长大衣脱下来,放在椅子的靠背上,又坐下来,优雅地架起了二郎腿。姚远不是名牌追捧者,但也看得出,对方身上的穿着价值不菲。
“不好奇,你为什么答应我出来?”姚远努力压住自己内心正往上窜的怒气。
“不答应,我怕你一再骚扰我。”余思箐微笑着说。
“既然余小姐不想被我骚扰,那我有个不情之请。”姚远觉得自己有吐血的冲动,但还是努力让自己表情自然些,声音平和些。
“请说!”侍者端着咖啡过来,很尽责地摆放好。余思箐拿过匙子,优雅地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看着她那故作优雅的样子,姚远忽然响起了章雯靖,难怪被称为“魅力二人组”,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见肖子凯了!”姚远盯着余思箐,一字一顿。
“是吗?可是,我想知道,你是以什么身份这么要求我的?”余思箐看着姚远,表情淡然。
“我是他妻子!”姚远掷地有声。
“妻子!是下堂的妻子吧?”余思箐的眼里满是嘲讽。
这一声宛如巨雷砸在了姚远的身上,她顿时懵了。下堂的妻子,这天下,除了办事处的人员,他们离婚的事只有肖子凯和自己知道。不对,还有许若妍,可许若妍绝对不可能告诉余思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到底想干什么?
“即使是下堂的妻子,我们还在一块。余小姐不觉得这样介入别人的感情是不道德的么?”姚远努力镇定自己的心神,试着和对方讲理。
“不道德?姚小姐是想说我是个不光彩的小三么?”余思箐用勺子轻轻地在咖啡杯里搅着。
“余小姐自己觉得呢?”姚远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很苦,不过,可以提神。
“我听说姚小姐是个语文老师,没想到连小三是什么都搞不清。”余思箐优雅地啜了一口咖啡,似乎很享受,“那我就免费给你解释解释吧!”
“在感情与婚姻中,后来插入的那个叫第三者,年纪小的,可称之为‘小三’,不知姚老师觉得我的解释可合理?”余思箐朝姚远笑笑,似乎并不怪罪她的无知,“那么,姚老师,你觉得我和你,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小三呢?”
姚远忽然明白了肖妈妈为什么会在余思箐单位里臭骂她,肖妈妈本来八成是想去挽回她的,只是被她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言论气得失控了。
“你好像忘了一点,我和肖子凯在一起,是在你无情地抛弃他之后。”姚远冷冷地说,“而现在,你是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介入了我们的生活。”
“是吗?你怎么知道我们那是分手了?你看见了?我告诉你,那十年间,我说过无数次分手,可是我们还是在一起。如果不是你自己厚着脸皮倒追他,他会要你?”余思箐的语气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再说现在,你们已经离婚了,你有什么资格厚颜无耻地住在他的房子里以肖太太自居?”
“我是他女儿的妈妈,我们互相爱着对方!”姚远被她一声声的质问说得哑口无言,呆愣片刻后,仿佛垂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即使那根稻草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相爱?你确定?”余思箐嘲讽,“姚小姐,你很爱肖子凯,我确定。至于肖子凯爱不爱你,请恕我直言,难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生活在幻想里?”
姚远觉得喘不过气来,这一字一句分明就是正在凌迟自己的利刃。可是,自己却无从反驳。其实,在来之前,自己就应该预料到的。打赢这场战的利器,是肖子凯的爱,可是自己真的拥有过吗?
这场战争的结果,注定自己会溃不成军。许若妍当日曾说过:“能让你颜面扫地,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的人,只有你爱着的那个男人!”原来,那种痛是这样的!让你痛得要窒息,让你痛不欲生!
姚远招呼侍者过来买完单,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哦,姚小姐,请等一等。”余思箐笑着制止要走的姚远,“既然你请我喝了咖啡,我不能白喝不是?我想送你一个秘密。”
反正都已经是遍体鳞伤了,再来一刀又如何。姚远看着余思箐诡异的笑容,坐下。
“你知道子凯的网名为什么叫‘爱上猫的鱼’么?因为我的网名就是‘爱吃鱼的猫’,还有,他的□□密码、邮箱密码、电脑的开机密码都是760609,知道为什么吗?那是我的生日!”余思箐俯身过来,凑在姚远耳边。然后,穿上衣服,扬长而去。
深夜,肖子凯在一阵又一阵的门铃响声中醒过来。一打开门,醉醺醺的姚远一头跌了进来。
他摇了摇头,竟然有这样的家长,把老师灌成这样。还有这姚远,平时,滴酒不沾的,今天到底什么事让她高兴到任由自己被别人给放倒了?
他把她抱到卫生间里,清洗干净,再抱到了床上。关灯的那一瞬间,一行眼泪从姚远的眼角流下。
没有办法再面对他,心里的痛让自己无法呼吸。听说一醉解千愁,可为什么头痛欲裂,却依旧清醒地记得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