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月华如霜, 山寺在摇摆的竹林中若隐若现,一行人短衣蒙面穿行在山路上。
山腰有一片乱石,朝山涧探出, 有凉风从山涧翻涌而上, 从这片空处灌入山林, 把和尚的僧袍吹得鼓胀如瓜。
夜行的四人认出和尚, 靠过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
为首的蒙面人听到这刺耳的声音, 不禁退了小半步,说道:“那师爷家中七口,人头全在这儿。”四人把腰间包袱解下, 散开露出七颗大小头颅,腥臭之气顿时让人心头轻颤。
“师爷呢?”
“放心, 他好着。我们做事向来守信。”
和尚连说三个好字, 伸出双手, 说:“办得好,来。”
一人撑开空麻袋准备接酬金, 一人上前,却只见寒光一闪,上前的那人头上滚落个东西,撑麻袋的人看清脚下是个新鲜的人头,刚张嘴, 只觉得喉头一凉, 便倒地。
另外两人跳开, 抽出长剑。
寒光一闪, 又一人握剑倒地。
剩下为首的, 被剑风逼得纵身跃下山崖,却被一剑刺穿, 飞剑去势不减,钉在山石上。只余一声惨叫在山间回响。
惊起林中鸟,凄凄惊叫,俄而寂然。
一人从密林中跺出,一顶大斗篷从头罩住。他手中拿了一根竹杖把十颗人头拨拉了一遍,仔细检查完,直起腰,说:“我要是有你这身手会便宜很多。”
“这几人是谁?师爷是谁?”和尚问。
“师爷是个引子,不杀这几人,他不会跳出来。他不跳出来,王、安二党相持不下,局势不变就没有机会。等着吧,就有一场好戏了。”
开场从一封弹劾奏折开始。
李慈煊放下奏折,面色白了一白,将奏折往桌上一扣,咬着下唇不语。
常遇知道这是圣上动了真怒。奏折他已经看过,内容是弹劾安近思当年派人截杀流落在外的皇子李和崇。
“都不消停。”李慈煊咬牙道。
常遇站得屏气敛声,作为多年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常遇自然明白这封奏折背后搅起的是上奏之人代表的王家与安近思安家之间的对抗,根子上是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夺嫡之争。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这奏折只是个先锋号,后面跟着来的,必然有更多的实证折子,当然也有安家的申辩与反击。
常遇又留意圣上神情,似乎对截杀一事毫不吃惊,暗忖自己这个东厂厂公做得有些失败。
“安近思的折子来了没?”李慈煊问。
“还没,应该就这两日了。”
“等安近思的折子,再说。”李慈煊朝常遇挥手。
常遇默默退下,却撞见安庄妃。
“圣上在里面吗?”安庄妃头发有些松了,漏了两根从耳后垂下,额上汗涔涔的。
常遇暗道她知道得倒挺快,嘴里答道:“回娘娘,圣上看折子看累了,才刚躺下眯一会儿。”
庄妃皱眉思量了片刻,说:“那我在这儿候着。”
常遇明白圣上这时候最不想见安庄妃,便道:“圣上已经召了几位阁老入宫议事......”
安庄妃怒得柳眉一挑,心中委屈,却只得放软了话说:“常公公,劳烦您通禀一声,就说......”
“娘娘,奴婢不是拦您,是圣上好容易才歇下。”常遇低声道,“娘娘,听奴婢一句劝,这时候过去正在气头上,反而容易冲撞,等圣上气消了,找个人从旁去说,比娘娘您亲自来要好。”
安庄妃望着常遇满眼含泪,左右不知如何,说:“那,请公公抽空了给圣上递个话:‘那师爷因贪墨欺主被哥哥打一顿赶出府去,心怀怨恨,才会出首诋毁我哥哥。’”安庄妃还要说,被“轰轰”两声闷响打断。
常遇一惊。
“外面什么声音?”李慈煊也被惊醒。
常遇赶紧让人扶起安庄妃,自己跑进明间,这当中又是两声闷响。这下常遇听清了,心却更慌了,道:“回陛下,这响动好像是登闻鼓。”
李慈煊竟然一笑:“好好好,他倒沉不住气了。”圣上更衣摆驾,常遇伴驾而去。
安庄妃去追,被人一把拉住---是刘烟瑢。
“主子,这时候稳着点儿。”刘烟瑢低声道,“前朝事端自有前朝的办法,后宫不好掺进去的。公子那里自有应变法子。”她将安庄妃死死拽住。
眼看御驾过了月华门,刘烟瑢才敢撒手,安庄妃愣了会儿,忽然扭头往回走,去的并非储秀宫的方向。
刘烟瑢问:“主子,您这会儿子要去哪里?”她说着伸手去拉安庄妃的袖子,被安庄妃甩开。
“你休要拦着我。前朝有前朝的规矩,那后宫也自有后宫的法度。”安庄妃走得飞快,刘烟瑢急的左右不是。安庄妃气势汹汹到了永和宫,却扑了个空。
王德妃这个当口竟然在钟粹宫。
安庄妃懵在当场,转头看刘烟瑢,刘烟瑢也一脸茫然,直觉这事隐隐有些不妙。
主仆二人踌躇,安庄妃垂首想着什么,忽而抬起头道:“走,去就去。”
刘烟瑢要开口,却见安庄妃脸上神情有些异样。
“迟早都要来,索性来得痛快点儿。”安庄妃将自己仪容整理一番,搭着刘烟瑢的手,说:“走,去钟粹宫。”
阿满也是微微吃惊,这时候庄妃不在自己宫中小心翼翼呆着,竟然把养心殿、永和宫和钟粹宫跑了个遍,不知是胆量还是莽撞。她看德妃眼神滴溜溜转着,不禁一笑,说“请庄妃进来。”
庄妃原本神色沉重,见到德妃在,更是如面皮上挂了秤砣,狠狠往下一坠。
“正巧说起你,你就来了。”阿满说,“快坐。”
“说我什么?”
“说你新作的衣……”
“哼!说我哥哥被参了我还满宫跑,不怕丢人现眼么?”安庄妃打断阿满的话,这话一出双目微红。
德妃头也不抬,就当没听见,抬手去端茶。安庄妃上前一掌将德妃手中的茶扫到地上。俞礼舟双目一瞪,被德妃暗暗制止。
阿满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已经换了脸色:“庄妃,你这是做什么?”
庄妃说:“我来请贵妃娘娘断案。”刘烟瑢欲上前,想起此时并非在储秀宫,只得看着庄妃干着急。
“从前的姚美人不知贵妃还记得吗?”
“姚颖。”
“对,就是她。她一心想重获圣心,为了这,甘愿做个宫女到承乾宫为珍贵妃吃斋念佛,据说果然见了圣上几面,还被圣上赏了一件大氅。都已经豁出去了,尝的小甜头,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上吊死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阿满说:“你说。”
“想必贵妃也知道高祖当年在龙泉得到一块神木,制成了一个扳指。传说谁得了这扳指,便是天命所归之人,却不知流落何处。想不到竟在姚颖身上,姚颖生前的贴身婢女说,这扳指是从福王府辗转到了姚颖手中。德妃知道后,为了得到这扳指,将姚美人谋害,再假作自尽。”
“一派胡言!”俞礼舟抢道,被德妃瞪了一眼。
“请贵妃娘娘彻查此事。”
阿满想了想,有些犹豫的样子,问:“可有证据?”
“在她宫里一搜便是。她给她儿子留着,自然是贴身藏着。”
“这……”阿满有些为难。
“若是贵妃娘娘不愿出面,也可禀明圣上,让圣上定夺。”
德妃悠悠说:“当时姚颖的死,内务府派了仵作验尸,已有定论。你说的这个什么扳指你却知晓得如此清楚,哼,怕不是自己做的吧。前朝安小将军被弹劾,却涉及后宫某人,你这是怕罪名下来顶不住,胡乱攀咬,拉人下水吧。”
庄妃冷笑两声,说:“平日里你倒是不声不响,想不到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是不是胡乱攀咬,自有人证。”刘烟瑢得令点头,去让人回宫找来人证,那姚颖的贴身婢女碧沉却是早就谋划好的,只是未料到安庄妃在这里提前动手。
人证还未等来,却听顺宝响亮的声音:“圣上驾到。”
阿满诸人赶紧起身接驾。
李慈煊一身衣裳还没换,面有怒色,见到安庄妃冷冷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安诚悚然惊颤。
阿满不敢多言,只将二妃之事一一言明,请圣上定夺。
李慈煊闻言,却没去问王德妃,反而冲着安庄妃说:“你认得这个吗?”
一把匕首落在安庄妃脚边,寒光一闪,庄妃竟然腿一软,跪了下去。
“呵呵,看来你果然认得。”李慈煊平静地说,“是你自己说,还是让那管师爷来说,你是如何让他送个女子去龙官寨,如何设计半途截杀,又将管师爷一家七口杀人灭口?”
“陛下,这是他胡乱攀咬!”
“哼,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这是她,王元琴买通人要至我和哥哥于死地,好让他儿子登上太子宝座。”
安庄妃看着李慈煊却吓的说不下去了,李慈煊看着神色平静,但却十分可怕。她想起当年当着谢玉山对面赌咒发誓“不得好死”,却还要挣扎,“陛下,这是栽赃陷害。”
“那这个也是栽赃陷害?这是我亲手送到玉山手中的。这也是栽赃嫁祸?!”
安庄妃看见李慈煊手中的白玉簪,如遭雷劈,面色惨白,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