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王永发蹙眉想了会儿说:“圣上既已意属太子, 又令二王就藩,自然对这些事情做了准备。而且二王年幼,安老将军死后, 安诚被软禁, 安家势弱, 不足为惧。那德妃自从失了俞礼舟已安静了许久。太子是天命所归, 名正言顺, 我们大可不必如此,多做多错,反倒给对手把柄。”
顺来道:“我今日探了探太子太傅的口风, 他也是这个意思。但这事,总是稳妥些为妙。李昌何李大人也有这个意思。”
“李大人既有拥立之功, 对太子格外不同;又是内阁次辅, 想借此进一步为妙。他的话倒可以听一听。”阿满问:“他当真有所表态?”
“也没表态, 说得很含糊。您也知道,李大人的位置上也不好明说, 他历来也谨慎。”顺来说,“但意思我不会领会错。”
“圣上支持,东宫稳固。对二王可徐徐图之。”王永发说。
“或用些手段?”顺来问。
三人皆明白这“手段”自然指些暗中手脚。
秋夜已深,鸣虫啾啾两声。
阿满开口道:“此事要当机立断。如今看着我们占上风,但这是圣上还在, 若刨去这一项, 安家拥兵在外, 王家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反倒是我们势弱。若动手慢了, 形势不好掌控,只有趁情势在我们这边, 先下手为强。皇权更替,若是有失,那便是失了全部。”
“那如何下手?”顺来问。
“若短短时间内两王出事,恐怕难以服众。”王永发道。
阿满问:“顺来,你有什么好手段?”
顺来在想阿满的话,闻言答道:“说不上好,只是有个想法。又要快,又要见效......”顺来立掌如刀。
“不可,不可。这不是后宫,他也不是无名宫人。”阿满说:“此法不可。”
顺来闭嘴不言。
阿满见状,又说:“此法后患太多,太子这里经不得波折,最要紧是稳。”
顺来道:“是。”
“安诚这里倒可以做些文章......”阿满道。
刘全在门外道:“娘娘,养心殿来人让请娘娘过去。”
屋中三人对视一眼,阿满道:“圣上身边其他人休要拢边。知情人该处置的尽早处置。”
王永发顺来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阿满换了衣裳,自来养心殿。
李慈煊的病时好时坏,却无大起色。阿满每日亲奉汤药,心中也渐渐明白,医术高明也难以医命。
仲秋将半,红叶盈窗。
阿满见李慈煊难得精神不错,笑道:“西山这时节最热闹了,恐怕赏红叶的人比红叶都多。昨日太子还说起西山,说他进宫前就听闻西山红叶的盛名,却不曾去过。”
“难为他正是跳脱的年纪,却日日陪着我这个老头子。”李慈煊笑道。
“你是老头子,那我是什么?”阿满笑道。
李慈煊笑说:“让崇儿去吧,难得年少,韶光易逝啊。反正我身边还有你这个老婆子。”
阿满笑道:“我担心的倒不是你,如今西山各个角落里都钻满了人,我们的太子年少又风流,往那儿一站,不知会惹出多少事来。”
闻言李慈煊一笑,拍拍阿满的手,说:“崇儿是大了,该找个人陪在身边了。”
阿满道:“圣上心中有打算了?”
李慈煊偏头看阿满,说:“你说说你心里的人选,看我们选的人孰高孰低,如何?”
“那就写手心上吧。”
二人展开手心,两个“王”字一般大小。
李慈煊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却咳嗽起来,阿满忙起身抚背顺气。
王德妃听人读完这封诏书,心中感慨良多。
这位即将成为太子妃的王家女儿是她的堂妹,她六叔的嫡长女。但是这个消息一出,除了这位六叔,王家人大约不会高兴,尤其是她的二弟,爹爹一去,二弟在族中地位不稳,如今六叔成了准国丈,王家一门势力恐怕要分散了,今上果然好手段。
“俞......”王德妃想起俞礼舟已经不在,如今说话的人也少了,便轻轻叹了口气,说:“但愿这位妹妹不是可怜人。”她将那团扇放下,看着窗外秋天清澈的青天白云,说:“儿啊,过不了多久娘就能与你团聚了。”
“让安诚与赵王团聚?”王永发仔细考虑阿满的话。
“安家不比王家。”阿满说:“安家人心中怕的是太子登基清算从前的旧账,那就让太子给他们个态度,先稳住他们再说。到底安将军重兵在外,远离京城,赵王年幼羽翼未丰,不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作,太过惹眼。”
“这个......”王永发支支吾吾说:“娘娘这个谋划倒是好的,但恐怕来不及了。”
“此话怎讲?”
“赵王遇刺了。”王永发从袖中抽出密折,交给阿满。
阿满越看脸上怒色越盛,将密折摔在地上,冷笑道:“好个顺来,不听招呼。”
“娘娘,他是东宫之人,并非娘娘之人。”王永发道。
阿满惊诧地看着王永发。
门外忽然噗通一声,屋中二人警觉,王永发将密折拾起塞入袖中,拉开门,却见一个小太监趴在地上。王永发上前一脚蹬在他头上,说:“大胆!你是何人?”
那小太监忙道:“我是顺宝,养心殿的顺宝!”阿满举灯出来一看,果然是顺宝。
王永发松开脚,拉起顺宝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师父让我来告诉娘娘,快去,快去养心殿,时辰到了,该办的事赶紧办。哎哟,摔死我了,踩死我了。”顺宝揉着被王永发踩过的脸。
阿满与王永发对视一眼,又左右看了看,却没见到刘全。
“王公公你去忙你的事。顺宝,我随你去。”阿满又问顺宝:“其他宫里收到信儿了吗?”
王永发立在一片树影下,抽身领命而去。
“没,都还不知道。”顺宝道。
阿满赶到养心殿,打眼就瞧见了顺来,二人目光一接,来不及说话,阿满便被人拥进暖阁。章泰甫领着一众太医侍立在侧,见贵妃入内,忙不跌请安下跪。
阿满挑开床帐,看见李慈煊已经咬紧牙关,面色灰暗,帘外嘈杂他都未醒。
阿满以为自己不会失态,但见到此景还是心如锤杵,涌出泪来。
“娘娘,这不是哭的时候!”常遇一直护在圣驾左右。
阿满勉力忍住,心中思量了一番,说:“养心殿里的人都不可放走,消息不可走漏。”
“这个老奴省得,已吩咐下去了。”常遇应道。
“圣上可有口谕?”
常遇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这句话都到阿满嘴边了,幸好及时忍住。她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把这一干事情想了一遍,说:“今日内阁谁当值?”
“是申阁老。”
阿满心中咯噔一下,当初拥立皇长子的就有他,忙说:“暂时不去报信。”抬眼看了下常遇,这样的情势下,钟粹宫竟然先于内阁得信,全赖常遇,果然皇帝纵然权倾天下,一旦到了危难时刻,却容易被身边人挟制。
阿满思忖了片刻,说:“三条。一是请太子和太子太傅到养心殿;二请李大人入宫。三,东厂那里要密切关注皇城消息,若有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哪个李大人?”常遇问。
“内阁次辅、礼部尚书李昌何。”
常遇不敢大意,亲自去安排。
东宫不刻便到,却并不慌张,规规矩矩跟阿满行了礼,再到父皇跟前磕头。
见到李和崇这番表现,阿满忽然觉得或许这个孩子今后能把握得住这个庞大的帝国。
阿满听见窗外急促的脚步声,心反而平静下来。
李昌何来得最迟,看都屋中诸人,一路上所想既成事实,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气喘连连也不知道是连夜赶路还是因为心潮澎湃。诸人碰头谋划。
阿满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慈煊,心中感叹,人生英雄一世,到头来不过如此。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屋内的交谈声忽而一静,众人皆侧目朝门口望去,进来的却是刘全。
刘全见到屋内这个阵仗也愣怔了片刻,走到阿满身边,耳语道:“安诚死了。”阿满闻言朝顺来看了眼,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阿满朝东看了眼,刘全知道那是永和宫的方向,领命而去。
屋内昏暗,几个模糊的影像在晃动,往来人等穿梭不息。而门外,朝日蓬勃而出,朝霞铺满半个天空,映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金碧辉煌。
王永发推开暖阁的大门,逆光而入,满室人都不禁噤声相望,王永发鬓发纷乱,左肩上血迹斑斑,他找准阿满的位置,微微一点头。众人不禁大松一口气,欢欣之情难以遏制。
太傅已经跪倒在太子跟前。
众人见他抢了先,纷纷跪倒,口中大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满牵着李和崇的手,察觉到他在发抖,在他腰后一推,李和崇便跌入一阵阵的“万岁”声中。